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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此初夏非彼初夏 文 / 莫縈

    破舊的農家小院內,一名十六七歲、身著藏藍色舊衣服的妍麗女孩兒,纖細的小手裡握了一把大刀,費力的切著**的麻餅兒(黃豆炸油後的渣子壓成的厚十厘米左右的圓形餅),刀子從麻餅上劃下時,晃晃悠悠顫顫巍巍的,讓人看著就心驚。

    幾隻蘆花雞扭著屁股腦袋一伸一縮的繞在女孩兒身旁打圈圈兒,偶有哪只偷啄到一口,便迅速跑遠吞食掉,再返回來……

    堂屋的大鍋前,一名三十歲左右、身材乾瘦的女人,陰沉著臉瞄一眼女孩兒的小身影,狠狠的把炊帚摜在鍋台上,取過破舊的水舀子往外舀刷鍋水。

    「光當!」,用力過度,原本有些鬆動的螺絲來了個自由落體運動,舀子頭和舀子把便分了家,澎起的水花濺了女人一臉一手。

    女人皺著眉頭用長把笊籬撈出舀子頭扔一邊兒,扑打扑打前襟和袖口上的水漬,取了鍋旁的葫蘆瓢「呱呱呱……」的將刷鍋水舀到了灶前一個髒舊的皮桶裡。

    扭頭掃一眼東屋裡拿個老虎頭哄孩子的男人,翻個白眼兒,女人提起半桶髒水「嘩啦!……」潑向了院子中央。

    原本圍著女孩兒的蘆花雞便歡快的跑過來,尖尖的嘴巴在地上來回搗著……

    「滾!能吃不能幹的骯髒貨!滾一邊兒去!……」女人責罵著,彎腰抓了一把沙土揚向雞群。

    對於女人揚過來的沙土,喝的歡實的蘆花雞們採取了無視政策,這使得女人的火氣更旺了起來,伸手抓起牆角的大石頭就扔了過去。

    「光!」

    「咯咯咯……咯咯咯……」

    「撲稜稜……」

    院子裡立時亂成一團兒,切麻餅的女孩兒對這一切似乎是充耳不聞,面無表情的對著手上的麻餅繼續奮鬥……

    男人抱著孩子從東屋竄出來:「得得什麼?雞喝點兒水也能引來你一頓吆天喝地,我看你整天就是放著輕省的日子不愛過,非得整出點事兒來才舒心!」

    女人順手把水瓢砸向男人:「輕省的日子?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可我嫁給你不但吃不好穿不好,連個像樣的窩也沒有,你他xx的還是男人嗎?……」

    男人急速扭身,水瓢結結實實的砸在後背上,幾滴水珠濺落在孩子小臉兒上,小傢伙嘴巴一癟,驚天動地的嚎起來。

    男人心疼孩子,皺眉看向女人,一臉的怒容。

    女人不依不饒的將腦袋伸向男人:「眼瞪那麼大幹什麼?有本事你打我,是男人,你就打死我,打呀打呀……」

    「這怎麼了?這又是怎麼了?……」一名五十歲左右,著藍色上衣,黑色褲子的女人適時的從院外進來,三兩步竄到男人面前,連搶帶奪的接過孩子,「瞧把栓兒給嚇的。」

    「娘,你要給我作主,嗚……」女人呼天搶地的嚎哭聲,以絕對優勢壓過了與襁褓中小娃的聲音。

    「初東,你是男人,讓著美清點兒。」

    「娘,我怎麼沒讓著她?……」

    女孩兒放下手裡的鈍刀,揉揉酸疼的手腕兒和癟麻的指尖兒,無奈的輕歎一聲,半年多了,類似這樣的鬧騰,幾乎每天都在上演,她非但沒適應過來,反而越來越煩燥。

    她林初夏到底作了什麼孽,上天要這樣懲罰她!!!!!是的,她是林初夏,可她又不是林初夏……

    「初夏,背上怎麼濕了這麼大片?是不是你大嫂給潑的?」

    柔和的詢問,使得林初夏心中的煩燥減輕了不少,她仰起腦袋,看著一臉擔心,站在她面前的中年女子:「娘,沒事兒,就是濺上了一點兒,對了,娘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娘和你爹分了一個組,剩下的一點兒活你爹自己就能幹完……」初夏娘趙玉蘭伸手摸摸女孩子的腦袋,「總算是不熱了,唉,你這身子……」歎一聲,說不下去。

