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臨安初雨 二十八章 真正的戰鬥(下) 文 / 周小瑜
更新時間:2013-02-28
長劍倒提的風千重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在山鬼身側,似潤物細無聲的綿綿春雨不可捉摸。
勉力強忍劇痛伸出雙指的山鬼終於在這虛無縹緲的感知世界中艱難的捕捉到一絲一縷的微弱痕跡,那一柄與他心神休戚相關的三尺青峰終於在不知歲月的沉寂死靜後輕輕的顫動了一絲,如同新生的嬰孩充滿朝氣的稚嫩呼吸,縱然細微得彷彿不存在卻也能讓人欣喜歡呼。
倏然感知到身邊人存在的山鬼卻是艱難的抬起手臂,卻是徑直迎上風千重手中的長劍。
便是哦風千重也萬萬想不到當次危急關頭山鬼竟會做出此番令人費解的舉止來,旋即從掌間冰涼沁寒的劍柄上傳來一股莫名令人心悸的可怕力道,利用手臂和肋下等身體部位生生將這一病多人心志的可怕長劍卡了下來,風千重身體前衝之勢驟然頓住,卻是面部肌肉止不住的抽搐跳動著,身前山鬼獨自承受著利刃貫穿身體的劇痛卻是陡然朝風千重大聲吼著。
「出鞘!」
以身體為劍鞘,那一柄停留在他血肉中的長劍終於在山鬼恐怖的精神念力下驅動起來。
風千重勝券在握的怡然神情終於隨著這聲歇斯底里的怒嚎而灰飛煙滅,旋即在他蒼涼單調的視野中驟然瞧見的是從山鬼右臂處拔將出來的染血長劍,撕拉如同破布碎裂的聲響中驟然自傷口間噴灑出一灘濃艷暴虐的鮮血,在陽光照射的天空下驟然分解成無數細小顆粒。
風千重疾退,猛然蹬踏地面的腳跟恨不得將這片土地生生跺穿,用盡全力的全速回撤。
只是對於他來說,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而這細小的間隔足夠山鬼笑上一回。
唰的一聲,讓風千重愈加驚訝甚至驚恐的是,這一劍去處竟是與方才受傷處一絲不差。
劍鋒臨體的短暫瞬間,風千重只覺得滿目的世界中是剩下了漫天飛灑紛揚的鮮血,與之相比身體上切口的二次開裂已經不再重要,甚至在他此刻恍惚如夢的情緒下被刻意的忽視,風千重試圖將支離破碎的視野拉回來重新拼湊出一幅清明的世界來,他不能敗在這裡!
是的,自己絕不能敗!風千重渙散的瞳孔驟然多出了一絲難看而微弱的神采靈光,猛然伸出右手再次抓住了劍刃,再一次的試圖用蠻力將他牽制下來,卻是因為力道磅礡充沛的瞬間爆發整個人都筆直的被撞飛了出去,他已經蒼老的軀體在陽光肆意潑灑的天空下衰落。
山鬼掙扎著從染滿鮮血的泥地間爬起來,露出白的晃眼的牙齒,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
「從能便只聽聞你風華樓主風千重如何了得,今日一戰看來也不過如此,可見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欺世盜名之輩,浪得虛名之徒更是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山鬼用手掌死死的按住被鋒利劍鋒捅穿的臂膀,試圖將這些快速流失的鮮血盡數堵下來,不然他會休克的。
「你說我猜錯了,其實我更願意說我賭對了。」山鬼一臉冷笑讓人直冒寒氣,看著風千重的目光竟然是怨毒至極的陰鷙,讓人如同置身於數九隆冬的嚴寒下,甚至於不敢微微動彈。
「人生一世,不過是一場豪賭罷了。既然我將寶壓在了你身上,短短不會放棄的。」
山鬼朝著躺在地上的風千重慢慢地走過去,卻是神情戒備著不敢靠的太近,只是在自認為安全的間距下頓住步子,滿目憐憫不屑兼有之的望著地上鮮血汨汨流淌的風千重、沉默片刻而後開口說話:「你已經老了,不止是你的身體、你的心也老得厲害了。這已經不是你熟知的江湖了,似你這等享負盛名已久的老怪若是還不退下去、那些年輕一輩如何上得來?」
「你過於自信,因為你風華樓主的生命,因為縱橫修界近百年的盛名,你看不清真像。」
「你的雙目已然渾濁,往昔浴血死戰的身軀也已老邁不堪,你只是活在記憶中的老人。」
山鬼嘴角末梢微微上翹,看不懂他此刻神情。視野中的風千重只是面無表情的仰面躺在被鮮血浸濕的土地中,任由身體中的鮮血從胸前的傷口中大股大股的湧出來,帶著氣泡的血沫子彷彿永遠都不會停息,如果可能山鬼希望這樣的場景一直持續下去,直至死亡來臨。
「或許你說的不無道理,或許正是因為我的自負才會讓此刻你站在我眼前大放厥詞。」
