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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烽火涼州 第一百零九章 豹娘(一) 文 / 岑雲

    五月的湟水,春汛將臨,水流濤濤東去,頗見澎湃之勢;遠遠望去,在陽光的映射下,河面波光粼粼,宛若一條錦帶,蜿蜒於山間。

    在遠離河畔的一處山頭上,豹娘子迎風而立,遠遠眺望著水面,久久之後,才是一聲輕歎。

    「姐姐又想起大人了是麼?」一個透著憔悴低沉的聲音在豹娘子身後響起。

    豹娘子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年約二十上下的青春少婦,原本俏麗的容顏只因多了幾分風霜之色而顯得憔悴落寞。少婦的手裡抱著一個小小孩童,不過一兩歲年紀;似乎是因為陽光太過刺眼,笨拙地伸出小手捂著眼睛,扭著身子往少婦懷裡倒去。

    「你怎麼上來了?山上風大,建侯還小,擔心招了涼……」豹娘子溫言說道。

    少婦看看懷裡的孩子,重重咬著嘴唇,意態堅決地說道:「建侯是大人的兒子,將來他要為大人報仇雪恨的,不能嬌貴著養!」

    豹娘子神色黯然,撫摸著孩子的腦袋,眼中滿是憐惜之色;「大人的幾個兒子都被韓遂、柯爰知健兩個狗賊害死了,建侯是唯一的骨血,他是咱們唯一的指望了……」

    少婦眼圈一紅,似乎就要哭出來,卻在孩子的目光注視下強自忍住,對豹娘子道:「姐姐,咱們什麼時候才能為大人報仇,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呀?」

    山頭沒有遮蔽,被太陽光照了一會兒,小孩子便有些昏昏沉沉,打著呵欠要睡過去。豹娘子溫柔地拍著孩子的肩背,悄聲哄唱,只等到孩子沉沉睡去,她的神色猛地一變,溫柔和藹的表情一掃而空,雙頰鐵青,明亮的雙眸中殺氣畢露:「就快了。柯爰知健已經被岑老虎給殺了,韓遂連允吾城都不敢多呆,逃去榆中躲了起來,他的死期也要快了!」

    豹娘子面前的少婦,正是李文侯近年所納的最小一個妾室。她懷裡抱著的正是李文侯最小的兒子。名叫李建侯的便是——他們母子二人是被豹娘子從亂軍叢中生生搶救出來的。看著昏睡中的李建侯,豹娘子不由就想起當日湟中兵亂時的危急景象。

    當日李文侯被害,李氏族中大亂,李文侯幾個兒子太過年輕不能服眾。燒當羌大軍一到,立時瓦解。許多叛變的湟中部落為燒當羌大軍引路,分頭包抄李氏部落駐地。亂軍之中,李文侯幾個年紀大些的兒子相繼被殺。

    當時李氏老營的主力大軍都被李文侯帶走,燒當羌萬千大軍勢如山倒。在李氏部落老營中大肆屠戮。當時營地中唯有豹娘子,因為武藝高強,平日裡也常幫著李文侯演武練兵,所以手裡還有一些兵馬;面對燒當羌席捲而來的大軍,豹娘子奮勇出戰,殺死殺傷不少敵人;奈何兵力稀少,根本無力回天;激戰多時,眼見兵馬折損殆盡,又聽聞李文侯幾個兒子相繼戰死。豹娘子心痛之餘,卻想起李文侯還有一個小兒子,才只週歲,如今卻是李文侯唯一的骨血了。豹娘子急忙回轉,將孩子和母親都搶出來。一路殺透重圍,逃入山中。

    從此之後的幾個月,豹娘子帶著李建侯母子,還有李文侯麾下一些死忠嫡系流落群山之中。四處躲避追捕。追兵之中不惟有燒當羌人馬,還有許多反叛的湟中部族。同樣熟知當地地理,追捕李氏餘孽比燒當羌更加上心,那幾個月的時間裡幾度遇險,可謂險象環生。直到近日,傳來柯爰知健兵敗身死,虎將軍聯絡良吾部落為北宮伯玉、李文侯報仇的消息,叛亂各部的追捕才稍稍收斂了幾分;豹娘子一行因此稍得喘息之機,後來聯絡上借兵回鄉的北宮瑞,才得以走出大山,否則的話,豹娘子哪裡還有遠遠眺望湟水故地的機會?

