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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零五章 葵園(一) 文 / 岑雲

    撤出冀城,老邊將大軍帶往自己的老家榆中。這裡是漢陽與金城兩郡的交界處,也是官軍入金城的必經之路。一旦榆中失守,背後就是一馬平川,金城郡內各縣——包括各部落的牧場,都將處於官軍鐵蹄之下。但是榆中畢竟只是一座邊鄙小縣,城防不備,甲兵不完,連守軍都是新敗之師;如此情況下,能否守住榆中,誰都沒有把握。

    榆中城頭上,老邊和韓遂兩個並肩而立;他們兩個為榆中之戰商討了半天,越是商量,越是覺得沒有把握,說到最後,兩個人都不免心中鬱悶,乾脆沉默不言。

    沉默了半晌,韓遂突然開口道:「不如,我去大小榆谷走一趟……」

    老邊聞言悚然一驚,脫口而出道:「斷然不行!引狼入室,遺禍無窮!」

    「可我們沒有辦法的了。」韓遂焦慮不安地說道,「官軍五路並進,宋建、滇吾、吾訶子三路人馬都被牽制,自保尚且不及;其餘各部落兵微力寡,官軍一到,不投降都是好的了。你說眼下還有誰能來幫我們?」

    「那也不行!一旦放開邊塞,生羌入關,便是群狼入室,涼州從此無寧日。」老邊有些激動,連聲咳嗽著;他的傷勢一直不見大好,可是眼下軍情緊急,也容不得他安心休養,只能帶著傷那麼拖著。

    韓遂對老邊的謹慎有些不以為然:「燒當老王若要從大小榆谷入關,必須從湟中過;那裡是伯玉和文侯的老巢,有他們守著燒當羌的後路,還怕燒當王翻了天不成?生羌所求者,不過是錢糧財物,到時候擊退官軍,拿出點錢財打發他們離開就是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吶!生羌諸部生計艱難,進了涼州,看到這麼多肥美的牧場、田園,無數的錢糧金谷,還能用一點點小錢打發走麼?更何況,你也說生羌諸部要經過湟中才能東進,伯玉他們與燒當部落結怨極深,豈能任由燒當羌兵馬過境?到時候,別援兵沒有請來,反倒請了一群的仇人來,後院起火,可就鬧笑話了。」老邊順了順胸中煩悶的氣息,伸手在傷口處摸了摸,覺得疼痛更多了幾分,不禁微微蹙眉。

    韓遂沒有察覺到老邊的動作,而是為老邊剛才的話而陷入沉思。他們兩人剛才所爭論的,是要不要去請大小榆谷的燒當羌王前來相助。

    燒當羌是西羌各種落當中的第一大族,從先秦至今,繁衍支系,有一百五十餘種落,分散在涼州邊塞內外。天長日久,各部落或興或敗,逐漸與王庭離心而自行其是;但是作為燒當羌興盛發展的發源地,留守大小榆谷的那一支部落始終被認為是燒當羌的正宗嫡系子孫。而留守塞外、被漢人稱之為生羌的諸部落,大抵都遵奉大小榆谷的燒當王為共主。

    韓遂就是想請大小榆谷的燒當羌王前來相助。這個建議,韓遂從冀城開始,前後向老邊提過兩三次;韓遂在金城郡和涼州刺史部出仕的時候,與燒當羌王相識,頗有些交情,自信可以請到燒當羌的援兵,救眼前的燃眉之急——但是老邊始終沒有鬆口。

    塞外生羌和塞內的熟羌是不一樣的。塞內諸部落,都是生活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本鄉本土作戰,保護的是自己的家園。如果將塞外生羌引進來,那就是狼進了羊群,只怕還沒有到前線,就先把金城百姓禍害盡了。

    而且塞外苦寒,比起涼州界內,要艱苦得多,生羌諸部原本就對塞內的肥沃牧場、田園垂涎三尺;涼州各部未曾反叛的時候,打得最多的仗,就是協助漢庭抵禦生羌部落入關劫掠。如今要是主動把生羌諸部請進來,到時候人家賴著不走怎麼辦?涼州界內的牧場都是有主的,生羌部落進來,要想生存下去,就不得不搶奪草場——他們還能搶誰的?還不是搶的熟羌部落的?牧場是一個部落的根本,與部落生死存亡息息相關,這等大事,不要說五百年前是兄弟,就算如今還是親兄弟,只怕也要打破頭的。到時候,涼州可就徹底亂了。

