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零三章 內爭 文 / 岑雲
中平二年十一月,反叛已近一年的涼州叛軍,從三輔地界退回涼州。從中平改元之年掀起叛亂,涼州諸部如疾風烈火一般,短短三個月便席捲三郡;而後又深入三輔腹地興風作浪。朝廷調集精兵悍將無數前往鎮壓,不僅平叛未果,反倒被叛軍打得節節敗退。在黃巾之亂時風管無限的名將如皇甫嵩等輩,面對叛軍一籌莫展,一朝英名盡喪。
美陽城下,數萬叛軍雲集;明堂上,漢天子焦頭爛額。美陽城距離長安不到二百里路程,長安城四周,更有歷代漢家天子陵寢,都處於叛軍兵鋒之下。這平叛之戰,要是打到連祖墳都被人給扒了,雒陽城中那位九五之尊的臉皮也等於被剝得乾乾淨淨;至於剛剛改元的中平年號,更會變成一個徹底的笑話,被留在史書上貽笑後人。
所以,過去的半年時間裡,一向以荒唐面目示人的當今天子,難得地為國事操心起來。或許這個時候,天子又會想念起因為種種原因被他放逐冷落,乃至迫害致死的「涼州三明」。整整半年時光,朝堂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涼州、三輔,集中在美陽;雒陽城裡的氣氛異常地冷峻。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郿縣之戰結束。涼州叛軍大敗虧輸,逃回涼州;平叛大軍殺進涼州,漢陽各部以仇池氐國為首,望風歸降。叛軍首腦甚至放棄漢陽,一路逃回老巢金城去了;以此看來,或許用不了一個月,金城郡就可以平定了。
現在好了,滿天雲霧散了。從關東到關西,從朝堂到軍前,幾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人人喜笑顏開——這裡面,唯獨沒有董卓。
十一月十三,就在郿縣之戰後的第七天,老邊放棄冀城,大軍西撤榆中。十一月十四,周慎大軍收復冀城,次日,張溫的中軍也趕到了冀城。
八萬大軍彙集漢陽,兵強馬壯。不戰而收復漢陽,令軍中上上下下,士氣高漲;漢陽乃是涼州精華所在,冀城又是漢陽的精華所在,如此重地,叛軍卻一箭不發,拱手讓出,可想而知,叛軍在兵敗之後,已經虛弱到何等地步。再瞧瞧大軍進入漢陽之後,各部接踵來降的局面,不少人都猜測,此後的平叛之戰,就是一路走一路收降過去就可以了?
董卓對此冷眼旁觀;聽到其餘各營主將議論,昨日又收降哪個部落,今日又收復哪座城池,還有人猜測征討金城賊巢時誰做前鋒等等;董卓始終一言不發,只在心底冷笑。剛到冀城時,董卓曾向張溫進言,說過不該小看了涼州叛軍,可張溫似乎沒有聽進去。董卓也知道,自己往日和老邊等人的關係太過敏感,軍中不少人至今還在懷疑他;如此情勢下,張溫也未必能聽信自己的言辭,多說多錯,不如閉口不言——反正我已經提醒過你了,聽不聽全在你自己。
張溫進了冀城之後,中軍就設在原來的刺史部衙署;入城第二日,張溫升帳議事,此時眾將人人奮勇,爭著喊著,要即刻發兵,征討金城;唯獨董卓端坐不動,滿臉橫肉耷拉著,彷彿沒有半點精神;瞇縫著一雙長眼,不知在想著什麼心事,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上座的張溫笑吟吟地面對眾將的請戰,目光卻時不時瞟到董卓身上。平叛大軍能有今日的大好局面,功勞有大半要記在董卓身上;從武功城下救出周慎,到郿縣一戰大破叛軍,董卓幾次三番力挽狂瀾。憑著屢次建立的殊勳,董卓在軍中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如今大帳之下,董卓位在首席,比起與他品秩相同的蕩寇將軍周慎還高出半截,只有新任涼州刺史耿鄙與他地位相當,座位也是在董卓的對面。
張溫雖然明面上給足了董卓面子,但是心裡並不喜歡這個人。在張溫的眼裡,董卓不過是個粗野無知的武夫;這種人不通道德文章,不知禮義廉恥,只是因為如今平叛戰事才不得已而重用之,說到底,與一把刀沒什麼區別。但是對於眼下的戰事,張溫還不得不聽一聽董卓的意見。
「仲穎啊,你看眾將都在請戰,唯獨你一言不發;老夫看你若有所思,不知對此戰有何見解啊?」眼見得董卓始終不發一語,張溫等的有些不耐煩,乾脆開口點將。
帳中諸人的目光一時都匯聚到董卓身上。
董卓漫不經心地張開雙目,瞧了上首的張溫一眼,又看看身旁一干同僚,洒然一笑道:「末將哪有什麼見解,說來說去,不過還是昨日與車騎將軍說的那些陳詞濫調——不說也罷。」不陰不陽地,就頂了張溫一下。
張溫面色一凝,心頭暗自火起,面上依然不動聲色,撚鬚微笑道:「怎麼是陳詞濫調呢?董破虜昨日提醒老夫要步步為營,先穩固漢陽局面,明年開春再圖進取——這是老成謀國之言,且不論對錯與否,卻實實在在是出於一副公心啊。」
董卓聞言心下一凜,嘴角邊就掛上了一絲冷笑。這張溫好陰毒的心思,看似對他嘉勉,其實是把他放到了所有人的對立面上;如今全軍上下,人人爭先奮勇,唯獨他董卓出來潑冷水,豈能不犯了眾怒?
