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章 一語點破夢中人 文 / 公子桐
到了清晨，梅興林派了柳姨娘來探望了周冰清，給書香院眾人帶來了吃食，柳蔭還細心的為周冰清準備了流食。柳姨娘見周冰清臉蛋慘敗，頭上包著紗布，眼睛紅腫，想起她年紀輕輕便要守寡，還要自己帶著個年幼的兒子，也是心疼不已。
柳姨娘見是青兒守著周冰清，把青兒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很有距離感的說：「府裡出了事，書香苑裡無人照應，大奶奶就交給你了。大奶奶每天睡多久，吃多少，精神頭怎麼樣，你都要看好了。我每天早上來一趟，你要一一回我。」原來柳蔭是有意要看青兒手腳做事如何，若是個繡花枕頭，便趁早使她離了梅敦，若是個聰明能幹的，日後梅敦自立了門戶也是個幫手。
等柳姨娘走後，周冰清方自悠悠轉醒，醒來也不說話，只暗自垂淚，青兒伺候她喝了幾口水，待要讓她進食，周冰清便不肯了。青兒見周冰清萌了死志，倒也敬佩，但是她認為，為了梅敬這樣的丈夫而死，根本毫不值得。便是梅敬不死，周冰清以後也不過是變成梅雲氏那樣的婦人，溫存與善良被丈夫一次次的背叛消耗殆盡，年紀一大把了還要防著庶子與小妾。周家本是官宦世家，出身比梅雲氏還要好上一些，但是雲家出了個美貌女兒，入宮做了娘娘，梅家對雲家還有所依仗，所以梅雲氏才那樣的有底氣。可若日後周冰清老了，周家或是式微，她又該如何？那時候梅敬難道還會念著夫妻之情不成？
「奶奶，逝者已矣，您還是節哀順變吧。」青兒不忍周冰清作踐自己，捧著粥碗勸說。
青兒的勸告，周冰清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依然神情呆滯，不言不語。青兒心裡著急，瞅著書香院裡沒有別人，就要對周冰清用強，舀了一勺粥就遞到周冰清嘴邊，要強灌她喝粥。周冰清此時哪裡是青兒的對手，青兒用腿壓著她的胳膊，捏著下巴就要填鴨。周冰清本就心裡憋屈痛苦，被青兒這樣一弄，頓時哇哇大哭起來。青兒見她哭出來，才稍微放心一點，放下粥碗，拍著周冰清的背說：「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好了。」
周冰清叫道：「為什麼不讓我死，為什麼不讓我死？」
青兒見她還是滿口死啊死的，惱道：「你為什麼要死！你年紀輕輕，上有高堂，下有幼子，你為什麼要死！」
周冰清嗚嗚的哭著，也對青兒怒道：「我的丈夫莫名其妙的死了，我連個原因都不知道，我與大爺成婚不過三年，他就沒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青兒冷笑：「我倒沒看出來，大爺與奶奶伉儷如此情深，生死相隨。」
「我們是夫妻，自當如此。」
「奶奶當大爺是夫，大爺何時當奶奶是妻？闔府裡誰不知道，這書香院裡只要是長得過去的，莫不與大爺有染，那府外邊兒還養著兩個。奶奶知道也裝不知道，夫妻做成這樣，也不怕人笑話？」青兒言語更加尖刻，毫不留情的戳破周冰清夫妻恩愛的幻想。
周冰清也覺得青兒說得難聽，想要反駁，又無話可說，只得繼續嗚嗚的啼哭。青兒又道：「大爺和奶奶若是牛郎織女，或是霸王虞姬，奶奶要殉夫我也不攔著，但是只要是有眼睛的誰不知道，我們大爺是個風流浪子，從不已妻子為念……」
「那又如何，既然做了夫妻，便是一心同體，他既死了，我又如何能獨活？總歸黃泉路上，也有個照應！」
青兒見周冰清如此冥頑不靈，被教條束縛壞了腦子，冷笑道：「奶奶這樣的節烈女子，果真叫人敬佩。大少爺已入黃泉還能享盡齊人之福，更是讓人羨慕。奶奶果真是賢良女子，大度得很。」
周冰清聽青兒的話，語帶譏諷，又大有含義，怒道：「你拐彎抹角說些什麼，把話說清楚了！」
青兒冷冷的說：「奶奶怕是不知道吧，和大爺死在一起的，還有光著身子的南姨娘！大爺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
「不，不可能！」周冰清被青兒的話驚得合不攏嘴，她是大家閨秀，深閨嬌女，這等扒灰**之事，何曾入過她的耳，一聽梅敬竟然與南子死到一塊，感到難以置信。可她又想了想，依照梅敬的為人，莫說是和南姨娘死在一塊，便是那什麼西子南子一起，怕也是有可能的。周冰清調動臉上僵硬的肌肉，想笑又想哭，最終哈哈大笑起來：「梅敬啊梅敬，到死的時候，也都是這樣。」笑聲淒厲，猶如厲鬼。
青兒趁機說：「這樣的人，不值得奶奶悲傷。奶奶還年輕，又有娘家，何不另覓兩人呢？找一個知疼知熱，會疼老婆的。就像二爺每天守著二奶奶一樣，也只守著奶奶，那才叫夫妻呢。」
周冰清想起梅牧與陳氏二人，夫妻兩人同進同出，弟兄姊妹們聚到一起玩耍，不多時兩人便又湊到一塊，便是隔得遠了，也眉目傳情。周冰清進而又想到那些個評話戲曲裡，別人夫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不由得癡了。轉念思及梅敬，心便沉了下來。梅敬……卻永遠是貪慕新鮮，便是傳情也是和丫鬟相約偷歡，還以為瞞天過海妻子一無所知。梅牧與陳氏那樣的夫妻生活，一直是周冰清可望不可及的，如今青兒以此誘惑，正是說道了她的心坎裡。周冰清的內心，因為尋死未成，而又最終醒悟梅敬不是只得托付終身的良人而起了翻江倒海的變化。
浪蕩子們常說，千萬不要得罪女人，女人翻臉無情起來比男人還快，這話用來形容此時的周冰清最是恰當不過。一個人一旦頓悟，把從前怎麼都想不開的事情一旦想破，便猶如重生。重生了的周冰清，心底再次燃起最美好生活的嚮往，閨閣時對曉窗畫眉，夫妻恩愛的美好憧憬又回到她的心頭。
青兒見周冰清沉默不語，繼續蠱惑道：「夫妻之間，富貴時舉案齊眉，貧賤時相濡以沫，兩心相知便勝卻天上人間。奶奶試想……曉窗畫眉，對鏡貼畫，紅袖添香，這才是奶奶該過得日子啊。」
「想來，我從前活得那些日子，恍若夢中。二爺與二奶奶過得，那才是人過的日子。可惜我沒有那樣的福氣……據說大爺從前，也不是這樣的人。想是娶我不滿意，所以才變成這樣。」過了良久，周冰清再次落淚，自怨自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