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還箭(二) 文 / 岑雲
上百匹無主的驚馬一頭撞進董軍的陣地。董軍陣地的前沿略見散亂,被驚馬衝入數十步。馬群的背後,成百上千的涼州精騎尾隨而至,撲向驚馬衝出來的缺口。
董軍陣地中央一聲梆子響,騰地飛起一團黑雲,弓弦響震的聲音連成一片,恍若一陣大風呼嘯。黑雲升至半空,朝著涼州騎兵兜頭罩下。利箭穿透人馬的軀體,血光迸射。僅僅一波箭雨,便有近百名涼州精騎落馬身死。馬蹄踏過同袍的屍身,後方的騎兵依然悍不畏死地前衝,搶在官軍再次放箭之前,一頭扎進董軍的陣地。
「不要停下,向兩翼,分開,向兩翼分開。」涼州軍中有人大喊著。董軍腹地防備森嚴,不能貿然殺入,但是可以從缺口處向兩翼延伸,打亂董軍的防線。少數衝入腹地的涼州騎兵也的確沒能堅持多久,就被圍殺當場。
騎兵步步推移,在董軍的防線上往來衝突。身後,越來越多的涼州騎兵幾乎在董軍防線被打開的同時,就趕到了缺口處,接過了前軍捨命衝出來的缺口。董軍反應也不慢,第二線兵力層層疊疊壓了上來,想要收攏缺口,驅趕或絞殺入陣的敵軍;涼州軍卻想著再接再厲,蟻穴潰堤,擴大缺口,進而徹底打垮敵軍的防禦。兩軍轟然撞在一處,捨生忘死,寸土必爭;人馬的屍體很快就壘起高高的一層。
校尉段煨駐馬於中陣大旗之下,環視戰場。他是董卓麾下大將,以其謹慎堅忍的性格,不論統率騎兵抑或步兵,都能嚴肅齊整,乃是董卓軍中最善於指揮斷後防守的將領。前日北宮伯玉千里奔襲,就是被段煨托住,沒能及時呼應小老虎的行動;今日董卓圍堰斷流,巧計撤兵,斷後的重任自然又交給了他。
段煨此時所見,涼州軍始終只有一路人馬強攻己軍的左翼,中路、右翼未見敵軍一兵一卒,北宮伯玉等大首領的旗號也一個未見,如此情形,卻讓段煨百般狐疑起來。再看左翼的戰事,段煨卻不由心中暗罵:「李蒙小兒,果真不堪大用。」
騎兵面對嚴陣以待的步軍,本來處於劣勢,唯有用不斷的投入和堅決的衝突打亂敵軍部署,才能搶得一線勝機。這一路涼州精騎戰法頗為巧妙,將軍隊分為數陣陸續投入衝鋒,前軍一旦衝開敵軍陣線,只深入數十步便分開到兩翼,給後軍讓開衝鋒的道路;若不能衝開敵軍陣線,便立即回頭,同樣向兩邊散開,繞回己方陣後,重新組織衝鋒。這樣一來,一陣陣騎兵毫無間歇地連環衝鋒,片刻之內,一舉殺入董軍腹地數百步。
防守董軍左翼的,正是遭段煨暗罵的都尉李蒙。此刻的李蒙卻不知段煨對他不滿,其實就算知道,他也無暇理會了。在涼州騎軍循環往復的連續衝鋒之下,董軍左翼搖搖欲墜。
說句公道話,李蒙並非無能之輩;能在董卓軍中佔得一席之地的,必定是身經百戰的宿將,即便沒有什麼傑出的才幹,至少也有著豐富的行伍經驗,戰陣搏殺,在他們眼中只是等閒而已。但是今日的情形卻有些特別。
李蒙所面對的這支涼州騎兵,與往常所見羌胡部落大不相同,不僅紀律嚴明,令行禁止,而且對方指揮的將領似乎深悉官軍戰法,每一次指揮攻殺,總能卡在李蒙所部的關鍵節點上,讓李蒙所部每一次變陣、調動都變得步履維艱;不過一時三刻,就被殺得陣腳大亂。
