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十二章 傅燮(三) 文 / 岑雲
涼州軍中軍大纛下,王國凝目注視著冀城城下叩首陳情的沙東連,還有懇切相商的小老虎,神情複雜莫測。身邊的李相如突然嘀咕了一聲:「好奸猾的小子,居然趁機邀買人心。」
李相如說話的時候,前後諸軍將士,都為冀城城下發生的一幕而震驚,處於一片沉寂之中,李相如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雖然是低聲細語,卻依然清晰可聞。北宮伯玉、成公英等一干與小老虎交好的首領大將都冷目以視,深為不滿。李相如頓知惹了眾怒,訕訕地躲回人群後面。
過的片刻,王國悠然歎道:「傅南容節士君子,的確不該沒於軍中;黃太守,麻煩你前去冀城城下傳話,勸一勸傅南容;就說狄道王子邑致上南容先生,而今天下紛亂,我輩興義師,為解涼州生民與倒懸,救黎庶於塗炭,非為一己私利。願求傅先生同舉大義,涼州諸軍,願以師禮事南容。」
一直默立王國身側的酒泉太守黃衍應諾而去。
韓遂暗中冷笑,心中不齒:「李相如說虎娃邀買人心,我看你王子邑才真正是沽名釣譽之徒。眼見傅南容名聲可用,明知道他絕不會投降,你卻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千金市馬骨,做得如此淺顯直白,真把涼州人當做三歲孩子一般幼稚麼?」
韓遂心中暗自思酌,委實不願看著王國故作姿態,收買人心,心念電轉之下,突然開口道:「李太守適才所言,有失偏頗;我看岑於菟為人至誠,看他勸說傅燮,一片赤子之心有目共睹。也唯有這樣一副赤子心腸,才能感動人心。」
韓遂嘴裡說著李相如,目光卻是直勾勾看著王國,指桑罵槐之意,同樣是有目共睹了。奈何王國城府極深,聞言只是淡然一笑,不僅未見惱怒,反而微微頜首,彷彿對韓遂所言深表贊同,看那模樣,到好似上官在讚許下屬,顯得韓遂是他王國的幕僚一般。
韓遂恍然醒悟自己吃了一記暗虧,暗生惱怒,扭過頭去再看冀城方向。王國派出的使者黃衍此時已經到了冀城城下,將王國的話語轉達一遍。
傅燮扶城厲喝道:「黃衍,你也是國家臣子,天子賜你符節,撫治一方,你不能報效朝廷,反倒屈身從賊,如今更為反賊做說客嗎?你有何臉面立於此地?!滾!」
黃衍被罵得惱羞成怒;他以一方郡守的身份投降涼州諸部聯軍,平時倒不覺得什麼,反而以識時務者為俊傑自詡;但是此刻面對正氣凜然的傅燮,不禁自慚形愧,只覺從內心深處生出濃厚的自卑之意,彷彿從頭到腳**裸地袒露人前,幾乎無地自容。
黃衍滿面羞慚地退去。冀城上下,又恢復了平靜,只有北地羌人,仍然單純而固執地叩首懇求著,喊啞了嗓子,哭腫了眼睛,幾乎話不成聲,只求說動傅燮回心轉意,不要與冀城玉石俱焚。
就連小老虎殺人不眨眼的冷酷心性,都不自禁覺得,傅燮的固執,實在過於冷酷。
城頭上,一個少年人從軍士的人群中擠了進來,卻是傅燮的獨子,小名別成的傅干。傅干雖然年少頑皮,但是此刻卻一改往日活潑的形象,面上嚴整肅然,目光中是掩不住的焦慮神色。
看了看城下跪倒一片的北地羌人,還有卓然肅立的虎哥兒,傅干目眶微紅,拉住父親的袍袖勸道:「父親,冀城危急,旦夕不守;皇甫嵩近在三輔,卻無一兵一卒來援,可想而知,是朝廷裡有人故意要致父親於死地。如今冀城危局,並非父親的責任,父親為何不徐圖退路。」
傅燮冷冷瞥了兒子一眼,沉聲呵斥:「小兒無知,怎敢妄言,退下!」
傅干急了,目中淚珠欲滴,漲紅著臉切聲勸道:「父親,涼州局勢糜爛,全都起於國家昏亂,父親你自己不就是被一干禍國殃民的小人排擠出來的麼?放眼天下,反叛的又何止一個涼州?大漢朝已經沒救了!」傅乾聲嘶力竭地喊著大逆不道的言辭。出奇的是,傅燮不僅不予阻止,甚至目中還有欣慰之意。
「如今叛軍圍城,城裡兵微將寡,不足以守城,難得沙伯伯顧念當初的情誼,願意護送父親歸鄉。父親不如暫且答應,等回到北地郡故鄉,還有機會招募義勇,不僅可保鄉土安寧,也可以坐觀天下形勢……」傅干急聲說著,將自己尚顯稚嫩粗淺的想法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若是朝廷可以改弦更張,清明朝政,父親就可以憑借手中實力輔佐朝廷;若朝廷依然無所作為,父親也可以另擇有道之主,輔佐其安定天下……」
傅燮慈祥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溫言道:「別成,原先我一直擔心,你頑皮好動,不能盡心向學,會不會長成無能的紈褲;沒有想到,你小小年紀,看世情如此通透,更沒有想到,你的膽子居然這麼大。我傅南容忠直一世,居然養出一個大逆不道的兒子來。」
小傅干聽到「大逆不道」四個字,頓時嚇得噤若寒蟬。
「也好,也好。」傅燮一點都沒有因為兒子的不肖而生氣,「如今世道已亂,若你真是迂腐愚忠之輩,恐怕我死之後,傅家也難得善終。看你能有這樣的見識,我也能放心了。」
傅干心思聰敏,如何聽不出父親語中的不詳之意,忙急切地抓緊了父親的衣袖:「父親,求你回家吧,阿娘還在靈州,等我們回去呢……」
傅燮拍了拍兒子因為緊張而握得死緊的雙手,慨然道:「別成啊,你知不知道,如今,為父只有必死之念,而絕無苟活之理。」
傅燮緩慢而堅決地說著,全然不理小兒子眼中的求懇和悲哀:「古人說,聖者達節,其次守節。當初商紂王暴虐,尚有伯夷叔齊不食周粟,守節而死。如今朝廷雖然昏亂,卻並非殷紂那般暴虐無行;而我身受國恩卻有甚伯夷叔齊,難道反要投降叛賊,惹人恥笑?如今天下大亂,為父已經不奢望能成就少年時治國平天下的志向了,可是難道讓我連堅守臣節都做不到嗎?」傅燮說的很慢,很溫和,但是話語中透出的是不可改變的堅定與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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