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三章 可貴的認同 文 / 公子桐
自那日在留芳苑外的一哭後，青兒終於釋然了對梅敦的情感。兩人互證心意後，青兒不再喜怒無常，梅敦也不再悵然若失，青兒依舊不大與梅敦說話，梅敦也沒有終日流連，相見時不過四目交匯，便勝過萬語千言。
除夕的當日，天氣雖然寒冷，卻出著日頭。梅府上下雖說忙碌，心裡卻是喜悅的。在梅雲氏的帶領，梅映月、陳碧芊、柳蔭的幫襯下，梅府上下熱鬧歡慶，井井有條。梅家規矩，除夕當天一早，闔族祭祖，因這一代留居寧州的梅氏族人以梅興林家最為富庶勢大，所以祭祀諸多事宜也是梅興林一家出力，祭祀完畢後，在梅府園子裡置辦酒席戲曲，直至夜間。族裡人人都在邀請之列，最後再各歸家門守歲。
因今年不是大祭，所以青州的梅二老爺直到三日前方回寧州，安排在梅府外宅住著。梅敦因沒什麼差事，便被梅雲氏派去聽梅二老爺的吩咐。隨著梅二老爺回寧州的，有他夫人范氏並兩兒一女，年紀正與梅興林幾個子女相仿。年輕公子小姐們相聚，自然生出無數的熱鬧來。
青兒雖對梅敦心存依戀，但也深知他近來繁忙，無可奈何。卯初，青蓮便伺候著梅敦梳洗，到了卯正，梅家一家人便在梅興林與梅雲氏的率領下離開梅家前往宗廟，這些自然青兒是沒有資格參與的，甚至連送梅敦出門的資格都沒有。青兒見梅家人齊聚一堂，回想起從前自己也是這些人中得一員，但是卻微小得如同塵土，自己的母親則和現在的自己一樣，連送丈夫和子女出門祭祖的資格都沒有。青兒的心又是一陣的刺痛，陷入了對母親白月蘭深深的追憶中。
清晨起來，梅敦已經走了，青兒懶懶的梳妝，與其他姐妹用了早點，因不想看青蓮等人臉色，便自己出了門。想起從前在詠月的擷英齋後有一處鞦韆，幼時白姨娘總帶著她玩耍，一時動了玩心便去了。方坐上鞦韆，便聽得身後有人閒言碎語：「沒名沒分的人，仗著主子喜歡，便拿起款來了，看你能囂張得意到幾時。」
青兒聽著話音便知道在說自己，雖不惱，卻也覺得煩。這些閒言碎語簡直就像是蒼蠅一樣，總是跟在她身邊。梅府有一半的下人對青兒抱著鄙夷輕視的態度，所以但凡青兒走過，便有人一時說話大聲了些，沒顧忌些，說些不指名道姓，卻有所指的難聽話來。
「啊……怎麼辦呢？看來上次跟劉嬸子那一架吃了虧，以後更要給人欺負了。」青兒說著喪氣話，嘴角卻笑著。想起那日梅敦心急火燎，百般回護，青兒心裡只有甜，沒有怒。
青兒正出神，卻不知被什麼東西打在腿上，垂眼一看，卻是個小石子在地上滾動，又四處一望，蘇青主正躲在樹叢後對著她招手。乍見蘇青主，青兒頓時入墮冰窖。
青兒深吸一口氣，提起裙子朝蘇青主走去，背後幾個女人以為青兒羞愧而逃，頓時一陣哄笑。
「蘇公子喚奴婢有何事？」青兒跟著蘇青主走了幾步，至榮豐齋外一處假山之後方停了下來。
蘇青主在石上端坐，笑道：「聽飛霞說，姑娘尋了我幾次？」
青兒不知蘇青主打什麼主意，被這樣單刀直入的一問，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抵賴道：「是飛霞姐姐誤會了，我並沒有去尋公子。」
蘇青主又是一笑，有趣的看著青兒道：「那倒是我唐突了，既然姑娘沒事，那我便走了。」說完蘇青主撩起衣襟便起身邁步，準備一走了之。
青兒見蘇青主說走就走，急了，忙說：「蘇公子稍待。」
蘇青主滿意的回頭，對青兒露出微笑，準備洗耳恭聽。青兒咬著牙，只覺難以啟齒，蘇青主也不催她，只看著。
青兒心中盤算，對蘇青主道：「蘇公子前日對奴婢那一番話，奴婢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有什麼教誨，還請公子明示。」
蘇青主手裡把玩著假山上的籐蔓，笑道：「姑娘是有來歷的人，也是聰明人，我想姑娘聽得懂。」
青兒兩番為人，渡盡劫波，知道越是心虛害怕的時候，越是要撐起場面，也笑道：「比不上公子。公子都知道些什麼，又圖謀什麼，不如痛快說了罷。我不過是區區一個婢女，公子有什麼不能坦然相告的呢？」