更何況,平叛之戰打到現在,真正立功的也只有董卓一人,早就引得眾將暗中嫉妒;如今一個大好的立功機會在面前,你董卓這個時候站出來阻撓,究竟是何居心?說句誅心的話,難不成,這涼州地面上,只許你董卓一個人立功麼?
董卓看破張溫用心,只在心裡冷笑,面對眾將神色各異,他眼睛一瞇,再不答話——卻生生把張溫晾在那裡,不由好生尷尬。
董卓不說話,卻有人不放過他。下首人群當中,一個雄壯的聲音喝道:「車騎將軍此言差矣,董卓之言,不僅大謬,更有惑亂軍心、貽誤戰機之嫌,請車騎將軍明察。」
乍聽此言,滿座皆驚,董卓更是一掃慵懶的假象,雙目猛地一張,凶光閃爍;凌厲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下首一個年輕將領身上。
「孫堅,你不過軍中一介小吏,怎敢在此信口雌黃,污蔑軍中大將?」董卓話音陰冷低沉,彷彿是從牙縫中擠將出來。
孫堅怒氣塞胸,氣得滿臉通紅;他以歷次平叛之功,步步高陞,如今是張溫軍中司馬,獨掌一軍,卻被董卓貶低為一介小吏——其中蔑視之意,溢於言表。
「我乃軍中司馬,也有掌軍之責,張車騎召我議事,如何說不的話?反倒是你董卓,身為軍中大將,不思平叛之大計,只為一己私心,妖言惑眾,貽誤軍機,論罪當斬!」孫堅聲色俱厲,將胸中怒火一毫不剩地向董卓宣洩。
董卓目中凶光愈盛,面上笑容陰森,原本就是滿臉橫肉,此刻越發猙獰起來;聽他冷笑道:「你想殺我?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想來殺我?!」最後一句,董卓是怒吼出來的。
「當初在美陽的時候,你就三番五次蠱惑車騎將軍殺我,莫以為董某人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董卓沙啞的聲音仿若惡獸低沉的吼聲,「你不過是一個私鹽販子,走得狗屎運道立了些許微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想拿我董某人墊腳,邀賞幸進——想瞎了你的眼!」
孫堅暴跳如雷;他出身寒微,少年時隨父行商,可到底是清白人家,竟然被董卓蔑稱為「私鹽販子」,污蔑鄙視無以復加。盛怒之下,孫堅雙指如戟,指著董卓道:「董卓,車騎將軍大帳之內,豈容你血口噴人。軍前議事,你妄言無禮,又犯一條軍法!」孫堅說著,向張溫一拱手,厲聲道:「車騎將軍,董卓狂悖不法,孫堅請令,行軍法,以儆三軍。」
不等張溫說話,董卓先就拍案而起,怒喝道:「孫堅小兒,老夫從軍幾四十年,在我面前,哪裡有你一個後生小輩放肆的份?你一個後進小輩,不知上下尊卑,欺凌軍中大將,妄想一步登天踩到我頭上去,還嫌早了點!今日倒要看看,你能殺得我不能?」
董卓這番話,聽似一時怒急攻心,其實大有深意;大帳之中,許多人都與董卓一般,是長年在雒陽中軍或涼州邊軍任職,都是兩軍中的老人;孫堅卻是出自江東,是因為黃巾之亂時立過大功,有了名聲,才被張溫點將,從征西涼。說起來,不論中軍還是邊軍,孫堅都算新來乍到,從心底裡,就讓諸將生出親疏遠近之別。而孫堅自己的脾氣也確實太臭,一身傲氣,自視極高,自信得近乎於狂妄,否則也不至於屢次與董卓爭執;董卓說他不知上下尊卑,欺凌前輩,隱約間就說中了帳內許多人的心思,暗地裡禍水東引,讓孫堅不知不覺間就站到了許多人的對立面。
董卓、孫堅兩個吵得面紅脖子粗,若非帳內不許佩刀,只怕兩個人就該拿出刀子砍殺起來。就是眼下沒有刀子,兩人也幾乎擼袖子打起來,卻讓周圍眾將攔住。大帳內登時就有些亂了套了。
張溫面露難色,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他雖然看不起董卓,但是如今還有依賴董卓的地方,如何能憑著孫堅幾句話,一點可有可無的罪名,就動刀殺人?
看著眼前亂糟糟的大帳,張溫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心頭一點怒火越燒越旺。此時他不僅對董卓不滿,同樣對孫堅也是大增厭憎之意。在張溫想來,董卓有一條說得不錯,你孫堅是什麼東西,錢塘小吏出身,說起來還不如董卓,憑什麼在我面前指手畫腳?實在狂的沒邊了。車騎將軍須是我張某人,我怎麼做,用得著你來教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