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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烽火涼州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分歧 文 / 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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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羌城下,岑風與北宮瑞、豹娘子拱手作別。岑風此刻的心情不錯,這一次他居中調解,讓吾訶子與北宮瑞、豹娘子化解誤會,也算是馬到功成。雖說身為湟中舊主,北宮瑞與豹娘子二人對於吾訶子、岑風染指湟中之事依然心結難解,但是形勢所迫之下,北宮瑞與豹娘子並不敢撕破臉皮。

    「虎將軍留步;我等就此告辭。」豹娘子一身戎裝,長身玉立,在門下向岑風致禮。

    戎裝本就是為了方便廝殺所做,往往貼身緊束,於是將豹娘子一身曲線悉數襯出於人前。軍營中是男人的天下,幾時見過女人,還是如此漂亮的女人?於是一群男人的眼睛盯著豹娘子,幾乎轉移不開。岑風耳目聰明,甚至隱約聽到許多吞嚥口水的聲音。

    「娘的,才個多月沒見女人,一個個都成什麼德行了?」岑風心中暗怒,都有些不好意思正眼去看豹娘子;一則是為了自己部下的荒唐,二則,卻是因為前些日子他懷疑豹娘子與北宮瑞有私情,居然大喇喇地開口去問北宮瑞——「也不知道阿瑞有沒有把我問的話說給豹夫人聽?這也不是什麼好意思的事情,阿瑞一個男人,總不好拿這種事情到女人面前去說吧?」岑風心中惴惴,只覺得豹娘子此刻的滿臉笑容似乎別有深意。

    對面的豹娘子仍是從容而笑,叫岑風看不出深淺;「此番多賴將軍從中斡旋。小女子與闔部上下同感大德。日後將軍若有差遣,李家上下絕不推辭。」李氏部族歸化日久,數十年來奉官從征,在涼州屬於漢化比較深的族落;從豹娘子言行舉止之間就可以看出來,若不是一身羌人打扮,只聽她說話,哪裡能聽出是羌人?閉著眼睛的話,只會覺得對面說話的是一個從容有度,能夠頂門立戶的大家主婦。

    岑風心下正自尷尬,趕忙謙虛兩句;幸好在破羌這幾日。成公英奉命趕來,此時在旁為岑風助言,總算沒有讓岑風尷尬之下再鬧出什麼詞不達意之類的笑話來。說話間,身後城門洞裡又有人馬嘈雜聲傳來;不一時,吾訶子從門裡出來,同樣是一身行裝——原來兩方是同日離開。

    北宮瑞看到吾訶子,雖然不再是前些時日那般怒目而視,但也沒有什麼好臉色,冷著臉別過一旁。只當沒有看到;豹娘子卻面不改色,上前與吾訶子敘話作別。滿面笑容,舉止從容得體。

    岑風冷眼旁觀,心裡暗自一笑;「阿瑞的脾氣與他老子還真是相像,活脫脫又是一個北宮伯玉。」岑風的目光在豹娘子與北宮瑞之間來回轉動,「倒是這位豹夫人果真厲害;即便沒有我在,憑她的氣魄、眼光,讓李家站穩腳跟也是不難吧?怪不得當初能把李文侯吃得死死地。」

    岑風這邊正想著,那邊廂吾訶子與豹娘子也是相談甚歡。

    「吾首領大度,小女子感佩於心。首領放心。只等我兩家安頓下來,定然立時趕赴首領盟會,決不食言。」豹娘子話音擲地有聲,雖是女子,也頗有「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意味。

    吾訶子淡然笑道:「好好。夫人有心了,在下靜候佳音。夫人且回去等候,不出旬月,貴部流落在外的族人定能找回;料來。這點面子,湟中各部還是會給吾某的。」

    兩方相對時互相都是客客氣氣,一派祥和。互相作別之後,豹娘子與北宮瑞一行先行離去。

    北宮家和李家來到破羌城下的人並不多,除了兩位正主,其餘也就是數十從人而已;以如今湟中之紛亂,這點人也不過是勉強有自保之力罷了。所幸兩家駐營地離破羌城並不遠,現有虎家軍數千人駐紮在破羌,周圍百十里內無人膽敢生事,沿途也不至於出現什麼麻煩。

