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烽火涼州 第一百四十章 劇變(一) 文 / 岑雲
時間進入六月,空氣中多了幾分暑氣,在大太陽底下站上半個時辰,能把人的心火都烤出來。榆中的城頭上,幾桿旗幟有氣無力地低垂著,偶爾隨著微風掀一掀旗角;旗上的「韓」字也皺成一團,看不清楚了。
岑風仰著頭望著城上,空蕩蕩地找不到一個人影,連點聲音都沒有。成公英離得遠遠地看著岑風的背影,急的一腦門子冷汗。岑風現在站的位置距離城牆太近了,幾乎要進入城上弓箭手的射程之內了;雖然城上此時靜悄悄不見一個人影,但是誰也保不準下一刻會不會就是萬箭如雨。
等了好一會兒,岑風百無聊賴地長歎一聲,扭頭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沒好氣地呵斥道:「愣著幹什麼,啞巴了?給我罵,不把他韓文約祖宗十八代都給我罵出屎來就不算完!」
十幾個袒胸露背的軍漢呆立在城頭弓箭射程之外,比岑風離得城牆更遠一些;他們已經被頭上的太陽烤的大汗淋漓,都有些無精打采,可是驟聞岑風的喝罵,登時就是精神一振,紛紛鼓足中氣,扯開嗓子朝城上破口大罵。
岑風腳步不停走回成公英身邊,仍然在不滿地嘟噥著:「他韓文約屬烏龜的,我罵了他快一個月了,那老小子就是不出來。」
成公英抹著額頭上的冷汗,兀自心有餘悸:「那老賊就是盼著你不耐煩,最好是你一步走進城下百尺之內,他好來個萬箭穿心。一了百了。」
聽到成公英滿是責備的口氣,岑風不由有些赧然:「我怎麼會那麼傻呢?走得近些,不過是想瞧瞧有沒有機會;我站的地方,起碼都在一箭之外,城上的弓手就算射下箭來,也是強弩之末,傷不到我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行了行了行了……」岑風苦笑做投降狀,「我怕了你了,行不行?我不過是想找機會she他幾箭而已。值得你每天都在我跟前嘮叨十幾遍麼?」
成公英不依不饒:「你以為城裡人傻呀,被你一個人射殺了城上近百弓手,眼下誰還肯露頭?」成公英說的,是大軍圍城頭三天的事情;當時岑風也一如今日這般一個人走近城下邀戰,結果城上守軍大喜過望,安排近百弓手亂箭齊發,只盼著一舉奏功。只可惜岑風自己就是用弓的行家,選的位置實在太刁,正好卡在弓箭射程的極限上;上百支利箭幾乎擦著岑風的腳尖落下。卻沒有傷到他一根毫毛。而後,就在城上守軍目瞪口呆之下。岑風施施然霸氣地上的箭枝,逐一回she,在對方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射殺城上四十餘弓手,嚇得城上再無一人膽敢露頭。
接下來兩天,如是景象接連上演,守軍前前後後被射殺了**十人,從此再沒有人敢朝岑風放箭,甚至只要看到岑風往城下走來。城上守軍立刻縮得不見蹤影。沒辦法,不是咱們膽小,實在是對手太強啊!明明對方從城下仰射,結果射程居然比城上俯she還要來得遠;那一箭接一箭,好似流星趕月一般,不論你怎麼躲,怎麼跑。除非縮在城垛底下不露頭,否則肯定是一箭斃命。這樣的對手,讓城中守軍將士都倍感無力。
「娘的,今天又是白忙一場。」岑風看著榆中城的城門。不由得咬牙切齒。榆中是老邊的故鄉,岑風小的時候,不知道多少次從那個城門進出,岑風也早就把這個小小的邊鄙縣城當做了自己的家鄉。可是眼下,近在咫尺的城池卻恍若遠隔千山。八千人馬在城下遷延月餘,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將軍,我看不如打吧,憑咱們的實力,打小小的榆中城,不說十拿九穩,也有六七成的把握。」張繡突然湊了上來,「韓遂在城裡說是有五千人馬,可他軍中老卒早就死得精光了,就算真有五千人,可是一群新兵還能擋得住我們不成?」
「此事絕不可行!」成公英不等岑風答話,搶先開口,斷然否決了張繡的提議:「我們軍中多是騎卒,本就不善於攻城,一打起來,折損必然不小;咱們人馬不多,經不起消耗。」
「那就眼睜睜看著,等著?」張繡不滿道。
成公英看看岑風,見他沒有表示,稍稍放下心來,沉聲道:「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兵家大事,急躁不得。」
張繡還要再說,卻冷不防瞥見岑風冷著一張臉不說話,登時心裡一顫,不敢再出聲,悶悶地扭頭走了回去。
「於菟,看來是要想點辦法了,不然軍心士氣一洩,這個仗就不好打了。」成公英看著他的背影,心下不由就有些擔心;他看得出來,張繡的急躁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而是軍中將士普遍的想法。虎家軍成軍以來,不論面對什麼對手,從來都是摧枯拉朽,何曾有過如此憋悶的時候?
