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三十六章 天時(三) 文 / 岑雲
老邊和韓遂在內室促膝而談,王國在小老虎和成公英的引路之下前往邊府的客房安置。一邊走,王國一邊觀察著面前的兩個年輕人;在王國的眼裡,這兩個年輕人都是一樣生氣蓬勃,但是又有著截然不同氣質。
成公英一以貫之,不論是在軍中還是在平時,都是一種靜若止水的氣度,兩年多的軍旅生涯,歷經大風大浪,讓這個老邊一向欣賞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地展現出其過人的才華。冷靜的頭腦加上細緻縝密的性格,使成公英成為涼州軍中公認的最可靠的將領。
但是在王國眼裡,真正給予他莫名震撼的還是小老虎。小老虎在戰場上給人一種睥睨四方、莫可與抗的威懾感,策馬揚鞭時的意氣風發,給王國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但是此刻沉默寡言的小老虎卻與戰場上判若兩人,就好像一下子從一柄斬殺四方的神兵利器,突然收斂了一切鋒芒,變得古樸厚拙。這樣的變化讓王國為之驚歎,因為據他一向的觀察所得出的印象,即使在三個月前,這個老虎崽子仍然是一副衝動莽撞的性格,為什麼這一次回到金城短短時日,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於菟,眼下時日還早,呆在屋子裡氣悶,你若有閒暇,不如陪老夫去城牆上走走,透一口氣。」王國微笑著說道。
小老虎有些疑惑地看了王國一眼,面上似有拒絕之意;王國卻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轉而又邀請成公英:「君華,一起去走走。」說著當先而行,逕往最近處的北城而去。
成公英先是有些茫然,很快心頭若有所悟,猶豫地看著小老虎。小老虎回過神來,渾不在意地說了一聲:「跟去看看,王子邑肯定有事,聽聽也好。」成公英雖然聰明,心機智計超過小老虎不止一籌,但不知是性格上的原因還是別的緣故,這兩個年輕搭檔之間,卻一向是小老虎最後拿主意、做決定,幾乎已經成了慣例。
允吾是金城郡治,城牆雖然不及長安、雒陽這樣的雄城,但是在荒僻的涼州已經是少有的高大雄偉。站在城頭上,極目而望,廣闊天地無邊無垠,令人心胸為之一暢。
「好一片天地,好一片江山啊……」王國看似隨意地感歎著。
小老虎和成公英默然而立,並沒有接話。王國自失地一笑,眼前這個老虎崽子除了在老邊面前或者是議論兵事,否則從來都是寡言少語,自己這樣有意做作可真是做無用之功了。對付這樣的人,還不如坦誠直言來得好。
「於菟賢侄,你可知道何謂天時?」
小老虎搖了搖頭,隨口應道:「聽老邊說起過,不太懂。」
王國悠然道:「易經乾卦有云: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時乃是天道,亦是天命。天時在否,影響著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順天時者順而易,逆天時者逆而難,所謂天時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小老虎沉默著,以他一向的敏銳,早就猜到今天王國找他來必有話說;他等著王國繼續說下去。
王國見小老虎沒有反應,臉上略見尷尬之色,自嘲地一笑,故意問道:「於菟、君華,你們可知道,我們涼州人其實不止一次造反了,百餘年來,羌人、漢人、氐人,幾乎沒有人不曾反叛過,可是都失敗了——你可知原因何在?」
這個問題可就大了,並不是小老虎和成公英能夠明白回答出來的。
「因為天時不與。」王國淡然地說出了答案。
小老虎聽到王國一再強調「天時」,心頭猛地想起一件事情來;就在當初武功之戰結束的當晚,老邊和韓遂有過一次夜談,當時他們也談到了天時。小老虎記得很清楚,當時老邊和韓遂幾乎是同聲感歎過,也說到了一句「天時不與」;當時老邊和韓遂悵然若失的神情,至今想來還恍若昨日——那是小老虎第一次看到老邊流露出遺憾痛惜的神色。
「天時不與……」小老虎回想著當夜的情形,不自覺念著老邊和韓遂說起的這句話。
王國並不知小老虎在想些什麼,以為他只是簡單重複了自己的話,於是加重了語氣說道:「不錯,就是天時。涼州羌漢反叛,也曾聲勢浩大,南入巴蜀、北抵邊塞、向東甚至一路殺到河東,兵鋒直指雒陽;可惜,天時不與,最終落得一敗塗地。」
「為什麼?」小老虎有些疑惑,在他想來,若是當時的叛亂當真已經波及四州,涼州叛軍必然是有了極大的實力,何以一敗塗地?至少在小老虎的簡單思維中,換成他自己領兵,絕不會輕易落到如此下場。
「因為當時朝廷實力仍然強大。」王國說道,「當時的天下,除了涼州多亂,關東各地依然安穩,朝廷可以掃天下之兵,併力西向。文武同心、上下協力,不論兵馬、錢糧都勝過涼州百倍,如何不敗?所以才說,當時的反叛雖然聲勢浩大,可惜天時未至,最終落得慘淡收場。」
小老虎好像明白了許多:「所謂天時,說白了就是時機,就這麼簡單?」
「籠統而言,就是這麼簡單。」王國笑道,「不論做什麼事都有其時機,恰如逢春而耕,遇秋則收,農人一年生計,不也是遵循天時而行之?如果顛倒來,那只能顆粒無收,活活餓死。」
「那依先生之見,如今我們舉事有沒有合乎天時呢?」小老虎開玩笑似的問道。
「有!」王國答得斬釘截鐵。
小老虎下意識地反問道:「什麼天時?」
「定鼎關隴的天時!」王國應聲喝道。
「關隴?」成公英比小老虎先反應了過來,「子邑先生還是想要進關中麼,老邊不是剛剛才說過,眼下不是好時機?」成公英聽王國和小老虎說了半天,一直沉默不語,直到王國明顯有鼓動小老虎違逆老邊之意時,才不得不插口。
王國不以為然地一笑,沉聲道:「老邊太過謹慎了。如今天子昏庸,朝政日亂,禍起於蕭牆;天子、權臣內訌方興,黨人、閹人互相傾軋,皇甫嵩大軍孤懸在外,深懷後顧之憂,又是新敗之師,兵無戰心、將無鬥志,此乃天賜良機,怎能輕易放過?」
不等成公英相出反駁之辭,王國進一步逼問道:「涼州貧瘠,雖然兵強馬壯,但是糧餉、軍資一向捉襟見肘,若朝廷安然無事,舉天下之力協心西向,哪怕耗也能把我們耗死,重演當日涼州反叛功敗垂成之事。以一隅抗天下,本就是萬分行險,如今不趁著他們內亂不休時奮力一搏以求成功,難道還坐視朝廷掃清內患,全力向我?」
「天時這個東西很玄妙,我不懂;」小老虎不像成公英那樣緊蹙眉頭苦思冥想,而是很輕鬆地就做出了決定;「但是我相信老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