    女兒原本就身子骨就不好,大病了一場後,就更虛弱了,可是,家裡實在拿不出給女兒補身子的好東西……,初夏娘的心就揪揪的疼起來。

    「娘,我多活動活動,就好了。」初夏趕緊站起來,抓住趙玉蘭的胳膊晃晃,「娘別為我犯愁了。」

    趙玉蘭的眼眶子微微的泛了紅,自打那次重病後,女兒對她總是不冷不熱的,為這個,她夜裡沒少流淚,總算,總算有盼頭了……

    臨近傍晚,初夏爹林寶河扛著鐵掀鎬頭回了家,不善言辭的他打量女兒幾眼,便詢問的看向妻子。

    「燒已經退了,好差不多了。」趙玉蘭喜孜孜的道,林寶河擔憂的神色便立時鬆弛下來。

    父母的關心是那麼的真切,初夏心裡湧上一股子暖意:「爹,娘,明天我也去上工吧。」

    「不行!」

    林寶河和趙玉蘭幾乎同聲否決。

    「初夏,你這身子骨哪能幹得了那些個重活?養一陣子再說吧,你大嫂的話別往心裡去。唉……」

    說到後面,初夏娘哀歎連連,在農村,沒有兒子代表著沒了根兒,是極端被人瞧不起的。

    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是一堂屋一東屋再加一東間一西間,東間和東屋歸初夏大伯家,西間歸初夏家,堂屋兩家共用。

    這樣分配的原因就是因為初夏爹沒兒子,初夏爺爺就勉強分了一間西屋給初夏一家住。

    初夏小嬸生了對雙胞胎兒子,是以,初夏爺爺初夏奶奶便把另一套房子分給了初夏小叔,老兩口也跟著在那邊住,說是百年後,那套房子就歸初夏小叔小嬸了。

    初夏大嫂總這麼甩臉子鬧騰哭嚎,自然就是嫌初夏家佔了一間屋子,想著把初夏一家子攆出去。

    「我拾掇飯去。」初夏娘抹抹眼角的淚痕去了堂屋,初夏還在發著愣,就沒跟出去。

    「娘,你肚子又疼了?」初夏娘端著飯笸籮進來的時候,身子是佝僂著的,初夏以為她老毛病又犯了,趕緊下炕扶她。

    「沒……」

    初夏娘吸著氣,從肚子的位置掏出個雞蛋遞給初夏,壓低的聲音滿是愉悅,「娘給你煮的。」

    初夏立時就明白過來,自家收拾飯的時候,大伯家總是「恰巧」有人出來,娘肯定是一著急,就給揣懷裡了,這剛煮出來的雞蛋……,初夏急的掀起趙玉蘭的衣服,就見她肚子上紅紅的一片……

    一向眼淚極硬的初夏悄悄吸吸鼻子,把趙玉蘭的衣服放下去,雞蛋放炕沿上滾滾,小心翼翼的剝了皮兒,然後把雞蛋掰成三塊兒:「爹,娘,你們也吃。」

    「娘嫌噎人。」趙玉蘭把雞蛋塞回初夏面前,「初夏,聽話,要是讓你大嫂看見,咱以後的日子更沒法過了。這個雞蛋是你胖嬸給的,她說她看著你都覺得心疼……」趙玉蘭哽著說不下去。

    林寶河悶不吭聲的把雞蛋推回初夏面前,起身去了堂屋,沒一會兒,用蓋墊端著三碗玉米面稀糊糊進來:「吃飯。」

    「爹,娘,我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的。」飯後,初夏突然就冒出這麼一句。

    雞蛋,她吃了,稀飯,她喝了,用高梁面和玉米面和面貼的難以下嚥的餅子,她也嚥下去了。

    一直以來,她都是消極的,對這個年代,她沒有歸屬感,對這個爹,這個娘,她做不到真正的親近,是以,對於她不愛吃不愛喝不喜歡的,她寧可讓身體變的更差也不想勉強自己。

    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經過這半年多的相處,她的心已經漸漸被他們捂熱,她知道,這個年代的爹娘,和那個年代的爸媽,都是一樣的愛她,既然佔了人家的女兒的身體,她就不能再這麼半死不活的混日子。

    趙玉蘭喜的瞇起眼睛:「夏,只要你能嫁個好人家,過的舒心,爹和娘就覺得是好日子。」

    「嗯。」林寶河的話短到不能再短,可是看他那柔和的面部表情就知道,他也高興著呢。

    趙玉蘭生下初夏後,初夏奶奶得知是孫女兒,連看都沒看一眼,更別提伺候月子了。結果,月子裡提前下了炕的趙玉蘭落下了病根兒,再也不能生育。

    對此,林寶河和趙玉蘭當然是遺憾的,不過後來,兩口子也就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並發自內心的疼著寵著女兒。只是,女兒和他們一直不怎麼親近。

    去年入冬的時候,女兒和要好的小姐妹鬧了點兒矛盾,竟冒著大雨偷偷離家出走了,幸好被同村人看到給帶了回來。

    淋雨大病一場後,女兒對兩口子的態度就愈加冷淡,有時連話都懶得和他們說,好在,這段時間女兒的態度在慢慢改變,不過,像今天這樣的親近,還真是頭一回,重病前的初夏也沒這麼和他們貼心過,這讓他們有些受寵若驚。

    這一夜,一家人都睡的十分舒心,初夏爹初夏娘是因為女兒終於打開了心結,初夏也的確是因為終於打開了心結,不過,雙方所謂的心結,卻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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