    遙望著遠去的一行人,岑風耳畔傳來吾訶子戲謔的聲音:「佳人遠去,芳蹤杳杳何處覓……那個豹夫人,過去不覺得,如今看來,真是一個尤物;於菟,如今李家在你地盤上立足,她的人等於落在你的手心裡了……」

    「你若想要,讓李家遷移到你的地盤上去也無妨嘛。」岑風好似沒有聽出吾訶子眼下深意,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吾訶子幾乎被自己口水嗆到,可是又不知該如何應對——畢竟是他自己先來取笑人的——只拿手指指著岑風,苦笑半天說不出話來。有的時候,冷臉冷眉之人突然開起玩笑來,哪怕是無心一言,反而更叫人哭笑不得。

    岑風淡淡一笑,也不多言;他能夠感覺得出來,自從莊浪河一戰之後,吾訶子對他的態度較過去有了明顯了轉變。在莊浪河之戰前,吾訶子面對他時,更多的是挑釁和考校,一如鵲陰城密會定計之時,話說三分,其中深意卻故意叫自己去猜,似乎是為了看一看他盛名之下,究竟有幾分真本事。但是莊浪河一戰大勝之後,吾訶子對他的態度明顯變得更加親近起來,相處之時,在沒有過去的生分疏離,反而經常說些玩笑話,刻意地表現出親近來。

    不錯,正是刻意的——岑風對此心知肚明。若說口時辯給,岑風或許不如吾訶子多矣,但是查察微末,直窺本心,恰恰是岑風的長處,或者說是天賦本能。

    對於吾訶子的刻意親近,岑風先是不解,不解之後,就多了一種戒備;他能感覺得到,眼下吾訶子對他的親近,一如之前吾訶子面對老邊時那種謙遜。當岑風十歲時第一眼看見吾訶子,就直覺他的內心恍如一把脫鞘而出的利刃;而後吾訶子面對老邊時的鋒芒盡斂,則讓岑風直覺到此人的善變。從那個時候起。岑風越發對吾訶子心懷不喜;只不過看在吾麻面上,這種情緒不好表露在外,不過在面對吾訶子時,難免就顯得有些疏離。

    一句玩笑之後,二人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一時沒有人開口。許久之後,吾訶子才打破沉默說道:「於菟,照我們之前約定好的,以安夷城為界,東邊歸你。西邊歸我。」

    岑風頜首道:「當然,一言為定。」

    安夷城,在破羌西面百餘里,大約正處於湟水河的中段;岑風與吾訶子兩分河湟,以此城為分界,大抵還算公平。湟水越往下游,人口越是繁茂;先漢時朝廷開發湟水,駐軍屯田,引渠灌溉。大抵也是在中下游;這一段才是湟水流域最富庶的所在——金城郡郡治允吾亦在此間。岑風得此佳地,自然沒什麼不滿。

    不過吾訶子也沒有吃虧;安夷以西。不出百里就是一片地域廣闊的河谷,水草豐美,是湟中最肥美的水草地,也是當初北宮家之故地;這一塊地方,大抵就是後世青海的西寧盆地,當時並未開發,還是羌氐部落爭奪不休的草場。良吾部落雖然漢化日久,半耕半牧,但是歸根究底。畢竟還是遊牧部族出身;如此豐美的草場落在他們手裡,比之萬頃良田更加實惠。

    吾訶子雖然有心親近,但是岑風一直不怎麼答話,也不免意興索然。吾訶子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家妹夫對自己會如此疏離,總是冷淡相對?究竟是這老虎崽子存心,亦或是他的本性如此。對誰都親近不起來?吾訶子與岑風畢竟相處日短,此時還拿捏不準自家妹夫的心性。

    「好吧,北宮家和李家的事情也算做個了結了。」吾訶子長出一口氣道,「這一次給我找得麻煩可不小。殺了五部首領。那些歸附我的人,都有些騷動不安,要安撫下來,還要費一番工夫。」

