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百十八章 文 / 梅子青
望族千金218_第二百十()
落英小心翼翼攙扶著齊懷玉進院。
她身著淡青色繡紫紅折枝葡萄紋長褙子,月色撒花縐紗長裙,臉上薄施脂粉,瞧著素淨又雅致。一手捧著凸起的肚子,一手搭著落英的肩,行動遲緩。身旁還有明芷護著。
碧冉與晴雲立在小廚房外的迴廊下低聲說話,見她進來,雙雙含笑迎上前:「五姑奶奶早。」
齊懷玉淡笑著點點頭,目光自然地在碧冉身上停留了半刻。
她不認識碧冉,只是覺得這個丫鬟姿色不俗,便多看了一眼。一襲嫩黃色的春衫配一條草綠的挑線裙,襯得整個人如四月枝頭的柳條兒,婀娜窈窕,隨風擺舞,一派青春朝氣。中等身材,不肥不瘦,胸脯鼓鼓的,好似飽含水分的蜜桃,等待人採擷……容顏,恍惚與齊悅瓷有兩三分相似。
她以為是邵槿以前收的通房。畢竟以邵槿的年紀,院裡不可能清清靜靜一個人也沒有。沒立妾室姨娘,已經是給齊悅瓷極大的體面了。
齊悅瓷從屋裡迎出來,攜著她手笑道:「姐姐今兒好早,正想過去瞧姐姐呢,不想你先來了。」
「昨夜睡得倒是沉,天濛濛亮的時候醒來後就再睡不著了……國公爺,不在吧?」兩人並肩進屋。
畫枕親自打起簾子。
齊悅瓷看她坐下後自己才落座,笑應道:「一早就出去忙了。不知道小廚房的飯菜合不合姐姐的胃口,姐姐若是吃不慣,回頭讓大廚房那邊做幾個菜來試試,千萬別委屈了自個兒?」
齊懷玉連忙道:「我吃著很好,不用麻煩了。」她們不是嫡親的姊妹,貿然住到人家家裡已經夠麻煩了,豈好再挑三揀四的?
碧冉端著紅漆茶盤進來,裡頭擺著兩個豆綠底繪粉彩成窯茶碗,畫枕一一獻給二人。
「這丫頭長得很水靈呢?」待碧冉轉身出去,齊懷玉才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美目犀利。
「你沒見過她,是六嬸娘在我出閣前賞的……沏茶的手藝極好,索性讓她專管上茶等事。」齊悅瓷端著茶盞,嘴角噙笑,「她家裡原先還不錯。小姐般嬌慣養到大,會吟詩作畫,後來沒落了迫於無奈才賣得她,卻也可憐。」
齊懷玉聽得微微吃驚,人長得好,又識字,虧得齊悅瓷敢把這樣的人留著貼身伺候……對於六夫人這麼做,她一點都不奇怪,六夫人不送幾個人給齊悅瓷添堵才是異事呢。
齊悅瓷繼續解釋道:「連我們爺也讚她沏得茶香。你嘗一口看看?」
齊懷玉心下動容,不由得輕輕啜了一口,半晌讚道:「果然好茶,不過麼,這再好的茶……也得會品的人方配吃。」她話裡隱隱是問誰才是那個會品的人呢?
「其實好不好的,都不過用來解渴而已。」齊悅瓷沒吃一口就放下了。
邵槿想品這盞好茶,她恭恭敬敬奉給他;他對這茶不感興趣,那她也不會主動給他塞人。反正茶她準備了。他愛不愛吃,覺得是否解渴,就不是她所能決定的了。
「我竟不如你想得通透,」齊懷玉深深感歎,又問道:「淺碧呢,昨兒過來就沒見過她?」她懷疑莫非是淺碧被邵槿收房了?
