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待嫁,前夕 文 / 南覓
他如何來的這萬全的把握,說這話?
懷陌雖然告訴沉大同,局勢總是會趨於平衡點,那是世間運行的法則,而這平衡點,若不是由無遇來取得,就必定會是文帝。舒殢殩獍只是,時間,離他預想,畢竟還太早。文帝,他憑什麼在無遇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扭轉局勢向自己?
文帝的目光深深落在懷陌的臉上,「朕說的話,你不信?」
「臣不敢。」
文帝忽地輕笑一聲,「跪安吧。嬖」
懷陌靜靜看著文帝,他的病不假,雖然已經穩定下來,可是臉色仍舊透著青灰,與他此刻的眼神極是格格不入。文帝此時眼中的運籌帷幄,懷陌信。
並未遵旨,微微凝了凝聲,懷陌恭聲道:「有一事,臣想要稟報。」
文帝抬眸,「准奏。勒」
「沉醉她不僅是仇人的女兒,也是微臣孩子的母親。」
文帝聞聲,眼睛猛地全睜開來,雙目之中豁然迸射出如鷹一般犀利的光,直深透進懷陌的眼睛裡。
「你再說一次。」文帝不緊不慢,字卻咬得深刻。
懷陌靜靜道:「那時,沉醉離開臣之後,臣遍尋不得,險些崩潰,終於忽聞離淵收義女。臣便是在那一日,跟著其他受邀賓客一同混入九清宮,見著沉醉……孩子,便是那時有的。雖是意料之外,然而這結果卻是臣求之不得的,臣這一生只會要沉醉所生的子女,若她和孩子有事,臣此生絕不會再有子嗣。」
懷陌話落,空氣頓時緊繃了起來,如緩緩凝結,繃成了一條線,輕彈可破。
文帝緊緊注視著懷陌的眼睛,懷陌無畏迎視,忽的,文帝雙目一瞇,「你威脅朕?你以為,你告訴朕這事,朕便會手軟?還是你以為,你拿子嗣威脅朕,朕就不敢動她?」
「臣不敢,」懷陌淡然道,「臣不敢威脅皇上,只是希望皇上明白,過去的恩怨與沉醉無關,她如今和離淵在一起,自然受了離淵控制,讓皇上為難,絕不是她本意。往後她嫁入丞相府,便是臣的人,自然會事事向著臣和皇上,畢竟,她與離淵並無血緣,然而她的孩子卻間接承襲了皇上。於情於理,臣請皇上三思考慮,給她一個機會,不要趕盡殺絕。」
文帝眼色凝了凝,而後反問,「若朕就是要趕盡殺絕,你又能如何?」
懷陌苦笑,自嘲的無力的,「臣人微言輕,若是連妻兒也保護不了,臣也無面目再獨活下去,還不如一同追隨去守護了。」
文帝安靜下去,而後,緩緩閉上眼睛,並未再堅持,卻也沒有妥協,只是揮了揮手,淡道:「下去。」
懷陌行了禮,離開。
「等等。」
走至門邊,床上的天子卻又出了聲,懷陌站定,只聽身後那人道:「叫存妃進來。」
「是。」
其實不必叫,懷陌出門,便見存妃一人正等在不近不遠處,聽到他開門的聲音,立刻循聲望來,一面走近,那似乎是極為在意文帝的女子。
誰說迦綾是天下第一美人?眼前這女子,即使與她的母親只像了七分,容貌上也足夠勝過迦綾。
眉目如畫,水眸裡靜靜流動著寧靜,一襲白衣纖塵不染。不論是容顏,還是神態,都像極當年那女子,如落入塵世的仙女,不食煙火。
也不枉負他這麼多年來的栽培,生生將她從一個愛恨分明、稜角鋒利的女子琢磨成了此時如玉一般的人兒。
「娘娘。」懷陌簡單行了禮數,「皇上喚您。」
存妃安靜地看著他,頷首,「有勞丞相大人。」
說罷,從他身旁走過,進了養心殿。
懷陌不疾不徐從皇宮回到丞相府,方入大門,小白便往外竄,手中拿著厚厚的一疊單子。
懷陌叫住她,「去哪裡?」
小白神色匆忙,急急道:「去張羅婚禮啊爺,新房、傢俱、彩禮、首飾……全要準備,之前那些都不能用。」
小白很肯定,之前為庸皎準備那些是要全部作廢的。
懷陌點了點頭,目光落到她手上的一疊單子上,問,「這是什麼?」
「這是大婚佈置方案。」
「嗯,不急。」
