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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九章 賊路(五) 文 / 岑雲

    七月酷暑,遺骸不能久放,護送傅燮靈柩返鄉的人馬一路疾行,只三、四天功夫就回到靈州地界。極目而視,天際邊一條大河宛若玉帶,蜿蜒北去。小老虎遙望著河水,突然想起小時候老邊帶著他遊歷涼州,也曾來靈州城拜會傅燮。不料幾年過去,再回故地,風光依舊而人事已非。

    黃河進入靈州地界,一出青銅峽,河面驟然放寬,水流平緩,澆灌兩岸沃野千里。在後世,這裡有一個極有名氣的稱呼,叫做河套平原。所謂「黃河百害、唯利一套」,靈州就在河套平原的最西端,也是北地郡最富庶的地方。北地羌首領沙東連也正是因為在此地落足,部落才得以發展壯大;但是也正因為部族人口繁衍,佔了越來越多的膏腴之地,不免有懷璧之罪,最終被當地豪強大吏所謀害驅逐。

    靈州城牆隱約可見時,虎字營哨探突然回報,周圍出現一些身份不明的游騎,約莫數十人馬,只在隊伍四周往來馳騁,遠遠地窺測。

    小老虎齜牙一笑:「咱們來的人太多,嚇到這裡的主人家了。」於是部下就問:該如何處置?

    小老虎想了想,他送葬而來,是因為敬佩傅燮的為人,純粹秉持本心行事,如今既然到了靈州,也算有始有終,再呆著也是無用,倒不如就此回去。這裡畢竟是傅燮的故鄉,傅家也是當地名門,小傅干也不怕沒有人照顧。而且,看周圍出現這麼多游騎偵哨,想來靈州城內對自己大軍的到來不無驚懼之意,要是呆的久了,兩方起了衝突,反為不美。想及此處,小老虎便對楊會說道:「楊主簿,這裡已經是靈州地界,從冀城出來時,你就派人回靈州報訊,想來很快就有人來接你們;我虎字營數千人馬,不好再靠近靈州城,免得惹人生疑——咱們就此別過吧。」

    小老虎能想到的,楊會自然早也能想到。虎字營畢竟是涼州叛軍人馬,而靈州城中,雖然久為當地豪強把持,但是終究還是打著大漢朝廷的名號,尊奉朝廷指令,驟然見到虎字營大兵壓境,猜疑之下,難免各懷戒懼,甚至大打出手。虎字營此刻離開,恰是正好。

    「一路上多蒙虎將軍看顧,楊會代老主人在此謝過。」楊會向小老虎施以大禮。涼州大亂,道路不寧,一路上盜匪馬賊多如牛毛,多虧虎字營大軍震懾,才得以一路平安;因此,楊會的感謝也確實誠心誠意。

    「楊主簿就不用多禮了。」小老虎隨意地一擺手,回頭去看小傅干,那少年人一路上始終不離靈柩左右,默默地守護著自己的父親;此刻重見鄉土,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與父親在故鄉時的往事,只默默地出神,漸漸地眼眶泛紅,蓄滿了淚水。

    小老虎心下惻然,又對楊會叮嚀道:「楊主簿在靈州,好生照顧別成。我知道傅家是當地名門,別成在這裡不會有什麼麻煩,但是事情總有個萬一,若是真的遇到什麼為難之事不能解決的,儘管來金城郡找我。我麾下有上萬精騎,就算有天大的麻煩事,一萬鐵騎踩也能事情踩平了。」

    楊會不禁為小老虎的這一番承諾而動容;他能聽得出小老虎話語中的真摯誠懇之意,看得出來,這位小將軍的確是把傅燮父子當成了自己的朋友。楊會心中一動,突然說道:「虎將軍,臨別之際,楊某有一些肺腑之言,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小老虎啞然失笑道:「你們這些書生文士,怎麼都是一副脾氣,有話就說,非要拐彎抹角——什麼當講不當講?你既然開口問了,難道我還真能堵了你嘴巴不讓你說?」

    楊會亦不由啞然,當下自嘲地一笑道:「是在下迂腐了,倒叫小將軍看了笑話,將軍果真是直誠之人。」

    小老虎擺擺手道:「不要奉承我了,一路上,你奉承的可不少了。」

    楊會面上一僵,對小老虎的直言不諱微覺尷尬;他一路上有心結交小老虎為外援,本以為以小老虎少年心性,年輕氣盛,必然喜人稱讚,故而楊會言語中多有讚譽之辭——不料將近分別之際,卻被小老虎一語道破,如何不尷尬?