齊悅瓷一面看小丫頭們擺茶果,一面回道:「她娘病了,我放她回家去伺候幾日。」
正說著,晴雲進來回稟「大小姐過來請安」。齊悅瓷忙命領進來。
齊懷玉一愣,看齊悅瓷面無異色如平時,臉上掛著盈盈笑意,不由得抬頭望著簾子。
很快,暖雪服侍著安姐兒進來,安姐兒笑嘻嘻給齊悅瓷請安,口呼「母親」。
「這是你姨母……」齊悅瓷指著齊懷玉教她。
安姐兒眉心一蹙,眼裡閃過慌亂,一個勁盯著齊悅瓷瞧。她進屋時沒注意到屋裡另有個陌生人,這回順著齊悅瓷的視線看到了。陡然覺得害怕與無助。
齊悅瓷笑著點頭,眼裡滿是鼓勵與期待,她才緩緩上前,飛快地行了一禮,規矩不差。
齊懷玉未料到會看見邵槿的庶女,忙褪下手上的一對羊脂白玉蓮花鐲套在安姐兒小小的手腕上,笑道:「是我疏忽了。」又回頭示意落英趕緊回房去取表禮來。
安姐兒頭一次見外人,呆呆地不知所措。
齊悅瓷拉她近前,教她道:「快謝謝姨母……」安姐兒便有樣學樣。
齊懷玉大吃一驚,怔怔打量著安姐兒,看她衣衫整潔,眉眼姣好,比起一般大戶人家的小姐來可能顯得形容瘦削了點,但並未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個年紀且出身貴族世家的女孩兒,多數行事端莊大方,遇見外客時知道該怎麼做,一般不需要人指點……
可是,她看得出來這個小姑娘不正常,至少不夠靈巧。
「……身子不是很好,難得見人,膽子有點小。」齊悅瓷替她描補。
安姐兒本就長得瘦弱,而且因常年呆在屋裡顯得皮膚特別白,沒有血色的那種蒼白,說是身子不好倒也圓得過去。再則以齊懷玉的性格,絕不會碎嘴的到處與人去說,而且恰好能歷練安姐兒一番,是以她沒攔著安姐兒進來。
齊懷玉就笑了:「真是個安靜可人疼的好孩子。」
她心內暗暗佩服齊悅瓷的心胸,居然能不帶絲毫芥蒂的接受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歲的女兒,還是個庶長女。若換了她,肯定做不到這麼大方。
齊悅瓷點頭應是:「確實很乖巧……去調一盅桂花露來,看大小姐喜不喜歡?」她吩咐畫枕。
安姐兒就坐在她身後的炕上,瞥見炕旁高幾上青白釉劃花鳳紋玉壺春瓶裡插著的桃花,笑著拉齊悅瓷的衣袖小聲問道:「母親,這花好漂亮,比方才捧玉折的那幾支好看多了,是畫枕姐姐折的嗎?」
她似乎尤其喜歡桃花,自從齊悅瓷送了她那對瓶,日日要丫鬟去摘了花來把玩。
齊悅瓷抱著她的肩笑道:「不是,是你父親折的……」她的笑容,彷彿比平時甜。
安姐兒吃驚地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望著齊悅瓷。
不止她,連齊懷玉亦不能相信,那個面容冷冷的九妹夫,居然也會做出這樣風雅的閨閣中事來?想想抱著一大束桃花的邵槿,她簡直難以和那個人們傳說中英勇無敵的英國公聯繫起來。
她再次望向齊悅瓷的時候。心情改變許多。
「……你喜歡的話一會讓暖雪帶回去?」齊悅瓷倒沒覺著有什麼不妥。
安姐兒張著嘴,好半天才搖頭道:「不……不用……」與邵槿有關的任何東西,都會讓她從心底生出一股恐懼來,她哪兒敢拿走他喜歡的東西。
齊悅瓷也不勉強,轉而與齊懷玉道:「我們老太太設了宴,請你用午飯,待會我們一起過去。」
「這怎麼好意思,太打攪了……理應我去給老太太請安的。」齊懷玉才從思緒中清醒。
「沒事,就是咱們幾個人。」
畫枕端著一盅香氣撲鼻的桂花露來給安姐兒。並低聲回道:「管事媳婦們俱在小抱廈等夫人回話,要不要讓她們下午再來?」
齊悅瓷剛想答應,卻聽齊懷玉急道:「你自去忙你的,別為了我耽誤家事,我在這和小丫鬟們說話……不然我就走了。」