    岑風突地問道:「我其實不是很明白,你為什麼如此看重北宮家和李家,處處退讓?」

    吾訶子似是料不到岑風有此一問,聞言不禁一怔,隨即勉強地一笑道:「是麼?我這也是看你的面子嘛!」

    岑風冷眼注視著吾訶子,許久才笑道:「我的面子還真大。你不但送回五部叛黨的人頭,還要從各部落那裡把兩家的逃人尋回來,這麼做,不啻於虎口拔牙——你要得罪不少人吶!」

    這一會兒工夫,吾訶子的面色就恢復了從容;「你以為我願意如此做麼?北宮家和李家,雖說窮途末路了,但是畢竟還佔著湟中舊主的名義。這樣的人,或許成事不足,可若要敗事,那是綽綽有餘。若是惹惱了他們,暗中給我下點絆子,即便不能壞事,也足夠噁心人了。如今湟中初定,我不想惹惱了他們。」

    吾訶子說得直白,仔細想來也的確是這個道理,連成公英在一旁聽著都默默頜首,意似贊同;但是岑風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吾訶子話中仍有未盡之言,卻又無從質疑。

    吾訶子不再提兩家之事,卻將話鋒一轉,問起吾麻來:「我妹妹回了鵲陰,近來怎麼樣了,我外甥呢?」

    提起吾麻,岑風難得在吾訶子面前放下幾分戒備,溫煦地笑道:「她們娘倆都好;我阿娘把貓兒寶貝得像眼珠子一樣,每日天亮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貓兒接去她那裡照顧。吾麻都與我抱怨,說是她這個做娘的,照顧孩子居然都插不上手。」

    「貓兒……」吾訶子果然也和旁人一樣,對這個名字百般看不上;「你取得什麼名字,你自己是老虎,你兒子就成了貓了。這話要是說起來,卻不怎麼好聽。」

    對於旁人抨擊自己兒子名字之事,岑風早就習慣了,當下厚著臉皮毫不以為意,反而振振有詞:「本來就長得像貓嘛,那麼一丁點大。」

    吾訶子無奈地一笑,只好放下外甥名字的事情,轉而問道:「鵲陰城偏僻,不適合久居;如今河湟已經到手,你打算什麼時候把家人接回來?」

    岑風略一沉吟,道:「再等等吧;湟中還不安穩,燒當羌殘部逃出塞外。也不知會不會來報復。金城郡這邊還有幾仗要打,眼下不適合讓我阿娘回來。不過韓遂逃去了榆中,允吾城空虛,若是得了機會將允吾奪回來,就可以把人接回來了。」

    吾訶子微微頜首,沉聲道:「你考慮得周全,如此也好。只不過……吾麻不在身邊,你自己可要警醒些,不要給別的女人勾去了。」話說到了,吾訶子又開始不正經起來。說著話還直拿眼神去瞟北面——那個方向上,豹娘子一行的人影相去已遠,只有一些隱約的背影若隱若現。

    許是因為先前說起了自家妻兒,岑風的心態也難得地放鬆下來,此時再聽吾訶子戲謔,沒有再表現得疏離,而是斜乜了一眼,冷哼以對。

    「好了,我也該走了。等湟中事了。我再去鵲陰看望吾麻,拜訪邊夫人。」吾訶子長出一口氣道。

    岑風頜首。拱手作別。

    吾訶子上馬,在鞍上坐穩,忽地想起什麼,轉頭來看了看岑風,凝聲說道:「於菟,如今涼州紛亂,局勢變幻莫測,咱們郎舅二人唯有攜手,才能於金城立足。咱們兩家合則兩利。分則兩害。今後有什麼事,大可敞開來說,不要為外人鬧得生分。我希望你能明白,不論我做什麼,總是為了咱們兩家的利益。」