    不過,小老虎一番話雖然叫楊會有些難堪,但是楊會心裡,對小老虎的評價不免又高了一層:少年心性,原本最是浮躁的時候,可是小老虎面對他人吹捧,卻是神清目明,洞徹本心,堪稱殊異——有這樣的心性,他日必成大器。

    楊會很快壓下心頭萬千思緒,誠懇地對小老虎言道:「虎將軍為人剛直義烈,且胸襟開闊,不怪老主人生前對將軍和邊章先生多有讚譽。想來,能教出小將軍這等人才,邊章先生也必是不凡……不過,小將軍人中俊傑,立身於世當有所自持,不應與卑劣小人同流合污。」

    小老虎目光一凝,臉色不由沉了下來:「楊主簿說卑劣小人——我不明白——你說的是誰?」小老虎如今只和涼州軍中人物來往,雖然有些遠近之別,但是與大多數人都還算是朋友;楊會說「同流合污」,分明是貶低了與小老虎交往的許多人,難免讓小老虎心頭不喜。

    楊會對小老虎話中透露出來的不滿之意恍若未覺,依然侃侃而談;他感於小老虎對傅家的真誠,推心置腹,他自然也將小老虎視為傅家的朋友,真誠相待。

    「據楊某所知,此番涼州大亂,起於護羌校尉泠征處事不公,苛虐諸羌,激起劇變。最先造反的,是湟中義從所部。再後來,金城郡守陳懿藉機生事,欲加罪邊先生,不料謀事不成,反為所殺,而邊先生也因此加入湟中叛黨,成為軍中盟主。」楊會平靜地敘述著涼州大亂的根由,小老虎也按捺心頭的不耐之意靜靜聽著;許多事情都是小老虎親身經歷過的,能夠聽得出楊會的確不偏不倚,或許有些差誤,但並無故意歪曲污蔑之言。

    「泠征亂政,激起羌變,死有餘辜;邊先生無端被辜,事出無奈。這幾位雖然說依大漢律法是罪無可恕,但終究是情有可原,不應深責。」楊會話鋒一轉,漸入正題,「但是其他人呢?如王國、韓遂、李相如、黃衍這些人呢?他們為什麼也要反叛?」

    小老虎心頭微動,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件事情。韓遂一直都在軍中,是涼後叛軍元老之一;後來王國莫名其妙就來了,還帶來了李相如,黃衍則是見風使舵,官軍一敗立時就投順過來了。小老虎雖然覺得這一系列的事情倏忽萬變,前一刻的敵人,後一刻就成了盟友,著實有些世事難料的感觸,但是並未往深處去想。因為不論是韓遂還是王國,都是老邊的朋友,也是小老虎從小喊著「先生」,看著小老虎長大的長輩。就小老虎而言,這些長輩人物出現在涼州軍中,似乎與小時候所見,他們來往邊家莊,與老邊坐而論道,談笑風生沒什麼區別。

    但是在楊會這裡,小老虎聽到了與他心中所想大相迥異的犀利言辭:「韓文約是涼州從事,身受國恩;王子邑在隴西設帳授徒,桃李滿涼州,名聲極大,不論涼州刺史府還是朝廷公府,也曾幾度征辟,不能說不重視他,只不過是他自己拒絕了而已。至於李相如、黃衍就更不用說了,一郡之守,兩千石大吏——朝廷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他們的?!一旦涼州生亂,他們不想著輔助朝廷,平息叛亂,安定涼州,卻一個個藉機起事,悍然反叛!」

    小老虎沉默了良久,始終想不到什麼話能夠反駁楊會;而楊會則繼續慷慨陳詞:「歸根結底,這些人不是野心勃勃,就是私心自用。野心者唯恐天下不亂,好藉機生事,從中漁利。私心者,不顧朝廷恩義,只圖一身榮華,為苟且偷生,不惜曲膝降賊。不論野心私心,都是禍亂天下之心——這樣的人,卑劣無恥至極矣!」

    小老虎默然注視著楊會,恍惚間,好像又看到了傅燮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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