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十四篇 放牛在山坡上 文 / 江南一水
小時候在農村度過,多數小孩都是放牛娃。我總是為野外的景色所陶醉。那些山坡,樹木,花草,流水,莊稼,飛鳥,昆蟲,它們給了我無限神奇,敬畏,愉悅和冥想。
我喜歡春夏那一派盎然的翠綠和花開,清晨的野百合總使我想起脫俗的佳人和仙子,山崖上的映山紅也讓我怦然心動;也喜歡秋天的蕭瑟和澄靜,霜降以後,山上滿是血色的紅葉,彷彿一場淒美的告別,我會採摘一些回去,夾在書中;頭髮花白的芭茅隨處都是,隨風輕搖。
秋收之後,我把牛放到田壟或山坡上,就去砍柴。一個人提著柴刀踩著落,我希望逢上一個百靈鳥,或者出現其它什麼奇跡卻沒有。大山空寂,只有坡鳥的清啼。偶爾看到一隻鷹在高空盤旋。有時,我爬到山上適合遠眺的地方,身邊是幾棵枝條虯曲樸拙的松樹,放眼是無邊的山,波濤般越去越遠,直到與天空溶為一體。這時,壯闊沉雄的濤聲在遠方響起,一陣一陣,如古戰場上千軍萬馬的咆哮。過了一會,風就到了眼前,直吹得草木搖擺,翻出葉片下面的白來。在山上看山谷的小河,它是那麼低那麼小,彷彿一條細細的帶子,繞來繞去,堰壩上流水的聲音,可能是因為風的緣故,一陣高,一陣低,縹渺得很。隨著時令,有豐富的野果可供我們採摘,草莓、地枇杷,獼猴桃,八月瓜,雪籐子,金櫻子等等。記得有兩次,我驚喜地發現高處的籐蘿上懸掛著幾串八月瓜,有的已開炸,一次是在懸崖上,一次是在刺蓬裡,我千方百計把它們弄了下來。這東西有著烏黑的籽雪白的瓤,其香甜可說是互芬齒頰。山鳥比人還精,往往是一開炸就成的美這兩次所幸還只被它們啄去一點點。在我家牛欄的一箭之地,集中有好幾間牛欄,關的全是黃牛,那個地方叫「黃氏田坎」,長著幾棵高高的苦楝樹。有時碰巧,我的牛也會和他們的黃牛放到一起。見面則是天天的事。其中有一家,常是一個女孩放牛,因為耳朵有毛病,叫聾子,人也不是很精明,但像衲襪墊這些細活卻也會做,人也老實,懂禮。她每天就那樣,吃了飯去放牛,晚上挑一擔柴回家。不知放了多少年牛,年齡也不小了。後來村裡有個一隻眼睛有缺陷的小伙子請大人幫忙物色對象,村的人說給他母親聽,母親就想到了聾子。與聾子的父母一說,都歡喜。男方就來相親,雙方都還滿意。大約年把時間吧,聾子就做了新娘,嫁出去了。他父母還怪難過的。她母親對我母親說,「老傢伙」都常流淚,說:「以往,常可以看到聾子挑著一擔柴,在路上走著回家,現在呢,再也見不到了。」「老傢伙」當然是指聾子的父親。她父親我知道,外號「三隻耳朵」,一個老實人,背有些駝。極樸素的幾句話,卻抒發了他的傷感。這使我想到,對時光流逝中人事變遷的感懷是眾多人都有的,誰說一個沒有文化的普通農民就感覺不到呢?說不定有時還更強烈,只是他們不會用準確的言語來表達,用文字來書寫。這不是只有文化人才懂的深,原是人類一種樸素的情感。
放牛的人中有一個後生,叫「麻貓」,也是個聾子,且有點啞,言詞不清,但人其實精得很。他的牛欄是所有牛欄中建得最好的,他砍的柴也是打扮得最整齊的,真有點一絲不苟的味道,衣著也整潔。有段時間,他可能是知道黃鼠狼的毛皮可以賣錢,就到處設機關捕打黃鼠狼。在一些偏僻的干水溝等黃鼠狼經常出沒的地方,就有他設的機關,那機關用草葉苔蘚偽裝得極好,你不細心根本看不出,黃鼠狼也就容易上當。他捕了不少黃鼠狼,聽他喜歡打獵的父親說,也賣了些錢。和麻貓難有太多的交流,人們常常只是逗一逗他。他是熱衷於把我畫的電影海報從牆上小心揭下來拿回家貼在壁上的一個,有些不聾不啞的人還沒有他會審美。也許在他的心裡,就只裝著這樣的山山水水和這樣的村落,只裝著放牛,種地,太陽從哪裡升起,從何處落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裡就是永恆的家園和樂園。
在我家牛欄另一個方向一箭之地,有一個牛欄,放牛的是個老頭,我稱作「佬伯」。佬伯家就在我家下面。從我記事起,我就看到他成天放牛。一個比牛還少言的老人,早上佝僂著腰出去,晚上佝僂著腰挑一擔柴回來,有時邊走路邊捲煙,抽煙,或坐在某處捲煙,抽煙,趕著牛,拿著草,他留給我的就是這個印象,留給更多人的顯然也是這個印象。我小時的外號之一「喊不應」就是他的發明。父母有次說,如果你去放牛感到無聊,就和佬伯放到一起,他有很多山歌,要他教你。我卻沒有和他放到一起,也從沒聽他唱過山歌。倒是很久前曾與他放到一起過,那時好像還是隊上。我和他還有一個年輕人把牛放在河裡,任牛沿著河邊吃草,或到水裡泡澡。他們去割牛草,我拿了一根釣桿釣魚。河水很清,看到哪裡魚多我就把釣鉤往哪裡放,一拉一條。他割牛草回來,問我釣了多少魚,我拿給他看,他說還行嘛。佬伯已經去世多年了。他的一生更多是與牛為伴,是在放牛中打發的,不知到了另一個世界他還會不會繼續放牛,與牛一樣少言。
(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