    吾訶子突如其來一番話,讓岑風大惑不解;有心相問時,吾訶子卻不給他問的機會。在鞍上一打馬鞭,揚長而去。

    岑風臉色晦暗難明,好半晌才問道:「吾訶子是什麼意思?他說這些話,沒頭沒尾地。說的是我扶持北宮家和李家的事情麼?」

    成公英駐足在側,他知道岑風的話是問的自己,但是此刻他也弄不明白。

    「或許是吧。」成公英亦不敢說得十分肯定,「誅殺五部叛黨,還要討還兩家逃人,的確有些為難人。北宮家和李家故地,都在西面,這些事情做起來,影響最大的還是良吾部落。」

    成公英話到此間,似乎想起什麼來,猶豫了半天,看看左右沒有生人,才開口道:「於菟,其實我這幾日一直想問你……你一力扶持北宮家與李家,又給吾訶子出這些難題,是不是為了……壓制良吾部落。」

    岑風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勃然大怒道:「我是這種人麼?」

    成公英與岑風相處日久,知道他最不善作偽;看岑風如此動怒,完全是被冤屈之後的憤懣,心裡便知道是誤會了——於是忙應道:「當然不是,我自然是相信於菟的為人;只不過……我只擔心,吾訶子會怎麼想?」

    岑風猛地驚醒,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吾訶子也會覺得,我有心壓制他,所以最後才有那些話說出來?」

    「不無可能吧。」成公英猶豫著說道,「否則,他說那些沒頭沒腦的話,不免太讓人奇怪了。」

    岑風緊蹙著眉頭,將吾訶子臨別時的表現來回仔細地想了一遭,越想越覺得對方的話意有所指,似乎真的如成公英所言,其中頗懷不滿之意。什麼叫做「郎舅之親,不該為了外人鬧生分」?什麼叫「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又說「有什麼事情敞開來說」;字字句句,似乎都是責怪岑風突然下暗手,扶持外人而壓制妻族。

    沉吟半晌,岑風突地冷笑出聲:「吾訶子豈能是明白吃虧的人?」

    成公英一時不明所以,「唔」地一聲,疑惑地看著岑風。

    岑風對成公英冷笑道:「成公,你是不明白我那個大舅哥的為人吶!若當真是我算計他,他豈肯輕易吃虧?你忘了麼,這兩日他與豹夫人商談會盟,想讓北宮家與李家在盟會上公開俯首稱臣,為他正名。可是豹夫人推脫,說是族中未及安定,逃人未歸,人心不穩,需要多等些時日,等族中安頓好了,才好與會——他們商談的時候,你也在場的吧?」

    成公英頜首道:「正是。」

    「那你還記得吾訶子當時是怎麼說的?」

    成公英不假思索地答道:「他並無二話,滿口答應了。」

    「是啊,滿口答應了。」岑風冷笑道,「你看他的言行,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樣麼?」

    成公英遲疑了一下,說道:「或許,這也是看在你的面上,好人做到底了?」

    「我可沒有這麼大的面子!」岑風斷然道,「吾訶子這個人,當初我第一眼看他就知道,此人極有主見;老邊當初也說過,我這個大舅哥若面臨兩難取捨之時,只會傷人,絕不肯傷己。我這點面子,在他眼裡不值一提。」

    「可是,吾訶子明明是答應了……」成公英仍不免狐疑。

    「是啊……最奇怪的就是這個;」岑風也疑惑了,「他怎麼就答應了呢?北宮家和李家,當真值得他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乃至於一再讓步?」

    二人駐足城下,琢磨了許久也不得要領。而在遠離破羌城的官道上,宕渠也有著與自家姑爺相同的疑問,只不過,與岑風不同的是,他無須猜測,可以直接把問題提出來:「主人,為何這幾日如此縱容李家那個寡婦?」

    吾訶子策馬而行,聞言輕輕一笑:「你覺得為何?」

    宕渠茫然不解,侍奉吾訶子日久,他深知自己主人的秉性:「總不會為了姑爺的面子吧?」

    吾訶子冷笑一聲:「岑於菟就是個濫好人、糊塗蛋一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今日為了朋友舊義扶持北宮家和李家,焉知不是養虎遺患?我可沒有他那麼傻!」

    言畢,吾訶子不再多話,一揮馬鞭,三千大軍猛然加速,掀起滾滾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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