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 世代簪纓 文 / 梅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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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紗燈透出橘色的微光,光影輕輕淺淺,天青色的帳幔斑駁成影,似蒼翠似暗紫,顯出幾分詭異的幽深來。
銅鏡朦朧,隱約照出少女恬靜的容顏。
一頭烏髮傾洩而下,披在藕荷色衣領兩畔,露出巴掌大的小臉,眼睛幾乎能夠媲美深夜的星辰。她輕抬右腕,半傾著身子,對著鏡子卸下耳環。
畫枕也換了青色的小衣,月白紗褲,隨意散著髻,倚在床前鋪陳被褥。
「……七小姐這般客氣,小姐即便想說幾句不滿的話,也只能堵回去了。」
淺杏黃繡墨綠枝葉的錦被,倒映著她的人影,苗條溫婉。
齊悅瓷對著銅鏡抿了抿唇,疏懶的起身,挨著妝台盈盈一笑:「七姐姐慣是會溫柔大方的,換了我,再是不肯做小伏低。難怪母親當年常與我說,單論心性堅毅,我實不及七姐姐多矣。」
她纖腰如柳,體格窈窕,尤其做這樣家常裝扮時,越發多了一份少女難得的嫵媚多姿。
畫枕安好瓷枕,才站直身子,回頭笑道:「小姐何需自謙?雖然府裡人人讚七小姐會待人,不過比起端莊沉靜,小姐可是一點不比她差的。」
「你呀,倒是頭一回聽你背後議論主子……」齊悅瓷搖搖走向床邊,腳上穿一雙雪青杭綢的繡鞋,繡鞋極小,不過三寸,雖然素雅卻不失精緻。
「我也是一時有感而發……咱們做下人的,府裡伺候久了,出去都保不準有幾分心高氣傲……」畫枕扶著齊悅瓷坐下,與她脫下繡鞋,仰頭笑道,「也虧了七小姐的好脾氣,換了任何一個人,只怕都絕難做到她這地步。她好歹是府裡尊貴的七小姐,竟肯……唉、、、」
齊悅瓷把秀髮捋到一側,燭光照耀著她的左邊臉頰,旖旎嬌艷中有清麗脫俗。她冷冷一笑,朱唇輕啟:「那是,我那位七姐姐,又豈是尋常人等?想不到六叔父六嬸娘,會養出這麼妙一個女兒,當初真個小看了她。」
白日的光景,依稀浮現在面前。
齊怡琴抱著病體,親自來沐芳閣道歉,隨口一句話就把事情一股腦兒推到了門房身上,六夫人反成了被欺瞞的厚道主子。她態度謙恭至極,語氣一再退讓,弄得齊悅瓷有心刺六夫人幾句,都只能嚥回肚裡去,還要與齊怡琴姐姐長妹妹短的親熱一番。
打小一處長大的姊妹,齊悅瓷對齊怡琴的性子有什麼不知道的。她當年素以齊恬蘊為榜樣,事事處處都要跟著齊恬蘊學,反把她這個親妹妹弄得靠後了不少。
齊恬蘊心性溫柔端莊,京城太太奶奶們提起她無有不讚歎的,為此,齊怡琴滿心要步其後塵,爭當齊家下一個姊妹裡頭的第一等人。她也確實有幾分天賦,待人接物俱是大家風範,可惜,就是太過雕琢,反失了那份天然的風韻。
以齊悅瓷看來,真正的齊怡琴並不適合一味做大家閨秀,她完全可以照著自己的喜好,活得自在點。
不過,別人的人生,她無權置喙。
她歪在枕上,隨手撥弄著一撂頭髮,蹙眉道:「今日五姐姐提的事兒,你經點心,若是能打探一二最好……」
畫枕正把暖壺放在暖兜裡,提來放在床邊的梅花小几上,聞言問道:「小姐覺得五小姐說得話可信?」
「……五分可信……五分……她既然神神秘秘與我說了,想必不是空穴來風。這事情,我當年亦有些耳聞,只母親不肯與我細說……時隔多年,六叔父有別的想頭,也是人之常情。
旁的事,我尚能容忍他們在府裡耀武揚威,要是這事兒……我卻是萬萬容不得的。所以……罷,你身在內宅,此事無從打探。恰好明兒計管事與沈媽媽幾人會進府,我著他們暗地裡查訪的好。明日你仔細安排一番,可別讓不相干的人在跟前晃蕩!」她甩掉頭髮,薄面含威,凜然成勢。
畫枕心下一沉,低聲應是,二人安歇不提。
計誠管事是五夫人的心腹,嚴格算起來,並不是齊家的下人,單單服從五夫人一人。五夫人一死,他要效忠的唯有齊悅瓷和齊恪純姐弟二人。因他奴籍不在府裡,連六夫人都使喚他不得。
為著這點便宜,他一直替五夫人打理自己的陪嫁,也有十來年了。
五夫人臨去前,已把陪嫁分成兩份,一份給齊悅瓷將來做嫁妝,一份是齊恪純的體己。如今仍由計管事打理。
齊悅瓷招自己家人算年賬等事,六夫人有心干涉,卻無從下手,只能眼睜睜看著乾著急。
要是換了旁的人家,兒女年幼,或許把一份傢俬全與了親戚長輩照料,待兒女年長,方交回去。當然,到那個時候,交回去的佔了多少已經論不得了。
齊家不同。雖為書香門第,也是世代簪纓,兒女不會教導得不聞庶務,只知讀書。
齊悅瓷九歲起就跟著五夫人學習理家,如今打理母親留下的產業,那是順理成章的,六夫人是半個不字難以出口。
隨計管事同來的,還有沈媽媽——齊悅瓷的乳母。當日六夫人以沈媽媽年老為由,恩養出府。
先打發走計管事,齊悅瓷才拉了沈媽媽到裡間,母女二人說起體己話。
「媽媽,你這些日子可都好?」齊悅瓷強拉著沈媽媽與自己同坐在炕上,挽著她胳膊,眼裡滿是關切之意,「媽媽辛辛苦苦養我十來年,我卻不能留媽媽在跟前養老,實乃不孝。」
沈媽媽自打進齊家門,是再沒想過有一天要出去的;倘若一定離開,必是因齊悅瓷出嫁。她看著這個自己比親兒子還用心費神的女兒,一時紅了眼圈,連連點頭道:「小姐說得什麼話?
