卷三 臨安初雨 二十五章 錯愛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3-02-26
綠柳莊,早已面目全非碎屑遍地的普通廂房。
熾熱恐怖高溫灼燒著周圍的一切物事,與巨繭接觸的地面方磚更是不堪承受紛紛炸裂。
那巨大繭狀物便如同一顆不可思議的巨大心臟,隨著不知從何處響起的呼吸風聲而緩慢收縮著,卻是於這緩慢中顯出一絲不可抗拒的蠻橫亦是強大的生命痕跡來,那些著附於巨繭表層的硬化角質物更是隨著上下起伏的動作而紛紛脫裂落地,露出內裡嶄新的白色物質。
守在一旁緊緊看著的柳蝶猛然從歇息的竹椅上站起身來,一臉驚喜兼不安的直直盯著。
在柳蝶看來眼前這個大傢伙很像樹上的板栗,用層層密佈的尖刺末梢將自己穩穩護住。
或許只有這樣做,裡面的那個男人才會得到那一絲可憐的微弱安全感吧。一夜無眠的柳蝶打了個哈欠,卻是不敢有絲毫鬆懈緊緊盯著這個由暗紅蛻變成淡白的大傢伙,乾澀且佈滿血絲的雙眸讓她看上去很是疲倦,卻發現方才外殼脫落之後這個大傢伙便再無半絲動靜。
站立良久的柳蝶終於確定一切如常,多少有些灰心的伸著懶腰,也顧不得風度氣質了。
便在山鬼走後不久,那抹朝霞還不曾添滿整間木屋,阿娘只是稍微叮囑一番便也離去。
真是陽光明媚的一天,柳蝶推開房門望著滿院生香的花花草草,不絕拉長了呼吸也放輕了腳步。便是那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中也生滿了或黃或白的不知名野花,才指甲大小的細小花盤很容易讓人想到初生嬰兒那柔柔嫩嫩的肌膚,瞧得久了便是心底也多了一絲柔軟。
只是這般美好的春光不曾讓柳蝶高興多長時間,因為在一株生滿嫩綠色翠葉的茶樹下她瞧見了自己最為討厭的一個女人——柳鈺。若是不摻雜任何主觀情緒細細查看,柳蝶不得不承認對方的風態萬千,只是這般風情萬種、媚骨天成女人卻讓柳蝶極其的厭惡不喜。
此刻柳鈺正安安靜靜的坐在茶樹下的石凳上,神情恍惚不知在想著什麼竟讓她這般失神。甚至於便是柳蝶已然走到身邊她也不曾發覺,直到逐漸清晰的腳步聲於耳畔迴響才豁然驚醒,如同從一場噩夢中猛然醒轉柳鈺嫵媚的面容上還有不曾消退的迷人紅暈,氤氳不去。
「姐姐真真是悠閒,難得這麼好的天氣,倒是挺會享受。」
柳鈺輕笑一聲,旋即將臉上的慌亂神情掩飾得一乾二淨,輕笑數聲應和著說道:「妹妹怎不在裡間照顧你那魂牽夢縈的心上人兒?想來雲中君已然相安無事了罷?」
「誰誰是心上人?」柳蝶面紅耳赤,恨極了句句不離雲中君的柳鈺。
「呵呵,瞧見你這嬌羞模樣真叫姐姐羨慕,也不知那小子幾世修來的福份得美人青睞。」
柳鈺半掩朱唇輕聲笑著,不過是面部雪白的肌膚微微牽扯出來的冷漠線條,乾硬無情。
虛情假意!柳蝶暗罵一聲,似有靈光閃現流轉的雙眸卻不著痕跡的掃過石桌上的物事。
很是普通的一塊玉石,質地算不得極好,如翡翠一般的深綠邊緣卻是卻是黯淡的黃色。
只是這塊玉石邊緣早已失去稜角變得圓潤光滑,想來一定是主人極愛之而經常把玩的。
若是細看不難發現那玉石正中心雕刻著一尊粗簡半身佛像,是憨態可掬的大肚彌勒佛。
像是十分警慎一般的柳鈺極其敏銳的發現了柳鈺凝眸的目光,而後輕輕放下手帕蓋住那方雕刻佛像的劣質玉石上,旋即瓊首微抬嘴角含笑讓人如沐春風:「妹妹可找姐姐有事?」
哼,柳蝶不屑的暗暗皺眉。便是那方玉石的低劣質材自己便瞧不上,可遑論那難看至極的雕工如同剛剛學藝的小學徒隨手雕刻而成,簡陋至極的刀工讓那尊彌勒佛也生氣全無。
如此不入流的玉像卻也讓她當作非同凡響的寶物一般,倒讓柳蝶愈發瞧不起這個師姐。
「妹妹?妹妹」
耳畔陡然傳來柳鈺關切的詢問聲,柳蝶頓時驚醒急忙調整焦距望著眼前的麗人,嘴角輕輕牽扯出一絲似有若無的淡淡笑意:「姐姐何時得了這樣一件精巧的小玩意,讓妹妹瞧瞧。」
說罷柳蝶故意指著被柳鈺絲質白色手帕遮住的那方玉石,似笑非笑的卻暗藏深意一般。
「呵呵,妹妹何時喜歡上這樣的小玩意了?」柳鈺悄然閃過一絲驚疑,卻是很快隱藏。
「妹妹若真是喜歡改日姐姐再去榮寶齋挑個質材好些的,這一塊不過是隨手拿來的。」
彷彿能瞧見柳鈺臉上那一抹極其細微的驚惶神色,柳蝶愈發不解、不等柳鈺動作便想親自去取。還不曾向前欠出身子便只見得柳鈺如同沸水沾身的反應身為劇烈,竟是猛然出手截住了柳蝶無意識的手腕,呼呼的風聲悄然閃現將身側足有一人半高的茶水吹得歪了腰。