小白急紅了眼,跺腳,「爺你說什麼?怎麼不急了?如今公主住了主院,新房必定要另外裝修,還沒說嫁衣、珠寶,要聯繫各種師傅,採買各種原料,這些都要我去盯著,不然下面的人敷衍得很,我都恨不得分身變成十個小白來用了。」
「先把方案送到書房去,我親自定奪。」
懷陌淡聲說完,便見小白睜大了眼睛,嘴巴驚訝地微微張開。
懷陌挑眉,「我哪一個字讓你聽不懂了?」
「不,不是,」小白這才警覺自己失態,慌忙閉上嘴巴,「只是之前那一次,是你親口說的,讓我全權負責,不要去煩你。」
懷陌雙目一瞇,氣息頓時冷冽,「你再掃我的興試試。」
小白一顫,訥訥點頭,不敢多話,只道:「好,我立刻將之前的一併送去書房。」
說罷,小白一溜煙兒往裡跑,不意跑得太急,沒注意到正往這邊來的人,便這麼直直往迦綾撞去。
迦綾身旁的阿非見狀,抬腳,往前一隔,便將小白控制在了方寸之外。隔得近的距離裡,阿非臉上那股誓死護主的決絕生生將小白嚇了一嚇,慌忙後退兩步,站定,對迦綾行禮,「夫人恕罪,小白魯莽。」
迦綾微微一笑,「小事,無妨。」
小白謝過了便離開,眼風瞥了庸皎一眼,只見她手中拿了細軟,心中暗笑,連離開的步伐也不由輕快起來,連蹦帶跳地離開。
就說嘛,成親的事被沉醉攪黃了,自然要趕緊識趣走人才是。
小白離去之後,迦綾便看向了大門處的懷陌,只見懷陌也正往這邊看來,迦綾微微一笑,蓮步輕移走去。
沉醉強逼一事,她心中雖然憋屈,然而面上功夫卻是絲毫無破綻,該是舉案齊眉的時候就是舉案齊眉。
「大人,巧了,妾身正要送庸皎離開。」迦綾一手牽著庸皎,與懷陌相視而立,「庸人已逝,眼前的恩怨更不知何時能夠了結,庸皎的意思是先回南詔,妾身也覺得應該,這便送她離開。」
懷陌目光清淺,移至庸皎身上,只見她一手挽著輕巧的包袱,臉色蒼白幾乎到了慘白,眼睛裡的澀意亦是毫不掩飾,還隱隱約約泛著水光,正靜靜凝著他。那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如嘲諷如控訴。
懷陌,為了沉醉,你果真要負我,對我狠心到這種地步?
懷陌目色沉凝,半晌,身子側開,讓開一條道,「庸小姐,一路順風。」
庸皎神色大痛,如瀕臨絕境的人,最後又被狠狠推了一把,痛苦得飄渺了就更加的不能相信。
終是矜持地冷哼一聲,負氣從懷陌身前走過。
懷陌靜靜立在原地,目光還落在原來的方向。
離開,也好。她若不走,他也不知該如何向沉醉交代。
庸皎離開,門前卻連一輛馬車也沒有,只有一匹馬,迦綾微微蹙眉,正要責怪下人。庸皎卻道:「姐姐莫怪,這是我的意思,爹爹一生戎馬,身為女兒的,騎術雖不精湛,但出行也可自己騎馬,也省了如大家千金一般,諸多擾攘。」
迦綾聽罷,這才緩緩點頭答應。
扶了庸皎上馬,卻見庸皎目光只緩緩落在自己身後,循著看去,只見懷陌正在門內。
他也望著這邊,然而,目光平靜無波,與庸皎的四目相對,也只是淡淡點頭示意,一如一個最最平常的送行男子。庸皎想要見到的,一絲一毫也不見。
庸皎唇角揚起一抹譏笑,手下鞭子揚落之間,快馬奔出。
懷陌閉了閉眼,轉身,抬腳,正要離開,卻忽地驚聞身後一聲馬兒怒吼嘶鳴,隨即,是女子驚叫之聲。
猛地轉身看去,只見街角處,馬上女子被重重摔落到地上,她原本所騎的馬兒嘶吼一聲,高高揚起前蹄,就要對著她的臉狠狠踩踏下去。電光火石之間,求生本能之下,庸皎護住臉一個翻轉,這才堪堪避開馬兒踐踏。
然而,她剛剛避開馬兒,憑空裡,卻又忽地無數支箭矢從四面八方而來,往她射去。
「阿非,快去救人!」
迦綾驚呼一聲,當機立斷命令,然而,話還未落,眼風瞥到身側白影忽而掠過。目光裡,便多了一人。
懷陌忽然趕至,將射向庸皎的箭矢紛紛擋去,卻仍是慢了一步,不知從哪個方向而來,一直箭矢刺透庸皎左肩。
或許是行刺之人見未能致命,紛紛現身,從四面追殺而來。
只是現身,卻驚了人的眼。
這些人,個個身著暗紅色的軍衣,正是南詔士兵的裝扮。