齊悅瓷聽她說得認真,只好同意了。
吩咐完家事回來,已近午時了,二人收拾一番。去錦含堂。
老太太什麼不明白,不會傻到問這問那,只當齊懷玉是尋常來走動的親戚,笑吟吟招呼她,又叫來了葉蕊一起陪客,一頓飯吃得還算融洽。
午後,老太太照規矩要午歇,齊悅瓷二人準備回房,誰知葉蕊道閒著無聊。想去齊悅瓷院裡說說話打發時間,齊悅瓷自然不好拒絕她。
齊懷玉對她頗為好奇,也便跟著一起去了。
春日的午後最容易睏倦瞌睡,齊悅瓷姊妹兩個強撐著精神陪葉蕊閒話。她其實也沒什麼事,東一句西一句胡亂拉扯,不著邊際。
「……表嫂沒在家,我只好向表兄借了幾本書,表嫂若是要用我回去就命丫鬟送回來……」她雙目如水般斜斜瞟著齊悅瓷,欲語還休的嬌媚模樣很容易引人起疑。
齊悅瓷定定看著她,半晌淺淺一笑如飛雪即化:「這事芳樹已經與我說了……沒事。表妹慢慢看吧,看完了只管來換。」
她離開的時候邵槿也在,說是與邵槿借得也過得去。
葉蕊的表情一窒,雙頰卻慢慢泛紅,有如白玉被紅霞浸潤,旖旎香艷,手中絞著帕子低低道:「不瞞表嫂,那日……走得匆忙,落了塊帕子,不知表嫂有沒有看見?」
走得匆忙?丟帕子?
即使如此,她也沒必要這麼臉紅羞怯吧?齊懷玉瞇著眼睛,回想起她前面那句表兄,心裡漸漸明瞭起來,不免為齊悅瓷難過煩悶……相比起她來,齊悅瓷身邊才真正是群狼環伺呢,而她卻能那般風輕雲淡。
如果邵槿與這位表妹真做出什麼苟且之事來,那齊悅瓷……她不敢想像,憶起常安泰,心裡又是一陣酸澀苦楚。
「什麼帕子?我沒見過?」齊悅瓷一向是演技派,逼真得很。
葉蕊狂喜,心跳驟然加速,語氣越發纏綿悱惻:「那,不知表哥……是否看見?」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但這樣越容易引人懷疑。
自打齊悅瓷回娘家,她就遣了小丫鬟偷偷打探聽荷居的情形,深知邵槿連日歇在外書房,但每日酉時初會回房更衣……她決定冒險一搏。如果成功了,她終身有靠,錦衣玉食;不成,頂多白走一趟,沒什麼大的損失。
於是,她故意選擇在申時末去聽荷居,假口借書。
接著,她又以光線不好為借口,讓芳樹掌燈。她相信,只要邵槿回來,發現小書房亮著燈,必然會過去瞧瞧……當她正思量著怎麼把芳樹打發出去的時候,簡直是天降大喜,絲毫不用她費心,芳樹就被暖雪給叫去了。
然後,她讓自己的小丫鬟在門口把風。
一切出乎意料的順利,邵槿當真回來了。小丫頭暗示她之後趕緊溜到廊柱下躲避,準備伺機行動。而邵槿一見小書房亮著燈,果然詫異地進去了,朦朦朧朧看見一個優美的身影背對他坐在炕上,伏案看書……
起初他差點以為那是齊悅瓷。相似的衣裳,相似的髮髻。
他悄悄走近,想嚇她一跳。
本來,只要照這個情節發展下去,邵槿除了收她入房外基本沒有其他任何辦法。可惜,邵槿忽然發現了不對勁,因為葉蕊的頭髮偏稀少,而齊悅瓷一頭黑髮濃密發亮……他及時收住腳步,制止了錯誤的發生。
邵槿一時間沒認出她是誰。就咳嗽了一聲。
葉蕊一陣氣惱,只得使出第二個法子。
她慌忙起身回頭,似乎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邵槿嚇了一跳,腳下一滑,身子一扭,口中低低呼了一聲,人做出摔倒的姿勢來。只要邵槿上前扶她,他們發生接觸。那一切就成定局了……
邵槿下意識地想去扶,但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居然反而往後退了一步。
葉蕊既羞愧又難過,忙得扶住炕沿,才使自己沒丟太大臉。