蘇青主見青兒想探他的底，拿話激將，又是一陣大笑，「我並沒有什麼要告訴姑娘的，不過是誤會佳人相尋，今日才約姑娘相見罷了。」
青兒搖頭：「公子何必戲耍於我，青兒不過介豆之微，蒲柳之人，如此相戲只會失了公子的身份。」
蘇青主道：「蘇某不曾戲耍姑娘，反而幫過姑娘，難道姑娘忘記了？」
蘇青主越是淡然隨意，青兒心底越是慌亂緊張，緊張害怕至極後，反而在心中生發出無窮的勇氣，連人都殺過，還怕蘇青主麼？這樣一想，青兒反倒坦然起來，昂首對蘇青主道：「蘇公子所言甚至，當日未有機會言謝，今日請公子受青兒一拜。」說完竟真的伏地而拜起來。
蘇青主本就是個興之所至不管不顧的人，不然也不敢做出與南子偷情的事情來。見青兒如此表現，更覺得有趣，額首笑道：「起來吧，你這禮我受了。」
青兒肅然起身，對蘇青主道：「青兒所為，不容於梅家，更不容於律法，萬幸得公子庇護，恩同再造，請公子再受一拜。」
說完也不等蘇青主回答便又拜倒，蘇青主滿心奇怪，只得看著。青兒起身後，看著蘇青主道：「青兒欲苟全性命以成大事，全賴公子之德，青兒拜謝公子。」
三拜之後，青兒方才起身，一番說辭下，儼然青兒所作所為都得了蘇青主的相助，將他說成幫兇。蘇青主也聽出青兒話裡的弦外之音，笑道：「你不必巧言拿住我，你的事我本也沒想捅破，不過是好奇罷了。等你大仇得申，心願了時，我想聽聽你的故事，不知姑娘可願說與在下？」
青兒望著蘇青主，英俊的臉上泛著微笑，漆黑的雙眸像是夜。這個世家公子，他為什麼沒有否定自己，沒有批判自己呢？青兒不明白。看著蘇青主淡然的笑容，青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人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可以。」青兒忽然笑了，釋然，這是她此刻的心情。身負奇冤，隱姓埋名，報仇雪恨的日子並不好過，忽然有一個人在得知一切之後，並沒有罵她十惡不赦，並沒有怒斥她心狠手辣，更沒有強迫她去寬恕，反而認同她的行為，這份認同對於青兒的意義實在太重大了。
「那麼，報仇之後，你又將如何，你可想過？」蘇青主問。
青兒依然笑著，因為蘇青主的認同，她感到由衷的喜悅，「原本的我早就死了，這一世我只知道復仇，等大仇報了，也許我會找個地方了斷性命。讓我多活一次的是恨，沒了這恨，我想我活不下去。」
蘇青主笑道：「為什麼沒了恨就不能活？難道說就因為你被人害過，你就不能再過舒心日子了？這是哪門子的道理，若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不如在別人要害你之前就自己先抹脖子死了算了，免得日後沒被害死卻要自己尋死。」
青兒頓時被蘇青主問倒，是啊，憑什麼受害的是自己，死的是自己，難道被人害過得人，就沒有資格幸福了麼？
蘇青主見青兒怔怔，又是一陣笑：「真是個蠢丫頭，我若是你，定要快意恩仇，然後找一個神仙眷屬，笑傲江湖，過得比仇人更自在。」
「可是……我還能過那樣的日子麼？」青兒低語，她的內心並不是沒有對於感情的渴望，只是長久以來，從來不敢去想而已。風度翩翩的梅敦，文采斐然的梅敦，深情專一的梅敦……青兒從前一直用倫常來阻斷自己去考慮梅敦對自己的心意，好不容易漸漸克服，卻又有了新的問題。難道她可以毫不在乎的和梅敦在一起，欺瞞她殺了梅敬，以後還會殺掉梅雲氏，搞垮梅家的事？
蘇青主見青兒隱隱有了哭意，伸手輕輕的拍了拍青兒的肩，安慰道：「天大地大，何必困在梅家，你若願意，我便帶了你出去，你這樣聰明的女子，該有自己的活法。」
青兒搖頭：「多謝公子美意，有朝一日青兒若能四海遨遊，再期與公子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