李蒙急得一頭冷汗,一連三次向段煨求援,被段煨一陣痛罵:「我軍以逸待勞,更兼陣勢嚴整,你面對的還只是叛軍一支偏師,居然片刻之間就被殺得大敗,如今居然還有臉來求援兵?給我滾回去死守!人馬不夠你自己填上去,若賊軍有一兵一卒突破左翼,老子取你的人頭祭旗,諒董將軍也不會說什麼。」
李蒙被罵得狗血淋頭,也激起胸中一股蠻勇之氣,親自率軍一連打了幾個反衝鋒,擊退了涼州騎兵的攻勢,堪堪穩住陣線。涼州軍氣勢稍斂,一時不能擴大戰果。
段煨剛剛罵走李蒙,右翼便傳來敵襲示警。一支涼州騎兵不知何時摸到細川河下游,又溯河而上,突襲董軍右翼。千百鐵騎自清晨的薄霧中突然出現,讓董軍一陣手忙腳亂。
段煨凝神觀察半晌,突然一笑:「猶猶豫豫,不進不退,必定是李文侯無疑!人馬不多,不足為慮!」
話音剛落,一直悄無聲息的大軍正面突然鼓聲大震,無數騎兵如潮而至,大陣之中,悍然打出湟中義從北宮伯玉旗號。
湟中義從一向是涼州邊軍最重要的騎兵兵源,雖說一年多的惡戰下來,折損不小,但此刻一往無前的勇悍身姿,依然可見當初傲視涼州的風采。大軍甫入戰場,先聲奪人,直向董軍陣線的正面撲來。
段煨面色凝重異常,心知已經到了一決生死、得失交關的關鍵時刻;斷然一聲厲喝,潛藏許久的弓弩手翻然起身,利箭如暴雨般潑灑在湟中義從陣中。臨死的慘叫聲接連響起,很快又消逝於清風薄霧之中,湟中義從對同袍的傷亡視若未見,聽若未聞,衝鋒的勢頭未見絲毫減緩,轉瞬間殺到董軍陣前,面對長槍重甲森然相向,依舊迎面而進;仿若一股滔天巨浪,重重拍打在董軍的陣地上。
能夠頂住狂風巨浪的,只有海邊亙古不移的頑石。董軍雖然精銳悍勇,但終究比不得礁石的堅固頑強。他們連日被圍驚恐,昨夜又幾乎一夜未眠,本就有疲憊之態,面對湟中義從悍不畏死的猛攻,漸漸不支,陣腳連連後退。
段煨焦急萬分,連聲下令,將後陣第二線、第三線的兵馬全部填了進去,終於擋住了湟中義從的強大攻勢。陣線堪堪穩固下來,騎兵機動與衝鋒的優勢不再,形勢迅速逆轉,湟中義從的傷亡也開始大了起來。
段煨稍稍鬆了口氣,但是很快又蹙起眉頭;騎兵相對步兵,尤其是陣型嚴密的步軍,本就有天然的劣勢,唯有依靠其機動力與衝擊力打破步軍陣型,才有取勝的機會。此刻董軍穩住陣腳,照理涼州軍應當收攏大軍後退,在此組織攻勢才對,可是眼下不論北宮伯玉還是李文侯,依然力戰不退。
這樣的情形,在段煨看來只有兩種解釋,要麼涼州軍主將都是笨蛋,根本不懂得用兵;要麼,他們還藏了後手。
北宮伯玉和李文侯能是笨蛋麼?敢說這種話,非讓段煨這樣的涼州老邊軍笑話死。
既然他們不蠢,那就只剩下一種解釋,他們還有後招。
直上雲霄的喧囂聲中,段煨突然警醒,心頭猛跳,後背上冷汗直冒;「虎字營去哪裡了?董將軍一再提醒的那頭老虎崽子去哪裡了?」
不等段煨回過神來,左翼正與李蒙僵持的涼州軍突然分開兩翼,向左右迂迴,似要包抄其後路。前軍過盡,後陣中突然豎起一桿大旗,黑底金繡,旗上……一隻似貓似虎的怪獸,迎風招展。旗下一騎飛來,直闖李蒙中軍。
「敵將死來!」一聲虎嘯,千軍辟易,李蒙所部當者立斃,原本嚴密的陣勢波開浪裂,被來將殺透陣中。一道寒光驟現,刀光下只有李蒙驚駭欲絕的目光。
虎字營在這裡,涼州虎將也在這裡,露出了他們凶狠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