懷陌微微閃神之間,這約莫二十人便齊齊提刀而上,其中為首一人粗獷地大叫一聲,「你這不孝女,竟打算嫁殺父仇人,真是不知廉恥,要你活著,怎對得起死去的將軍一世英名!」
話落,幾把大刀紛紛落至庸皎面門。
庸皎之前被馬兒狠狠摜摔到地上,緊接了又是一番拚命翻滾,這時早已無力,只認命地閉上眼。
……
迦綾在一旁看著,阿非甚至還未上前,懷陌出手,眨眼之間,南詔二十多名士兵紛紛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而後,只見他俯身,將地上已經傷重昏去的庸皎抱入懷中,緩緩走回。
與迦綾相視而行,腳步不緊不慢,似乎並不著急懷中人的傷痛,然而,與她擦身而過那一眼,他眼底的譏誚,她悉數接收到了。
迦綾面不改色,靜靜的笑。
懷陌,我是壞人,你看到了,沒錯。可你以為,你懷裡抱的那位,就是好人?沒關係,繼續這麼以為吧。
「公主。」
懷陌早已離開,將庸皎重新抱回了丞相府,阿非出聲提醒。
迦綾閉了閉眼,緩緩道:「將犧牲的士兵都安葬了吧,受傷的,重金撫恤。」
話落,迦綾轉身,亦跟著進了丞相府。
……
懷陌果真說到做到,那一日離開之後就再沒有私下來過。等嫁的日子裡,除了她一人無聊,其他人都很忙,忙著籌備婚禮,連無遇平常那樣無所事事的,竟也有了些頭緒來。
說私下的意思是,下聘的日子,他倒是來了的,帶著聘禮,浩浩蕩蕩的來。
不過那一日主角似乎是無遇,聽太聰明說,無遇在前廳吹毛求疵,很是囂張的看不起了皇家一番,最後是懷陌私下裡又拿了一樣東西出來,才讓無遇那樣挑剔的人也閉上了嘴,可惜不知是什麼。
她礙於禮數,不好自己跑去見,安靜在房中等著,原以為他會覷了空閒私下裡來相見,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那麼光明磊落,下了聘禮,就這麼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沉醉哭笑不得,最後作罷。
她這次回來,連太明珠也不見了,據太聰明說,是送回到了孩子的外公那裡,於是,懷陌不在,陪伴她的人便又少了一個。
好不容易,日子終於到了十五,第二日,便是她大婚的日子。
紅久早早的被太聰明拉了下去,為了讓她早些睡下,第二天一整天足夠她勞累。連無遇也提前將該說的都說了,其實他的話就只有一個主旨,就是明日他會親自送嫁,讓她嫁得最最風光。
所有人都想讓她睡個好覺,沉醉自己躺在床上,心跳卻厲害得很,來來回回也沒睡著。
倒是連第一次都不如了。第一次的大婚前一夜,她是傷心的是絕望的,可笑的卻是,在她傷心絕望以後,她就這麼睡了。
現在才終於體會到待嫁時那種惴惴不安的感覺。
她正翻來覆去間,卻忽地聽到腳步輕輕落地的聲音。霎時,雙眼猛地睜開,轉身便坐起,還未見來人,已驚喜出聲,「懷陌!」
然而,卻在看清來人時,雙眼下意識地黯淡下去。
那人見她神情,勾唇輕輕一笑,卻是道不盡的嘲諷。
「怎會是你?」
沉醉的目光靜靜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深紫色長袍,暗紋繡著龍紋,能如此高調,容貌又能與懷陌不相上下的,除了蕭堯還有誰?
「你明日不也要大婚嗎?」沉醉靜靜地問,迅速掩下那陣失落。
不是蕭堯讓她失落,而是她自己的期待讓她失落,她原本期待的是懷陌來的……
「我大婚,又不是與你,為何不能來?」蕭堯反問一聲,竟大方地坐到了桌旁。甚為自來熟的執起茶壺,為自己倒了茶水。「嗯,我知道,你與雲羅公主今夜不能見面,卻又睡不著,於是你只能來找我。」沉醉點點頭。
蕭堯一笑,「你若一定要這麼理解,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