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烽火涼州 第九十九章 何求 文 / 岑雲
第九十九章何求
一夜的喧囂,廝殺聲直到天光大亮也沒有停歇。虎家軍虛立的營地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到最後燒無可燒,翻騰了半夜的火焰才不甘不願地熄滅,四下青煙裊裊,散發著焦臭的氣息。
小老虎策馬漫步其間,觸目所及,只有一種焦黑的顏色——焦黑的木炭、焦黑的草燼、焦黑的殘缺兵刃+當然還有焦黑色的屍體。周圍時不時傳來幾聲乾嘔,小老虎聽在耳中卻沒有在意。饒是虎字營、英字營見慣了廝殺,說他們能坐在死人堆裡吃飯睡覺那都不是虛言,可是見了眼前大火之後的慘狀,仍不免讓許多將士腸胃翻滾。
昨夜大營裡那一把火是決勝的關鍵;柯爰知健暗夜突襲,前鋒殺進虎家軍大營時,就已經有人發覺營中空虛,似乎有詐;可惜黑夜之中難以示警,後續大隊人馬不知就裡,仍是如潮湧來,推動著前方的人馬不斷深入營地。當越來越多人發現營地空虛無人之時,想退已然來不及了。
留守營地中的五百虎字營將士循路放火,事先鋪設好的柴草一觸即燃;見了營中火光,道旁的伏兵蜂擁而出,不顧生死地將火矢射入大營,於是,大營內外頃刻間化作一片火海。
燒當羌至少有兩千先鋒被大火困在營中,許多人被活活燒死、熏死;一些人捨出性命跳入河水中,十之六七都被水流裹去,連屍首都找不回來。
柯爰知健僥倖沒有入營,他的中軍就跟在先鋒隊伍身後,一步之差躲過了營中的大火,卻沒有躲過營外的伏兵。
從虎家軍大營往北,沿途遍灑柴草,因為一連幾日的晴好天氣,草木乾枯,遇火即燃。那些柴草雖則平鋪於地,其實火焰不高,奈何燒當羌來襲的都是騎兵,人雖然不懼,可馬匹牲畜又哪有不怕火的?更有甚者,燒當羌暗夜突襲,來前特意將馬蹄過上茅草以防出聲,結果火勢一起,先燒的就是戰馬的四蹄,於是乎群馬驚懼奔騰,立時大亂。
正在此時,虎字營伏兵自道旁殺出,從中將燒當羌大軍沖做兩截。後路近萬燒當羌兵本是預備接應前軍,一俟攻破大營得手就全軍衝擊,一舉擊潰虎字營的,此刻卻被虎字營反過來打了一個伏擊,生生堵住了去路。
暗夜之中,虎家軍漫山遍野而來,除了東面的河水,其餘各處幾乎處處都有喊殺聲。柯爰知健偏偏又被困在中路,被伏兵隔斷了與後軍的聯絡,燒當羌後軍失去了指揮,成了沒頭的蒼蠅;兵馬左右奔走,衝突不開。等到後方本營火起,良吾部落大舉出擊的時候,這一路後軍終於也亂了。
柯爰知健被身邊一干親衛保護著,收攏了數百兵馬妄圖突圍,虎字營伏兵分散,幾乎被他衝了出去;結果將將衝到外圍時,被小老虎發現,於是親自出手,帶領親軍迎頭攔住。一場廝殺,終於又將柯爰知健打了回去——那一陣交手,幾乎也是燒當羌在夜間唯一一次有力的反擊,最終功敗垂成。
柯爰知健突圍不成,被圍困在一處河灘地上,無奈之下就地死守,只盼著後路大軍能夠打開包圍圈,前來救援;可是左等右等,最後等來的是良吾部落攻破本營,大軍四散奔逃的消息。看著後方本營沖天的火光,柯爰知健的面容異常猙獰可怖。
當天光大亮之際,除了被困在河灘上的幾股殘兵之外,戰場上再不見燒當羌一兵一卒。雖則燒當羌殘部至少還剩下萬餘人馬,但是軍心潰亂,四散逃入山中,短時間內再不足為患。莊浪河一戰,至此大局底定。
莊浪河依然奔騰如昔,大火燃燒後飄落的灰燼、鮮紅腥臭的血水、各種各樣醜陋的屍體,都被大水裹挾著著洶湧東下,很快就不見了蹤影。數萬人廝殺留下的痕跡,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幾乎不值一提;或許用不了多久,石嘴山下這一片戰場就會恢復到往昔平靜的模樣。
小老虎看看戰場,突然有一種厭惡的感覺;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單純地對柯爰知健、韓遂等人而發。打了這麼多仗,死了這麼多人,其實小老虎真正想殺的,只有他們兩個罷了。這樣兩個卑鄙而貪婪的小人,卻要這麼多人為之陪葬。
不過還好,柯爰知健死定了,韓遂坐困孤城,想來也很快就要死了——那就讓事情更快一點了結吧!老邊說過,他死了,涼州難免要亂一亂,這一場大亂也果然如他所料的爆發了;現在,該是結束的時候了吧?