搖搖晃晃的樹椏枝幹將高空中盡數潑灑下來的淡金色陽光全部蕩漾開來,波紋般湧動。
全然不曾料到柳鈺經會將這方平淡無奇的劣質玉石這般看重,更料不到柳鈺突然出手。
那一隻白嫩光滑的手掌結結實實的印在了柳蝶伸過的皓腕處,那模樣更像是柳蝶伸手讓柳鈺敲打一般。所幸柳鈺不過是下意識的防範動作,手中蘊藏的氣力倒也不甚大,可縱然如此卻依舊將毫無防範的柳蝶生生擊退,滿園搖動的樹影中便只聽見柳蝶一聲驚呼再退開。
與之同時一齊反應過來的柳鈺同樣是一聲驚呼,手足無措的說道:「妹妹,不是,我」
「不過是一方造工粗劣的玉像,想不到姐姐竟是如此在意,倒是妹妹我過於莽撞了。」
柳蝶冷哼,甩了甩讓柳鈺劈砍得生疼欲裂的手腕,嘴角驀地閃過一絲令人心悸的冷笑。
經過最初的慌忙之後柳鈺已然收拾好過激的情緒,面色如常彷彿方才不曾發生什麼。
只是悄然間閃現在鼻翼處的晶亮汗珠已然出賣了她不安的內心,卻是強作鎮定的沉默。
柳蝶見狀雖然含怒卻也無可奈何,只是重重的哼了一聲,轉身看了看猶自搖晃不休的茶樹,面上神情陰晴不定諸般變幻終究只是短暫的瞧了瞧自己的師姐,片刻後轉身離去。
「莫要以為我不清楚,即便你對於東君一番深情濃意、可未必能讓他對你另眼相看。」
「站住。」沉靜也黑夜河流一般的柳鈺猛然高聲喝道,卻是急忙踏前一步試圖扯住柳蝶。
「你究竟還知道一些什麼?」這一刻柳鈺神情焦急的疾聲問道,卻是伸手摸了個空。
不等柳鈺面容處閃過一絲詫異神情,卻是陡然間從手腕處傳來一絲劇痛,一股大力驟然侵襲席捲而上,柳鈺抽身急退雙手急忙封堵將身前所有空當盡數遮蔽,好叫對方無機可趁。
「哼。」柳蝶冷笑出聲,一絲淺笑若隱若現:「這一遭我討回來了,有些話多說無益。」
「你想怎麼樣?」沒有絲毫的停頓,柳鈺很是決絕果斷堅毅的說出這句話,咬牙切齒。
「我想怎麼樣?」柳蝶低聲重複著,卻是抬頭直視前方柳鈺:「應該說你會怎麼做。」
「你希望我做些什麼?」柳鈺皺眉沉聲問道,在對方看不見的死角雙手已然緊捏成拳。
「你堂堂飛羽閣大司命之職,我自然是不敢呼來喝去的。」柳蝶十分享受這種將對方狠狠踩在腳下的超然優越感:「再者說,男女間的愛慕之情本就是人之常情,又何必過意不去?」
只有柳鈺自己才知道這一刻是有多麼的想將柳蝶那張破嘴撕成碎片,卻只能咬牙不語。
瞧見對方無可奈何的模樣,柳蝶輕輕的笑了笑:「只是我不明白,東君怎會得你青睞?」
「不要再說了。」陡然間柳鈺暴喝一聲,便是埋怨的花花草草也在這陣聲波中左右飄搖。
「不要再說了」瞬間的爆發之後便是長無止境的頹然無力,柳鈺彷彿全身失去氣力一般呆呆站立著,只有那雙僅剩一絲光澤神彩的眼珠間或一輪,讓人知道她還在思考著。
「是的,我喜歡他,可那又怎麼樣?」柳鈺的發問讓柳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
「不過是喜歡自己喜歡的人而已、難道你就沒有自己喜歡的人麼?難道這也有錯?」
「是,師傅和東皇一向不和,但他不是東皇,他是東君。這場恩怨中根本不該有他的。」
「你錯了。」柳蝶冷漠的面容上終於出現一絲鬆動,卻也僅止於此:「他是東皇的獨子。」
「而你和我俱是巫族所出,若非當年東皇聯合其餘兩派圍剿我部,又怎會凋零至今?」
「那已是多少年強的事情了,那一切只能是過去,過去了就是沒有了,又何必堅持?」
「可它始終存在過。」柳蝶輕喝一聲,如當頭棒喝震動著滿園生香的花草樹木,一時搖曳生姿。
「師傅不說不代表她不知道,你不該喜歡一個你不能喜歡的人,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柳鈺抬頭望著柳蝶慢慢走遠的身影,卻是滿臉淒絕的笑出聲來:「你們都只不過是活在往日輝煌中不敢接受現實的可憐蟲,巫族早已經如過往雲煙消散在往昔的天地之中,執著於仇恨的人眼中便只剩下仇恨,你們真是可憐。」
「可憐」
可憐麼?或許是這樣吧!
暖意洋洋的和風中,傳來女子透著花香的淡淡心傷。
悠遠而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