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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二十三章 反叛(二) 文 / 岑雲

    老邊和韓遂的憂慮並不是庸人自擾。

    此時的涼州,朝廷的力量處於十多年來最薄弱的時刻。原本四、五萬涼州邊軍,被皇甫嵩帶走了一萬人;董卓起復,又帶去了將近一萬人,剩餘的兵馬,十之六七駐紮在北方的安定、北地等郡,防備大漠中的鮮卑人。此刻泠征手中能夠掌控的兵力,約略只在萬人上下。而且,這一萬人馬並非都集中在護羌校尉部大本營狄道。如此一來,護羌校尉部的實力已經不足以壓制心懷異志的羌胡各部。

    東漢時的涼州,漢胡之爭延續逾百年,使得當地的局勢複雜而敏感。大抵而言,涼州屢屢發生羌胡叛亂,最嚴重時波及涼、並、益三州乃至司隸,軍事上的勝利使得大批羌胡部落得以遷入涼州地界;但是漢庭畢竟實力雄厚,最終總是能平定叛亂;而這個時候,已經遷入涼州的各個部落就不得不屈從於漢庭的統治。天長日久,便產生了大量內附的羌胡部落。

    這些內附的部落不僅僅只是羌人,還包括了月氏胡、氐、狄等部落,例如北宮伯玉、李文侯所統領的湟中義從胡,就屬於月氏胡的一支。內附的羌胡部落與漢人來往多了,生活習性也受漢人影響而改變,被漢人稱為熟羌;但是羌人改變了生活習性,卻改不了剛烈的性情,一旦遭遇不公往往嘯聚滋事;當年被段熲屠滅的東西兩路叛羌,其主力都是內附的熟羌部落。經歷過許多次叛亂之後,漢庭不得不在涼州內地保留一支強大的軍隊鎮守。

    但是僅僅壓制住內附部落還是不夠的,因為與此同時,還有許多部落並未內遷,而是留居塞外,這些部落因為少與漢人來往,被稱為生羌。如此一來,漢庭又不得不派出精兵駐防邊塞;如金城郡西界的西部都尉,隴西臨洮的南部都尉,都是為防備塞外生羌而設。

    因為涼州獨特的漢羌雜居的態勢,造成漢軍在涼州原本不多的兵力,就像灑胡椒面一樣,分散在幾個不同的方向;如今東調的涼州邊軍未歸,泠征手裡實際能掌控的兵力少之又少,護羌校尉部正處於十幾年來最虛弱的時候,若是當真有人圖謀不軌,眼下就是最佳的時機。

    大勢如此,縱然老邊和韓遂都是涼州傑出的智謀之士,依然一籌莫展;二人正對坐唏噓,又有人急忙進來稟報:「成公從事來訪。」稟報聲未落,一個年輕人不經延請,就急不可待地闖了進來,高聲道:「邊先生、邊先生,出事了,快快帶著家人離開榆中。」

    年輕人邊說邊走了進來。這個人年約二十三四,面相俊朗,雙目清明,身上帶著涼州士人常有的英武之風;這個人虎娃也認識,乃是金城郡的從事成公英,其家與老邊有通家之誼,也時常來老邊府上做客。此人雖然年輕,但是睿智有識,處事冷靜周到,更兼弓馬嫻熟,可謂文武雙全,也是老邊一向看重的年輕俊彥。

    但是此刻,成公英臉上已經沒有了往常的冷靜,而是一片焦慮神色,疾聲說道:「老邊,今日一早,金城郡守陳懿召集郡兵,揚言老邊你勾結湟中義從謀反,要來捉拿你,你還是快走吧。」

    廳中眾人一時大驚,老邊注意到成公英話中帶出來的明確信息,追問道:「你說什麼,湟中義從已經反了麼?」

    成公英只怕自己耽誤了時間,急匆匆解釋道:「詳情我也不知。只是昨夜有護羌校尉部從事程球匹馬趕到允吾,與陳郡守密談一夜,郡守今早就要點兵來榆中。我搶先快馬來報信。事情緊急,耽誤不得,最多一個時辰,郡兵就到榆中了。」

    韓遂仍在猶疑:「我日前回到漢陽時曾聞訊,泠征率本部兵駐守河關,就近催督各部。卻不曾聽說湟中義從反叛……程球又是從哪裡來的?」

    老邊略一思索,又問道:「程球到允吾時,是幾個人,怎生模樣?」

    成公英說得急忙,此刻才細細回想昨夜之事,道:「程球是匹馬而來。我聽昨夜守城士卒說,他是深夜叩門,十分惶急。」

    韓遂雙目一凝,透出一道精光,似乎已經想到事情的關鍵。老邊更是擊掌斷喝道:「北宮伯玉真的反了!」

    韓遂冷笑道:「只怕泠征也早已喪命,否則他不至於叫郡守陳懿來捉拿老邊,而是應該出兵救援泠征才對。」

    老邊不再遲疑,一疊聲下令道:「靖兒,你率所有家丁上馬,護著你母親立即出城,不要去莊子,上莊子的後山,我會讓虎娃先一步進山,山中有安身之所,他會給你帶路。」

    邊靖遲疑道:「父親,如今已經入冬,山中遍地積雪,如何安身,沒有糧食,到了山裡我們吃什麼?還有家中的財物……」

    老邊怒斥道:「癡兒,身家性命尚且難保,還顧著財物!你教所有家丁隨身帶上糧食,能帶多少帶多少,但是不得遲誤行程;城外莊中還有些許存糧,一併帶上山去。此前我已叫虎娃在山中老虎窩旁搭起十多座草棚,有猛虎看守,無人可以靠近,此事只有我和虎娃還有少數幾個家丁知道,那裡可以權且容身。只需少待十餘日,等湟中義從大軍到時,自然就可以回鄉。」

    邊靖驚疑道:「父親怎知湟中大軍必到,萬一泠征沒有死呢?萬一北宮伯玉已經事敗……」

    老邊對兒子的遲鈍大為失望,怒道:「糊塗。若是泠征沒死,北宮伯玉事敗,他們要捉拿老夫只需一紙文書即可,何必金城郡守親自出馬?——陳懿是害怕湟中義從大軍攻打允吾,又不想擔上不戰而逃,棄城不守的罪名,才打出捉拿為父的名號,其實是要逃命。」

    邊靖只是個平庸的書生,哪裡想到如此緊急事態之下,其實暗藏玄機。就連成公英也沒有想到,老邊竟然從他三言兩語之中,推斷出事情的真相,有許多竟是連他這個親身經歷者都沒有想到的。如此急智,讓成公英大感歎服,連韓遂也在心中自歎弗如。

    打發走邊靖,老邊轉身看著仍在懵懂的小老虎,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沉聲道:「虎娃,我要你先上山去——現在大雪封山,道路難以辨識,你要先去探出一條安全的路徑,好帶你阿娘上山。」

    虎娃從老邊不同尋常的語氣中感覺到了一絲凝重,堅定地說道:「我知道了!」

    「你快去吧,我和你阿娘就在山下等你。」

    虎娃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快步離去。老邊看著虎娃離去的背影,心裡泛起莫名的感傷;這五六年來,他一直引著這隻小老虎走正道,學做人。不料到頭來自己卻無端端就成了反賊。從此前路艱難,這只從山野中撿回來的小老虎崽,終究免不了要出籠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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