事情至此,戲落幕,她卻不甘心,反手把自己隨手攜帶的一條繡帕塞到了靠背後……若是齊悅瓷發現了帕子,一定會追究。說不定……她或許能因禍得福。
鬱悶的是,齊悅瓷從娘家回來有些日子了,壓根兒沒提過帕子一事。
她不得不前來提醒,好歹要讓齊悅瓷知道她不在的時候,她與邵槿之間發生過一些什麼……她信了,她才有希望進門。
若說齊悅瓷心裡沒有一點感覺,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別人覬覦的是她的夫君。但她並不是十分生氣,只要邵槿心裡沒有眼前這個女子,那麼她做所有事情。無非是個跳樑小丑的角色而已。
就在這個時候,畫枕若有所思地開口了:「表小姐這麼一提,我還真想起一件事來。」
葉蕊喜極,忙接口道:「難道我的帕子真掉在表嫂這裡了?」
「也不知是不是,」畫枕含笑與三人道:「……前些日子,淺碧在小書房撿到一條繡著竹葉的娟帕,問了滿院子的下人,俱說不是她們的。她留在手裡玩了兩日,見無人來領,就賞給了西角門上一個看門的婆子。
……哎喲,莫非那帕子是表小姐的?那可怎麼是好,要不我去替表小姐要回來?」她甚是為難的模樣。
葉蕊聽得胸口血氣翻湧。
那樣精緻的帕子,她花了好幾個下午才繡成的,到了畫枕嘴裡,居然成了下人們的東西?還賞給了守門的臭婆子?
她的臉色相當難看。
齊悅瓷忙嗔怪道:「你們呀,素日裡胡來也罷了,怎麼好好將表小姐的東西給一個下人呢,還不趕緊去要回來。」
畫枕作勢要走。
葉蕊又氣又恨,卻不得不攔道:「想必是弄錯了,我的帕子上沒繡什麼竹子,估計是落到別的地方去了……我再去找找,既然如此,就不打攪表嫂了……」
她落荒而逃。
離開聽荷居後,她的貼身大丫鬟碧香悄聲問道:「小姐,那帕子就是咱們的啊……」
不等她把話說完,已被葉蕊喝斷:「住口,難道你想讓大家都知道我的東西被一個下人賞了人,你叫他們怎麼看我?這府裡,個個都是勢利眼,素來看不起我無人傍身。若傳我從一個婆子手裡要東西,我還有何面目呆下去……」
碧香嚇得再不敢則聲。
兩人剛到院門口,遠遠望見斜月身著淡黃比甲含笑過來:「表小姐,老太太請你過去呢。」
「老太太午睡醒了嗎?」葉蕊微有驚訝,堆上滿臉的笑容。對於老太太院裡的大丫鬟和婆子們,她一向很和氣,生怕無意得罪了小人,在背後陷害自己。
斜月扶著她朝前走:「醒了,醒來就找表小姐。」
葉蕊一聽,也不敢耽擱,匆匆忙忙隨斜月前去。
管媽媽在裡屋服侍老太太梳頭。
葉蕊笑上前,行禮道:「姑媽今兒怎麼不多睡一會,這天兒漸漸暖和了,白日也長了……」
老太太梳著百花髻,頭上戴了一套珍珠翡翠珊瑚碧璽鳳凰點翠多寶頭面,頗為奢華。她搭著葉蕊的手,款款起身,淡淡笑道:「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著,你才從何處來?」
「去找表嫂話家常了。」葉蕊攙扶她到外間炕上坐下,接過嫣然遞上來的茶。
「哦?我正擔心你住在這悶得慌呢,往後多去聽荷居走走。」老太太的笑容更盛了,彷彿很滿意葉蕊的舉動,「你表嫂性子好,會待人,你沒事多向她學學……」
葉蕊雖然不大認同這話,但依然笑著點了點頭應是:「是,多謝姑媽提點,我也是這麼想呢。」
老太太拉她在旁坐下,細細打量她,看著她的眼神與平時不大一樣,一會搖頭一會點頭的。
葉蕊心頭一緊,露出最端莊可人的笑。
如今,她能依靠的,唯有老太太一個了。(未完待續)
望族千金218_第二百十八章更新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