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烽火涼州 第六十七章 狼煙(過渡章 ) 文 / 岑雲
破羌城低矮的城牆隔不斷柯吾悲憤的哭喊,小老虎駐馬城下,聽得真切,不免驚異於柯吾此人脆弱的心志。聽著柯吾的哭喊咆哮,小老虎心中不屑,又悻悻然撇了撇嘴,暗自嘀咕一聲:「沒機會了。」
小老虎奇襲破羌,最看重的目標其實並非城下那萬兒八千的燒當羌兵,而是柯爰知健的獨子柯吾。既然有收利錢的機會,自然要收足了份量,才夠讓柯爰知健心疼;作為燒當羌小王,柯吾的份量自然是足夠了,否則也不值得小老虎冒這麼大的風險殺到破羌來。
可惜,柯吾居然會扔下大軍不管,自己住進了城裡;雖說這樣一來方便了小老虎的突襲,但是沒能抓住最重要的一條大魚,還是讓小老虎為之扼腕。出於心懷不甘的情緒,小老虎有意親身來到城下行激將之計,可惜緊要關頭被柯吾躲過必殺的一箭,功虧一簣。
此時聽到城中柯吾失控的哭喊,小老虎就知道,良機稍縱即逝,城上的人不會再給自己第二次機會。
張繡策馬在旁,將小老虎面上的遺憾之色看在眼裡,悄聲問道:「虎將軍,要不然試著攻一下城看看?城裡的燒當羌不過數百人,城防又不嚴密,或許還有機會。」
小老虎目光微凝,似乎有些意動,但是很快又搖了搖頭:「不划算,咱們都是騎兵,沒有攻城器械,硬要打的話,少說要填進近千條人命去。」雖說虎字營、英字營大獲全勝。士氣高昂,要說攻城的話或許也不會有人反對,但是兩營人馬畢竟是奔波竟夜,又經過一場廝殺。已然十分疲憊。再則,小老虎心裡還有個隱憂,就是駐紮在破羌城西面不足百里的閻行所部;相較而言,閻行那支人馬乃是生力軍,萬一得了消息趕過來,對小老虎而言也是個大麻煩。
「南面有消息沒有?」小老虎忽地問道。
張繡搖頭:「沒有,看來城裡的燒當羌是打定主意閉門不出了。」
小老虎冷笑一聲:「不出來就算了,傳令下去。那些潰兵不要留了,能殺的都殺掉。」小老虎突襲破羌一戰成功,將燒當羌大營掃蕩無孑遺,卻有意放縱一些潰兵逃走。驅趕著他們去衝擊破羌城門;破羌小城,只有東、南兩座城門,東門這裡是小老虎親自看著,南門那邊同樣也派出了一支人馬盯著;不料柯吾雖然無能,城裡卻不乏明白人。也當真硬的下心腸閉門不出。既然如此,那些暫時放走的燒當羌潰兵自然也沒了用處。
隨口決定了上前燒當潰兵的命運,小老虎大感無趣,撥轉馬頭就要走——反正追殺潰兵這種事情也用不著他堂堂一軍主將親自指揮的。不料轉過身走不出十幾步。突然聽到張繡驚呼:「虎將軍你看,城裡放了狼煙。」
小老虎心中一驚。回頭看時,果然一道粗黑的濃煙滾滾升騰。直上雲霄,在清明的晨光中異常醒目。
「狼煙,燒當羌怎麼也會玩這個?」小老虎好奇不已。狼煙本是漢朝邊塞為防備塞外蠻夷而設,因為從當年的匈奴開始,塞外羌胡之輩多用騎兵,機動靈活,常常弄得漢軍張顧左右不知其所,才不得不用了這種簡便易行又十分迅捷的傳信方式。卻不料燒當羌的人也拿來用了,叫小老虎不免驚奇。
張繡為小老虎解釋道:「狼煙本就多用於邊塞,所用的多是牲畜的糞便,邊塞之地到處都有,燒當羌人知道,也不足為奇。」
過不一時,又有飛騎來報,說是城西二三十里外,同樣有狼煙升起。
小老虎冷笑道:「閻行要來了,叫兄弟們手腳快些,能拿的東西拿上,不能拿的統統燒了。」
…………
狼煙傳訊是如今最快捷的報信方式,破羌城中狼煙剛起,不過半刻鐘,消息就送到了酉水河畔的閻行手中。
「破羌城告急?」閻行眉頭緊鎖,憂慮之意油然而生。
不等閻行想個明白,便有十多人闖入帳來,一個個呼呼喝喝,嚷嚷道:「閻將軍,聽說破羌城那邊告急,我等特來聽命,不知將軍有何安排,何時出兵?」
閻行眉間皺紋愈深,抬頭看著進來的一夥人,心中怒意漸生。這些人都是軍中大大小小的官佐,韓遂求助於金城、漢陽豪強大族才拉起了這支人馬,也使得軍中充斥著各路豪強派出的家人子弟,派系林立,互相都不服氣,隔三差五就要弄些爭執。不合這一次韓遂分兵,又命閻行為將,閻行雖有才幹,畢竟年紀還小,只與小老虎差相彷彿,威望上就差了許多;這一下可就犯了眾怒了。
大抵越是平庸之輩,越喜歡排資論輩,以虛名壓人;若是平日在韓遂面前,這些豪強的家人子弟還能講些規矩,不敢過分,但是在閻行面前就百無禁忌了。他們背後都有靠山,互相之間看誰都不服氣,怎麼肯由著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年輕壓在自己頭上?別說有一個岑於菟做榜樣,那是他自己一手一腳帶出來的兵,又是累經惡戰打出來的名聲,閻行雖說也是出身金城世家,但是論聲望、資歷、功勞,那一點能和小老虎比的?