我在那邊還不是跟著享福,倒比府裡時越加清閒了,只心裡日日念著小姐。
何況,當初本就是計議好的,六夫人那裡,只是將計就計而已,小姐何需自責?」
齊悅瓷看她上身穿一件雪荷色厚綢的灰鼠襖,下著棕黃色圓點紋樣馬面裙,手裡握著一方松花色羅帕。秀髮高挽,桂花油烏黑發亮,髮髻上插著點翠菊花簪和一色的蝴蝶壓發。臉色紅潤,精神極好,還有與從前一般無二的憐愛疼惜的眼神。
「雖如此說,到底叫媽媽受委屈了。海哥哥怎麼不一起來,我也有許久不曾見到他了?」
海哥哥是沈媽媽的獨子,比齊悅瓷略長了幾個月。
沈媽媽摩挲著齊悅瓷的髮絲臉頰,口裡笑道:「他原要跟著我來給小姐請安,我不讓。都那麼大的人了,回頭叫六夫人知道,又是一頓說話。小姐如今在府裡也是艱難,何苦叫他來添煩亂,我命他守著家裡,不許各處逛去。」
沈媽媽夫家姓夏,亦是齊府下人,可惜年輕輕就歿了,留下沈媽媽母子倆。他母子二人出府時,齊悅瓷索性將奴籍一併與了,現在說起來倒是個平頭百姓了。
夏海為人老實安靜,極守本分,小時候時常被齊悅瓷捉弄,他卻不惱不羞,顧自憨憨而笑。
想到往事,齊悅瓷嘴角浮起一彎淺笑來:「媽媽忒操心了。海哥哥自來穩重,幾時出去與人胡混過?他年紀大了,正該出去多多與人交際。」
「說句托大的話,咱母子一向受著府裡恩惠,出去更是無人敢惹。」沈媽媽呵呵而笑,撫著齊悅瓷道,「我只怕他年輕不曉事,不說這是別人給府裡臉面,倒當是他自己出息,與人逞強耍狠。
他自己受罪也罷了,若連累小姐被那起子糊塗東西嚼舌,我是再難饒他的。為此,我平兒都拘著他在家讀書,寧肯過幾年,腆著我這張老臉求小姐許他個恩典,替他成了家,我對他老子也有個交代。」
齊悅瓷放下茶盞,握了沈媽媽的手,正色說道:「媽媽切不可這麼想。海哥哥是我奶哥哥,自小讀書識字,知禮好學,比一般官家子弟都不差。他的將來,我私下早已打算過,今兒說與媽媽,媽媽聽一聽,行是不行?」
聞言,沈媽媽一陣蹙眉,沉吟不語。
她三十出頭的年紀,容貌、氣度樣樣都好,不知道的人,還當是官家太太呢。但為人重本分,輕易不肯多言一句,生怕越矩。齊悅瓷的心思,她約略猜到些許,心下也有幾分意動,卻又有些猶豫不決。
「媽媽無需多慮。我雖無能,為海哥哥謀個出身,還是無妨的。只要海哥哥肯讀書進取,身上有了功名,其他的媽媽不用煩憂,包在我身上。」她語調波瀾不驚,神態平和,帶著信手拈來的自負。
沈媽媽一會喜一會憂的,儼然在暗暗做著掙扎。她慢慢搓著手,默了好半日,終於看著齊悅瓷搖頭道:「小姐一片愛護之心,我無以為報。但他雖是我兒子,小姐更是我手把手帶大的,論起來,都是我的心頭肉。
我萬不能為著他的前程,叫小姐去給人低頭。
小姐金尊玉貴,他能像我一樣一輩子服侍小姐,就是他的造化了,旁的,那都是命。命裡沒有,強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