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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四十六章 得寸(二) 文 / 岑雲

    成公英在路上快馬加鞭,雖然大雪封路,但是一行人都是騎兵,準備也充分,又是在自家的地盤上,倒也沒有太多妨礙。到第二日午後,成公英便趕到了冀城。

    甫一見燒當羌王,成公英不免有些驚愕;柯爰知健身形魁梧健碩,雖然已屆知天命之年,但是精神矍鑠,不下於一般的年輕人。不過許是在塞外苦寒之地呆的久了,柯爰知健面上滿是風霜之色,皺紋如刀砍斧削,身上的衣飾也極是樸素,粗皮麻布,就是尋常一個羌民打扮;這樣一個老人,一眼望去不像一個養尊處優的一部之王,卻似勞苦畢生的普通牧民。唯一能體現他身份的,或許就是頭上氈帽和脖子上一圈古樸的骨鏈,卻也不知是傳承了幾代的古物了。

    柯爰知健為人豪爽,說起話來大聲大氣,大笑之時更是聲震屋瓦。

    「雒陽那個皇帝是把我柯某人當傻子了!他以為派個人,拿著一張破布,寫幾個字,給我弄個虛頭巴腦的『西義王』封號,老子就該感激涕零,千恩萬謝了?狗屁!」柯爰知健踞坐席上,一邊說一邊揮動著手臂,很有一番氣勢地說道。

    大廳裡的炭火燒得很旺,絲毫感覺不到嚴冬的寒冷。廳中各部首領十之**都在,酒過三巡,已然都喝得有些醉意了。柯爰知健似乎酒力上頭,眾人之中數他醉的最深,說起話來全無顧忌,嚷嚷的滿廳之人耳鼓生疼。

    「那些當官的。當我看不穿他們的鬼心思麼?不就是想叫我替他們賣命,和各位首領為敵麼?也把我柯某人想得太輕了。空口白牙給個王號,不能吃不能喝,就想讓我拿兒郎們的命去拼。想得也太美了!難道他漢朝皇帝不封,老子就不是王了?老子在大小榆谷當了三十年的王,什麼時候要他漢朝的封號了?」

    柯爰知健言辭粗鄙,但是涼州各部首領大多也不是什麼斯文人,這種做派倒是大大對了他們的胃口。聽柯爰知健痛罵皇帝,一群人喜笑顏開,紛紛附和,輪番上來勸酒。

    燒當羌勢力龐大。僅僅在大小榆谷的羌王嫡系部落就能合兵兩萬餘人,若是加上賜支河曲周邊依附燒當羌的部落,全力以赴之下,出兵三五萬人不在話下。這麼龐大的勢力杵在涼州西面。一直以來都讓各部首領心懷惴惴。如今看柯爰知健大義凜然,將漢朝封號棄如敝履,又親身而至結好涼州諸部,自然令各部首領都鬆了一口氣。欣喜之餘,許多人倒是真心把柯爰知健當成朋友來看了。

    不過成公英冷眼旁觀。發現廳中還是有那麼幾個人,似乎對柯爰知健不怎麼友善。其中表現最明顯的就是北宮伯玉。在眾人相繼勸酒的時候,北宮伯玉臉色依舊陰沉,突然冷笑道:「聽柯王的意思。是嫌漢朝只給個空的王號,沒有實惠;可若是有朝一日漢朝皇帝不但給王號。還給足了好處,柯王又將何去何從呢?」

    北宮伯玉性情魯直。說話也直來直去不知婉轉,這話一出口,堂上頓時冷場。眾人面面相覷,柯爰知健目露精光,分毫不讓地回瞪著北宮伯玉。

    一片寂靜之下,王國撚鬚而笑,安坐如山。他也是對柯爰知健來訪心存疑慮之人,不過與北宮伯玉不同的是,他不擔心柯爰知健言行的真偽,而是擔心燒當羌參與之後對韓遂的助力;而且他的不滿之意深藏於胸,沒有分毫洩露,比之北宮伯玉的直腸子,其城府不知深了幾許。此時北宮伯玉主動出頭,王國自然樂得坐視旁觀,心裡巴不得兩家徹底鬧翻了才好。

    王國可以安坐,甚至幸災樂禍,但是另一邊的韓遂就坐不住了。柯爰知健是他引薦來的,北宮伯玉卻是他一直以來的同袍盟友,兩家起了嫌隙,他不能不出面打圓場。

    「伯玉,言重了!朝廷欽賜王號,非同凡響,柯王都能棄如敝履,足可見其心胸——怎麼會為了蠅頭小利就甘為朝廷爪牙呢?」韓遂環顧堂中,「大伙有目共見,還不清楚柯王為人嗎?」

    北宮伯玉卻不領情,厲聲道:「不要蠅頭小利?那二十年來屢次興兵入關搶奪牧場、牲畜的都是誰的兵馬?旁人不說,就是我湟中義從,前前後後被搶的牲畜就不下十萬;還有人口!既然柯王仗義,視名利如糞土,那好啊,把你們搶去的牲畜、人口都還回來再說——怎麼樣,文侯,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文侯也在座中,本自悶頭吃喝,不料北宮伯玉點名問他;他與北宮伯玉一向同進退,而且他所屬湟中一部也是遭燒當羌荼毒侵害最深,自然極力應和北宮伯玉:「是極是極,正是這個道理。既然說柯王是朋友,總不能搶朋友家的東西。還回來也是應當的,應當的。」

    柯爰知健冷笑一聲,不等韓遂再次勸說緩頰便朗聲道:「北宮伯玉,李文侯,你們也不用拿話激我。當年舊事,說出來有什麼意思?我燒當羌是搶了你們湟中部落不少東西,可是你們就沒禍害過我大小榆谷麼?」