所幸的是,岑風並沒有被麾下將士們的急躁心緒感染,還算沉得住氣;成公英知道,在虎家軍裡,只要身為主將的岑風能穩得住,這支軍隊就亂不了。
「我知道……「岑風說了一句,卻不知接下去該說些什麼;他也算是老行伍了,自然明白軍心懈怠的弊端,但是眼下卻一時想不到什麼好的辦法。韓遂縮在城裡當烏龜,城中糧草充足,而榆中城緊鄰大河,地下水源又是不缺的;水、糧充足,韓遂完全可以長久地撐下去。
正在煩惱之際,突然有親兵近前稟報,說是大營守卒來報,吾麻夫人帶著麾下五百良吾部jing騎趕到營中,請將軍趕緊回營。
成公英聞言不由眉頭緊蹙:「於菟,吾麻怎麼來了,難道允吾城有事?」岑風重回允吾已經小半年了。允吾城上下大抵已經安定下來,原先遷往鵲yin的人馬、親眷陸陸續續都在回遷——鵲yin小地方畢竟容納不了太多人馬。吾麻身為岑風的妻子,岑家的女主人,一直都是由她處理岑風家中內務;眼下允吾城中諸般事務繁雜,她不呆在城裡,卻突然跑來前線,由不得成公英不心生憂慮。
「放心吧,沒什麼事。」岑風擺了擺手,「她來這裡我事先已經知曉了——不過是耐不住城裡那些瑣事,跑出來玩罷了。若是允吾城有事。邊伍早就送來消息了。」岑風對自己那個小妻子的性格知之甚深;吾麻從小被父兄寵溺,幾乎當做男孩子一般養大,最喜歡的就是走馬she獵、從軍馳騁,最煩不得的,就是女紅家務。大軍回遷允吾,諸般事務千頭萬緒,偏偏岑風又顧惜邊夫人體弱,一開始不讓邊夫人急著回允吾,後來回來了也不願讓她為家務事煩心。於是大大小小的內務瑣事幾乎都壓在吾麻身上。一開始還好,吾麻初學管家。事事都透著新鮮,加上邊任等家中老人幫襯,她還能勉力支撐;後來一連幾個月做下來,天天忙得連兒子都顧不上,直把小丫頭煩得每日跳腳,一天幾封信送到岑風面前,只要來軍前。岑風被磨的沒有辦法,只好答應。
岑風收兵回營,才進了營門就看到吾麻歡呼著蹦到自己面前。滿臉都是雀躍之色。看她模樣便可想而知,這幾個月的家務瑣事著實將她累得不輕。
「你倒是高興了,貓兒呢?你把他一個人扔在家裡,不心疼吶?」岑風笑著打趣自己的妻子。
「別提那個沒良心的小崽子了……」吾麻滿腹醋意,「他眼下只跟奶奶親,哪裡還記得我這個阿娘。」
聽吾麻說起邊夫人,岑風撓著頭笑笑。沒有接腔。雖然不曾有人教過,但是岑風潛意識裡似乎就懂得,婆媳之間的事情,自己這個為人子、為人夫者最好還是不要摻和。
「對了。再過一段日子,就是阿娘生辰了,你能趕得及回去嗎?」吾麻雖然為兒子的事情吃婆婆的醋,其實更多的還是惱火自己兒子;而對於邊夫人,吾麻可謂夫唱婦隨,同樣孝順得緊。
「韓遂不給面子呀……」岑風難得也有歎息無奈的時候,「到時候再說,把我惹急了,強攻城池也不是不行。」
見岑風惱火,吾麻絕口不再問戰事,說起別事:「我哥哥最近來信問我,阿娘是不是已經回到允吾了,他想趁阿娘生辰的時候過來拜壽。」
岑風聞言腳下一頓,轉頭看著吾麻,見她欲言又止,心下恍然:「那有什麼,來就來吧……」
吾麻大喜:「你答應啦,太好了,我這就給他去信。」話音未落,吾麻就一步並兩步地奔向大帳,急不可耐地去修書去了。自從吾訶子背信偷襲北宮瑞、豹夫人事發,虎家軍和良吾部落之間的關係就變得十分微妙;雖然沒有明著反目成仇,但是兩家之間明裡暗裡開始互相提防,再不復此前的親密與默契。種種變化,吾麻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依她本心,她是最急切期盼兩家和好的,只不過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眼下吾訶子主動送來善意,有低頭求和之意,而岑風似乎也有緩和兩家關係的意願,自然令吾麻欣喜不已。
「看來,這段日子,吾麻不單單是為了家務事煩心。」岑風看著吾麻離去的背影,心下似有明悟,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吾麻急不可耐匆匆寫就一封書信,交代親信侍從:「快馬加鞭,務必親手送到我哥哥手中。」那侍從卻是從良吾部落一直跟著吾麻而來的,自也知道主人心意,當下不敢怠慢,上馬疾馳西去。吾麻看著遠去的騎士背影,心裡暗暗長舒一口氣。
「放心了?」岑風摟著吾麻的纖腰輕聲問道。
吾麻輕輕「嗯」了一聲,臉上帶著弄弄的笑意,把自己整個人都擠到丈夫懷裡去。
夫妻二人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吾麻的信使出營而去的同時,數百里之外的湟中,同樣正有一騎向東飛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