「那些殘兵,不值得多費手腳,我也不要活口,連柯爰知健都只要死的——用弓箭射殺了就是。」小老虎冷漠地下令,自有軍使將命令傳達下去。很快,河灘上想起一片聲的慘叫。
河灘上隱約傳來柯爰知健暴怒的咆哮聲:「小賊,你出來,你出來,老夫要與你一決生死!你個沒卵子的膽小鬼,出來啊!」
小老虎聞聲回頭,似乎想要在兵馬的人群中尋找柯爰知健的身影;可惜河灘上人頭攢動,只能見到無數的兵戈槍矛和漫天箭雨,哪裡看得到柯爰知健的影子?
當一陣清澈的弓弦聲響過,柯爰知健的謾罵聲戛然而止。不一時,張繡打馬而至,將一顆人頭雙手奉上。人頭已經被粗粗擦拭過一遍,頭臉上的血污已被擦淨,好看清人的面目。呈現在小老虎眼前的人頭,頭臉上下都被灰白色鬚髮包裹著,面色被熏得有些黑,好似雜草叢生的一堆爛泥糰子。
「這就是柯爰知健?」小老虎的目光中透出明顯的厭惡之意。
張繡興奮地應道:「正是姓柯的老賊!」
說來或許有趣,其實小老虎和柯爰知健從未正經地朝過面,就算昨日窺營之際,也是相隔數百步遙遙相望,頭盔遮蓋之下,互相都沒有看清對方的臉;而昨夜大戰時狹路相逢,卻是夜間,火光影綽,同樣看不分明。直到柯爰知健的人頭被割下來,小老虎才真正看清了這個塞外羌王的臉——只不過,柯爰知健是沒有機會看清自己的殺子仇人了。
「懸首號令吧,你去辦了就是。」小老虎興趣缺缺,揮手示意張繡自行處置柯爰知健的人頭。
打發走張繡,小老虎繼續打馬前行;越往北面走,地上的屍體也就越多。不同於大營中一把大火決定了勝負,這一段地面上,恰是昨夜虎家軍阻斷燒當羌中、後兩軍的封鎖線;昨夜駐守此地的虎將軍將士,面臨著南北兩面燒當羌大軍的夾擊,一方死命阻敵、一方欲求生天,於是就成了兩軍交戰最激烈之所在。短短百餘步,人馬屍首層層疊疊,幾乎摞到了馬腹那麼高。
不遠處,邊伍一瘸一拐地徒步走來。昨夜惡戰,負責指揮阻敵的就是邊伍;他的戰馬死於陣中,連他自己腿上、肩上都被砍了幾刀,幾乎喪命。
「小郎……咱們虎字營,幾乎要垮掉一半啦!」邊伍說話間帶著一絲哭腔,虎目中隱見淚光。小老虎安排戰場時就想到,阻敵之戰最是凶險,於是安排了最值得信任的虎字營中兵馬;那些跟隨小老虎屍山血海闖出來的老部下果然值得信任,面對上萬羌兵兩面夾攻,寸步不退,宛若中流砥柱,將燒當羌大軍的洪流徹底阻斷。但是他們同樣付出了慘痛的傷亡。
小老虎扶著邊伍在一旁坐下,聽著邊伍稟報傷亡的情況。除了普通的士卒,還有許多營中的將佐軍官;每聽到邊伍念出一個軍官的名字,小老虎心裡就是一抽,臉色漸漸變得鐵青。虎字營是小老虎起家的部隊,也是他最信賴的部隊,雖然明著不說,但是兩營上下都知道,自家主將在虎字營和英字營中,其實更看重虎字營,也更信賴虎字營,沒有惡戰,必定是以虎字營為先鋒。
小老虎身為主將,對虎字營熟悉的就像自己掌上的紋路;他能喊出營中每一個什長以上軍官的名字,能清晰地回想起每一個軍官的相貌,而現在,其中的許多人都變成了邊伍口中冷冰冰的名字。
小老虎忽然覺得有些茫然。自己跟著老邊從金城起兵,打過朝廷的邊軍、打過中軍,眼下又打敗了塞外的羌軍;從金城殺到漢陽,又從三輔殺回金城,究竟是為了什麼?這樣的仗打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血腥的戰場上,小老虎愣愣地出著神,始終想不明白;他很希望老邊此刻還活著,能夠告訴他答案。可惜,小老虎知道,老邊已經死了;而他不知道的是,老邊當初也曾經想過這個問題,他即便活著,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最後讓小老虎清醒過來的,是興匆匆跑來的吾訶子;他滿臉興奮喜悅的神色,一見面就放聲笑喊道:「於菟,金城郡是我們的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