    「當初段熲還在涼州的時候,護羌營幾次攻入賜支河曲,你們湟中部跟在段熲屁股後頭,來過我大小榆谷也不止一次吧?你們當時不是也搶得挺痛快麼?不要跟我說你們不知道,事情過去還不到三十年,當初湟中部還是你們老子做主,不過你們兩個肯定也是跟著大軍去過的,我沒冤枉你們吧?」

    北宮伯玉怒極反笑:「好啊,柯王既然這麼說來,那咱們不妨把賬算個清楚,各位首領都在,請大家做個見證,也評評理,究竟是誰的不是?」

    韓遂大急,連聲道:「伯玉。有話好說,不要置氣麼!柯王遠來是客……」

    可惜這一次不僅北宮伯玉不領情,連柯爰知健也不理會韓遂;不等韓遂話未說完,柯爰知健一擺手道:「北宮伯玉。老子不是來跟鬥嘴皮子的,涼州人恐怕也都知道,我燒當羌和你湟中部的恩怨,說是說不清楚的,要算賬,也從來不是拿嘴皮子說,都是拿刀槍說話!真要當面鑼對面鼓分個高下,老子什麼時候怕過你?」

    北宮伯玉怒在心頭。就要拍案而起,卻聽柯爰知健又搶著道:「不過今日不是時候!老子來漢陽,是因為不想讓漢朝皇帝當刀子使,不能叫各位首領大人們誤會。落得自相殘殺!若是又跟你打起來,豈不是正中了漢朝的圈套?我和你有仇,不過我和漢朝皇帝更是不共戴天!諸位舉義興兵,想來也是忍受不得漢朝的盤剝,說起來。大伙都是漢朝的死敵了,大敵當前,不顧大局自相殘殺的事情,我柯某人不做!」

    柯爰知健這一席話。說的大義凜然,也確實貼合他此行的用意。更叫諸部首領聽來十分受用;眾人先入為主,本就對柯爰知健大有好感。此時愈發感佩,反倒紛紛出言相勸北宮伯玉。

    北宮伯玉料不到柯爰知健如此能言,被他一席話生生把滿腔怨氣堵在胸膛裡,憋得面紅耳赤,又不好違逆眾意繼續發作,一時激憤,乾脆離席而去;李文侯急急忙忙尾隨而去。他二人這一走,原本有些冷場的大堂重又熱鬧了起來。

    不說北宮伯玉吃了個悶虧,一場風波也好似就此平息,眾人在酒中也不曾太往心裡去,唯有成公英冷眼旁觀,心中頗懷訝異。

    「這個柯爰知健,看似粗豪,其實心思細膩;看他這麼快就能與諸部首領交好情洽,可不是一介莽夫所能為。老邊當初的猜忌不無道理,以此人心機,若是當真介入涼州,絕非涼州幸事。」

    成公英心裡默默思酌,目光又轉移到王國身上:「王子邑與韓文約相爭,如今燒當羌分明偏向韓文約,卻與王子邑不利,不知他又會做何打算——老邊一病,涼州之事就越來越亂了。」

    成公英正自思酌未定,就聽王國突然開口說話,他果然也耐不住對燒當羌的疑忌之心,只不過他城府極深,詢問時口氣卻比北宮伯玉婉轉得多:「柯王大義,王某身為感佩,只是還有些疑慮,望柯王為我解惑。」

    柯爰知健目光一閃,收斂了幾分粗豪神態,笑問:「子邑先生直說不妨。」

    王國悠然道:「柯王輕棄王號,無意相助朝廷,我等足感盛情;只不過柯王既然不肯替朝廷出兵,為何又調遣人馬逼近關塞?貴部駐紮在建威城下的五千精騎,不知作何用場?」

    王國一問,堂上再一次變得悄然無聲。不過這一次,卻與北宮伯玉被反詰時不同,一干涼州首領同樣為燒當羌大軍懷憂,一個個都停杯不飲,注視著柯爰知健,想聽他如何作答。

    柯爰知健卻好似早猜到會有此一問,聞言爽快地一笑,不假思索地答道:「子邑先生不問,柯某人也要說的。這支兵馬,是來助戰的。」

    「助戰?」王國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我部聯兵十萬,軍威鼎盛,似乎無須煩擾柯王。」

    柯爰知健大手一揮,直言道:「子邑先生不必哄我。我知道,燒當羌與涼州諸部其實都有些恩怨難消,不僅僅是北宮伯玉一人對我有猜疑。若是只憑我幾句話,想來各位也未必會真心信我。我派出這支兵馬,叫我獨子柯吾領兵,來軍中效力。我和文約商量好了,這支人馬就放在他麾下。子邑先生也不必為難,該衝鋒陷陣的時候,儘管下令,柯某人也想請諸位看一看,我燒當羌言出必踐,部落中也都是響噹噹的男兒漢!」

    這一番話,卻叫王國也無言以對。柯爰知健沒有直說,但是其中的意思不僅王國,在座所有人都聽得明白。這五千人不是要安插什麼釘子之類的,而是為取信於涼州諸部而派出的人質。

    王國想不到什麼理由能加以反對,人家連自家獨子都派出來了,你還能說自己不相信麼?真要這麼說出去,恐怕先就落一個心胸狹隘,刻薄多疑的名聲,今後還怎麼收攬人心?只不過王國沉默之中依然疑慮重重:「憑什麼?柯爰知健憑什麼要如此伏低做小,費盡心思來取信、結好涼州諸部?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若說其中沒有別的圖謀,誰肯相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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