    「真希望快一些——姐姐,那個岑老虎會幫我們報仇麼,部落裡的人都說,他是大人的朋友,是真的麼?聽說大人還在的時候,那位虎將軍經常往來於我們家中——姐姐見過他麼?」

    「我見過他不止一回,不過,那個時候,大名鼎鼎的岑老虎還只是一個孩子……」豹娘子想起往事,面上不禁露出緬懷的神色。當初她嫁給李文侯時,喜宴上發生了許多事,那個酒醉之後憨態可掬,面對兇徒又宛如凶獸般的男孩,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嫁人之後那一段日子,幾乎也是她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如今卻只剩下心中的一點追憶了。

    「這麼說,那個岑老虎真的是與大人交好,真的是大人的朋友?」少婦眼中透出欣喜的光芒。

    豹娘子微微一猶豫,還是點了點頭;她知道,眼下的李氏部族,其實已經到了破滅的邊緣,當初跟著豹娘子從亂軍叢中殺出來的。只不過二百多人,即便加上近日收攏的殘部,李氏部族倖存者也只不過區區四百餘人;這四百人裡面,大都數都是青壯男子,婦孺極少,至於老病者一個都沒有。大難臨頭之際,也只有壯年者才有最大的機會逃生。這樣一點人口,在涼州境內,只是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部落,而且殘缺不堪,同樣也疲累不堪;如果不是倖存者還存著為李文侯報仇的心思,還有著岑於菟這樣可能的強援,恐怕早就分崩離析了。

    雖然近日得了北宮家的援助,但是北宮瑞自己尚且自身難保,實不足以信賴。而唯有岑於菟,當他大肆宣揚要為友報仇之時,就成了李氏部族最後的一點希望。也正是因為存了這樣的希望,才能讓豹娘子在山窮水盡之際,還能勉強維繫李氏部族的人心。所以,當李建侯的母親問出那句話的時候,豹娘子即便自己不能肯定,卻也不願讓她失望。

    「可是,岑於菟當真值得信任麼?」豹娘子捫心自問,卻沒有半點把握。人心易變,當初見到的那個純真質樸的小孩子,如今早已長大。如今的岑於菟,繼承了邊章留下的軍隊,還有他自己建立起來的赫赫武勳,在涼州地面,那也算的上一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了;這樣一個人,還能輕易地以他幼時的印象來評判麼?

    豹娘子不是那種藏於深閨的小女人,也不是那種毫無見識,只以丈夫兒子為天的無知婦人;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位李文侯的小妾,不論武藝還是見識,其實都更勝李文侯一籌。這些年來,每逢李文侯在外征戰,家中大小事務都是交代給豹娘子處置,雖然她遺憾於始終未曾給李文侯生下子女,但是李文侯對她的寵信,無人可比;尤其是李文侯正妻去世之後,豹娘子在部落中就成了有實無名的正牌夫人,威望極隆。

    這樣一位不讓鬚眉的奇女子,她的眼光和見識不說超過女子,甚至比許多男子都要深遠得多。所以,就在部落中上下人等都對鼎鼎大名的虎將軍寄予厚望的時候,唯獨豹娘子始終心存疑慮,不敢盡信。

    「人心難測……河湟之地,是涼州最肥美的田園牧場;柯爰知健想要,韓遂想要,岑於菟會不想要麼?他打出給北宮家、李家報仇的旗號,當真只是出於義氣?」豹娘子心頭凜然,「誰信誰才是傻子!大人不就是因為誤信韓遂,才遭了毒手?這便是前車之鑒。」

    豹娘子心頭的疑慮不可訴諸於口,只能深藏於心。在山上站了一會兒,豹娘子帶著李建侯母子下得山來,回到谷中深處的營地。才回到駐地,坐未安席,就得到傳報:「北宮家的那位少主來了,有事求見夫人。」自從李文候命豹娘子主持家事,部落上下便皆以夫人稱之,而經歷過覆族慘禍,力保李文侯遺孤之事後,眾人對豹娘子的稱呼更多了許多敬意。

    豹娘子對眾人的稱呼也早就習慣,居之不疑,當下吩咐道:「北宮瑞親自來,必定有急事,快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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