    因為這種種緣由,老邊對韓遂招引燒當生羌來援的建議再三予以拒絕;他將此中情弊向韓遂一一分說明白了,但是韓遂心裡卻另有見解,覺得老邊是在杞人憂天。不過,韓遂也沒有別的辦法;老邊才是諸部落一致認可的主帥,他不答應,韓遂也無法自行其是。至於北宮伯玉和李文侯,本就對塞外生羌心懷戒懼,自然更不會贊成韓遂的想法。

    「那眼下這一仗怎麼打呢?周慎有三萬大軍,即便不及當初皇甫嵩留下的嫡系人馬,那也是漢庭在關東的精銳,咱們在榆中城裡的人馬,還不到一萬人。你總不會以為,憑榆中縣的城牆,能擋住三萬精銳官軍吧?」韓遂有些不滿地說道。

    老邊淡然一笑,手指著城池東面那一派高起的山嶺說道:「若是官軍穩守漢陽,囤積糧草輜重,等明年開春再與我軍決戰,或許我會聽你的,與燒當羌王聯絡求援;可眼下他們急於求成,周慎三萬人馬孤軍急進,就給了我們機會。」

    「機會?」韓遂笑道,「你想靠著你家的老虎崽子來抓住這個機會麼?那小子,連做件狐裘都想不起你的份,能指望他?」韓遂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惹得老邊為之失笑。

    所謂狐裘的事情,還得從兩天前說起。

    小老虎並沒有跟著老邊返回榆中,兵馬自冀城西歸,將到榆中時,老邊下令,讓虎字營、英字營離開大隊人馬,不守榆中,另有派遣處。軍令之下,小老虎自然無有不遵,不過臨別之際,他卻突然跑來找老邊,遞過來一件狐裘。

    「我不能回榆中,老邊,你把這件狐裘帶回去給我阿娘吧。」小老虎說起阿娘來,憨憨的神態,滿是誠懇;「這是我一年來自己打的狐狸,在冀城的時候找高手匠人做的。」

    如此孝心可嘉,老邊當然大是讚賞,可是在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翻來覆去將狐裘看了半天,老邊問道:「這狐裘是你自己獵的狐狸,給你阿娘做得?」

    「是啊。」

    老邊蹙眉半晌,伸手到小老虎面前:「那我的呢?」

    小老虎面上笑容一僵:「我這一年倒有大半的時候在打仗,哪有多少工夫去獵狐狸,只夠給阿娘做一件……」

    老邊一聽——什麼,沒有我的份?當時就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在那顆虎頭鑿了一個爆栗,嚇得小老虎拔腿就跑,險些連虎字營的部下都顧不上了。

    不過分別之後,回榆中的路上,老邊又覺得不對了。原來吾麻大小姐帶來的數百良吾騎兵堂而皇之代替了原先虎字營的位置,始終圍繞護衛在老邊的中軍四周,將老邊身畔百步之內守得密不透風。

    老邊倒不覺得吾麻一個小丫頭會有什麼壞心眼,不過依然驚奇道:「丫頭,你這是怎麼了,帶著兵把我的中軍圍得水洩不通地?」

    吾麻卻答道:「不是我要這麼幹的,是那頭老虎交代的。」

    老邊當時還打趣道:「我不是聽說你們倆是天生的冤家對頭麼,見了面說不上三句就能吵翻了,怎麼如今你還聽那老虎崽子的?」

    吾麻當時就紅了臉,但還是為老邊解釋道:「老虎說,虎字營和英字營一直都是邊伯伯你的親軍,本來是要保護你安全的。上一次在美陽,虎字營和英字營不在你身邊,才讓你受了傷,這一次邊伯伯你又把兩個營都派出去了;老虎不放心你,特意交代我,讓良吾部落的兵馬一刻都不能離開邊伯伯身邊,要保護好你。」

    饒是老邊已經到了看透世情的年紀,聽到吾麻轉述的一番話,仍是不自覺眼眶一熱——我家的小老虎崽子,原來長大了……

    「虎娃應該已經到葵園峽了吧?」韓遂一句話將老邊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回過神來,老邊突然發現,眼角竟有些濕潤,不由暗中自嘲一聲:「真是老了。」

    韓遂不知老邊內心的溫暖思緒,仍自言自語道:「咱門這些人的生死,可都在那老虎崽子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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