看這些人此時闖入帳來,閻行就知道,這些人根本不是來請命的,而是趁機來找茬的。平日裡自己的命令他們就陽奉陰違,這一次,恐怕不論自己作何安排都要有人挑刺。
此刻闖進帳中的這些官佐,雖則有些勇力,抑或也有些韜略,但歸根結底都是些平庸之輩,不說和那些征戰多年的部落首領、軍中宿將相比,哪怕是軍中後起之秀如成公英,抑或虎字營中偶爾見過一面的降將張繡。都是遠遠不及。若依閻行本意,這些人若是能聽順軍令,還則罷了,否則就該以強硬手段狠狠處置幾個。以申軍法,否則這支軍隊永遠都是一盤散沙,難成大事;可惜,他的建議在韓遂那裡幾次三番都被壓下。時至今日,終於積重難返,反過來被這些人掣肘了。
強按下心中不快,閻行沉聲道:「各位有心了。只是眼下雖見狼煙,卻不得詳情。不能操切行事。我意請各位回營先行整頓兵馬,我先派出哨探偵視敵情,大軍緩緩跟進,以防不測。」
「那怎麼行!」閻行話音剛落。就有人大聲反駁,「軍情如火,破羌城既然點起狼煙,必是到了危急之時,我等再做遷延。等到了破羌,柯吾的骨頭都能敲鼓了。」
閻行目光一凜,案下的雙手緊緊捏成了拳頭,青筋暴跳。好半晌才冷硬地說道:「柯吾有上萬精騎。他都抵擋不住,可知敵軍勢大。眼下更應小心謹慎,免得落入圈套。」
「畏敵怯戰。居然也有恁多借口。」人群中飄出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閻行怒火攻心,冷目一掃,卻找不到說話之人。
「那依爾等之見,該立即出兵,火速赴援才對?」閻行冷冷地問道。
有人應聲而答:「該當如此!」
閻行冷笑一聲:「好吧,就依你們,即刻出兵。不過,為防有失,須得能將為前驅——忘了說了,你們可知破羌城下來敵何人?」
帳中一時冷場,這個時候卻叫人怎麼答?說是知道吧,那是胡扯,萬一被閻行三言兩語問住了,豈不是反被他打了臉?若是說不知,豈不是現成的不明敵情,胡亂出兵,又得被人譏諷。這一夥人本是無事生非,純粹只為為難一番閻行,哪裡真心關注過兵事?若不然,也不至於剛剛看見一道狼煙,就急哄哄趕來生事。
「破羌城左近百餘里,只有兩支人馬,一支是麴義所部,兵微將寡,不足深懼;唯一能威脅到破羌的,只有一路人馬,就是允吾城的岑於菟。若我所料不錯,此刻在破羌城下的,應該就是他的虎字營。岑於菟素有大名,兩周與遠近皆知,不知帳中哪一位願意一展身手,為大軍前驅,會一會虎字營。」
「岑於菟」三個字一出,帳中頓時悄無聲息,幾乎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了。閻行不屑地冷笑著,冷厲的目光掃視著面前一群不可一世的將佐;他甚至清晰地聽到不止一聲吞嚥口水的聲音。
人的名,樹的影,響噹噹的虎字營!
在座的都是涼州人,當初也算是虎字營的友軍,他們就算沒親眼見過虎字營摧鋒破陣,也都是聽說過的——誰敢說自己一定能鬥得過虎字營?就算有這種想法的,也未必願意當這個出頭鳥。命只有一條,大伙來為難為難姓閻的小子,不過是為了面子,可要是為了面子丟了性命,可就不值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膽子去摸老虎屁股的。
「看來是沒有人願意去了?既然沒有前鋒,那可就為難了。」閻行淡然道,「要不然,還是依前計,咱們緩緩而進,各營報成一團,互相策應,各位以為如何?」閻行得勢不饒人,他深知打鐵趁熱的道理,自然要抓住機會,趁著眾人為岑於菟名聲所懾,趕緊定下出兵之策,免得回過頭來又橫生枝節。
這種時候,沒有人敢開口反對,真要是有二愣子敢開口,閻行也樂意順水推舟;好吧,你膽子大,就你了,當前鋒去吧!想來別人也會樂見其成,死道友不死貧道麼……
雖則惱怒於諸將無事生非,但是閻行也不願逼人太甚;韓遂一手將全部大軍交到他手上,那是無比厚重的信任,閻行感佩於心,斷不肯為一己之恩怨壞了大局。閻行而言,只要大軍能依他主張行動,不出大的紕漏,受點委屈就受點委屈吧。或許也就是閻行如此性格,才會讓韓遂如此信任於他。
「不論如何,總要把這支兵馬完好無損再交回到韓公手中。」閻行心中切念,「只是可笑,我一軍主將,居然要靠著敵軍大將來壓制自家的部下,當真可笑可歎。」
打發走偃旗息鼓的諸將,閻行舉步出帳,舉目而望;晨霧漸散,二十里外的狼煙清晰可見。閻行凌厲的目光中精芒閃現。
狼煙,意味著戰爭,在破羌城下突然看到這股狼煙,閻行心中一種為宿命的感歎油然而生。
狼煙已現,涼州又將面臨一場殘酷的戰爭;這場戰爭看似起於燒當羌入寇,可是細究起來,也可以說是始於今日,始於破羌城。閻行心中隱隱有一種直覺,這或許將是涼州人之間一場你死我活、無比殘酷的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