風千重毫無生氣的面龐驟然輕輕一絲顫動,於是他緩慢而不可抗拒的坐了起來,卻是不緊不慢的撕開裡間乾淨衣布動作粗獷的將傷口包紮好,復在外間牢牢包了幾層。直到做完這一切這名染著鮮血的中年男人才緩慢而有力的抬起黑白相間的頭部,神情淡漠的望著他。
「只是,你便真的以為,這一戰便這般簡單的結束了麼?是你對於自身實力的過高期待讓你瞧不清真正的世界是什麼意思?亦或是風某在你山鬼眼中便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麼?」
滿身傷痕的風千重面容平靜的說著,卻是露出滲人的笑,冷靜如電的目光將山鬼包裹。
「你對於勝利的歡呼聲,貌似有些心急了。」風千重在山鬼波瀾萬千的眼神中緩緩站起。
「你這一手御劍術法卻是當得獨步天下這四個字,可惜你術法後勁不足,不能圓轉如意。」風千重完全將山鬼故作鎮定的陰沉面色可以忽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如果我不曾猜錯此番遇見我之前,你一定與另一名高手過招,從而落下了一些微弱的傷痕,卻也足夠致命。」
「這臨安城中能與你一戰的人決然不多,但據我所知飛羽閣湘夫人柳如是能算一個。」
「如果你想著湘夫人能夠火速援助你,只怕是不曾了。」風千重說到這裡終於笑出聲來。
「你什麼意思?」山鬼終於開口說話,便是那聲調也如同萬年不化的堅冰般清寒徹骨。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湘夫人柳如是我想是趕不過來了。」風千重伸手捋著鬍鬚,笑道。
「這裡可是臨安城!」彷彿在告誡著什麼,更像是再給自己大氣,山鬼拔高聲量說出來。
「我自然知道此地是臨安城,難不成你真的以為此番出來便只有我一個人麼?」風千重露出一個意味深藏的笑容來,在山鬼的眼中卻多了一絲殘忍凶狠的血腥意味:「既然你自詡一手控劍手法超然常人,那我便先斬斷你引以為豪的強絕助力,看你再如何猖狂得意?」
風千重說罷,卻是五指猛然緊縮死死的捏住清亮劍身,不過一瞬的光影交替,山鬼卻是清晰的聽見一聲只屬於金屬開裂繃斷的獨特聲響,這一刻他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卻是再也忍不住仰天噴出一口濃艷的鮮血來,整個身軀如同被一柄看不見的巨錘凌空砸中而踉蹌著步子止不住的向後退了出去,搖搖晃晃的身姿彷彿下一刻便會栽倒在地,好似再也爬不起來。
「呀、給我斷啊!」風千重生生抓住劍身,緊緊攏起的五指竟然根根青筋豁然暴起,如同深層次的皮脂血肉中藏著一條條不停攢動的蚯蚓,每一道如同虯龍一般曲捲有力的舒展。
沾滿鮮血的手掌中卻是驟然爆出一團醒目的紫色霧氣,僕一出現便包裹劍身不肯散開。
旋即響起的滋滋聲響很容易想起在烈火中燦爛燃燒的木材,更有辟啪炸裂聲不時響起。
彷彿此刻灼燒著的不止是他手中的長劍,還有自己的身軀。山鬼蹣跚著腳步卻始終沒有倒下去,雙翅緊緊咬合著發出卡卡的摩擦聲響,或許下一刻牙齒便能夠徹底崩碎斷裂,有些微的鮮血從被牙齒咬破的唇間緩慢流出來,他勉力抬起大汗淋漓的頭部,瞳孔渙散無神。
終於隨著風千重一聲彷彿要撕碎天地的吶喊聲中,山鬼再也無法承受、身軀轟然倒塌。
沒有紛紛揚揚如雨絲般飄灑四散的粉塵土屑,身下只有結實的不能再結實的土地。
那如同瓦礫般的金屬碎片卻是在風千重的操控中緩慢的懸浮在半空中,短暫的停留片刻後風千重猛然揮動著破碎的袖袍將這些斷刃盡數包裹起來,隨之轟然而起的還有一團看不穿的濃厚紫氣,縈繞在身體周邊不肯散去,彷彿能遮蔽高空的陽光一般廣袤無垠。
風千重俯下身來,將那些被擠壓成沙粒般的金粉灑落在山鬼的身體上,神情不喜不悲。
「你終究還是輸了,勝負便在一瞬之間,方纔你不該那麼多廢話的,聽得人不知所云。」
山鬼咳嗽中將含混在嘴腔中的血漬吐乾淨,卻是輕輕的笑出聲來:「我已經勝了,只是你看不見。」
「何為勝?何為敗?」山鬼搖了搖頭:「我始終弄不明白,但我清楚你並非不敗的傳奇。」
「縱然我只明白這一點,那也便足夠了。」山鬼神情莫名的滿足,歎息著輕聲說道。
「今次我能將你重傷,來日便有修為道行更勝我者將你戰敗,你絕然不是不可戰勝的。」
山鬼全身血漬終於在他超乎常人的體溫下肉眼可見的凝固下來,散發出刺鼻的血腥味。
風千重瞧見他滿足的笑容,沉默良久。
再次抬頭,卻是輕聲吐出兩個字來。
「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