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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九章 監督員(上) 文 / 楚連鋮

    經過一個多月的海上顛簸,中國少年們一路順利地抵達美國的西部城市舊金山,從那裡登上火車前往中國留學生的集散地哈特福特。中國少年們大多頭戴瓜皮小帽,身穿藍緞長袍,每個人的腦袋後面都有一根油光光的大辮子,走到哪裡都能引起周圍的好奇感,劉摩和容閎不斷鼓勵大家不要害怕拘束,少年們漸漸地開始學著適應新環境。

    當火車從美國腹地駛過,少年們的天真心性慢慢顯露出來。氣勢磅礡的野牛大遷徙,奇裝異服的印第安土人,鬼斧神工的大峽谷,動人心魄的密西西比河鐵路大橋,令少年們無法抑制心中的激動和快樂,不論是視覺還是心靈受到的衝擊都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容閎不失時機地向少年們灌輸努力學習,將來回國後用知識改變祖國的命運,切切之情溢於言表。

    哈特福特位於美國東部康涅狄格州,容閎當年到美國求學時,就讀於耶魯大學,這裡有許多他的故交好友,而且康涅狄格州名校眾多,學術氛圍濃厚。當前三批的中國留學生抵達美國後,容閎懇請清政府撥付四萬三千美元,在哈特福特修築了一棟三層樓房,取名東漸樓,作為留學生監督員的辦公場所,監督員都是國子監博士,以維護正道傳統為己任。

    按照清政府打的如意算盤,讓這些幼童們保持思想上的忠誠,在西方學習先進技術,以便日後為滿清服務,實則是換湯不換藥,以求江山萬年。中國留學生不但要學習英語,還要學習漢語,每週必須交一篇作文,否則將受到處罰。前三批的留學生漸漸長大,開始有了自主意識,少許膽大的已經剪去了辮子,被監督員發現,監督員大發雷霆,這要是在國內那可是驚天的大事,砍頭在所難免,甚至九族都要受牽連。容閎用留學生的實際生活學習情況辯解,監督員不好反駁,便上疏奏報滿清朝廷,清廷亦是大為惱怒,這才有容閎回國述職的情況發生。

    此時的留學生辦公大樓內,瘦瘦精精的監督員黃進庭正在指揮雜役清理書堂,書堂中擺著三十張書桌,最前方的正牆上掛著一幅孔子像,是一張松木供桌,供桌上供著孔子牌位,上書「大成至聖文宣王先師之位」。而另外一名白胖胖的監督員胡宣正坐在一旁的窗口邊抽著旱煙,吞雲吐霧,好不自在。

    一名雜役匆匆跑了進來道:「啟稟二位大人,容大人與第四批幼童已經到了樓下。」

    「唔,知道了——」黃進庭打足了官腔,雖說只是個從七品的國子監博士,但這官儀身家決不能落下。黃進庭從供桌上取過一支戒尺,與胡宣正守在學堂中。

    看官若問,黃胡二人為何不出門迎接,這裡有一番道理。容閎掛名正六品禮部候補主事,官派留學生副總監督,清政府駐美國、西班牙、智利三國副領事,但容閎不瞭解官場秘辛,不善圓滑交際,只熱心於中國少年們的學習生活,且早年曾加入美國國籍,令清政府對其不能信任,所以一直不受待見,下面的官員對他也不感冒,不過容閎始終都沒有放在心上。

    容閎帶領幼童跨步走入書堂,向黃胡二人拱手道:「黃兄、胡兄,我將這二十二名幼童交給你們,又讓二位勞心勞力了。」

    黃胡二人心中暗暗鄙視容閎不懂官儀,亦是同時拱手道:「容大人客氣了。」

    容閎對眾少年道:「孩子們,這二位是國子監博士黃大人和胡大人,今後你們的生活起居和漢語學習都由這二位大人安排,你們儘管放心,我就住在附近,我會隨時來看你們的。」說完向黃胡二人拱拱手離去。

    眾少年目送容先生離去,目光中戀戀不捨,容先生一路上對他們的呵護照顧,使他們產生了很強的依賴感。容閎在路上也向他們說過,到美國後將有專門的先生教他們漢語,對他們進行分配,按二人或三人一組進入當地人的家庭生活,以便更好地學習。

    胡宣正見容閎離去,鬆開身子低聲罵一句:「棒槌!」然後再次走到窗邊吞雲吐霧起來。黃進庭清清嗓子喝道:「都轉過身站好!」

    眾少年心頭凜然,忙轉過頭注視前方。

    黃進庭向東方虛拱拱手道:「奉朝廷的旨意,讓你們到美利堅學習,你們一定要記住,爾等是大清的子民,拿的是朝廷供養,切不要忘了本分,否則將來的話有家難回!美利堅的洋玩意很多很稀奇,好的固然多,但壞的也不少,若是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一定要向我或者胡大人匯報。就算是遠赴重洋,大清的規矩決不能丟!這第一個最重要的規矩就是每日清晨,爾等必須向東方叩首三次,這是對朝廷的忠誠;每次到書堂來學習國文,爾等必須向至聖先師叩首三次,這是對先師的尊敬;然後要向我和胡大人叩首三次,這是對上官的尊敬!都聽清楚沒有!」說完揮動手中的戒尺,似是要吃人一般。

    眾少年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

    胡宣正坐在邊上揮著煙槍道:「黃大人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我告訴你們,帶你們來的雖然是容大人,但教你們讀書、給你們銀子生活的是我和黃大人,想我二人一路勞苦來到這美利堅,就是為了爾等這些孩童,切不可學那些美利堅人的散漫,咱們大清講的是規矩方圓!」

    左一個規矩右一個爾等令眾少年一路奔來的興致頓時索然無味,天真的習性被悄悄掩蓋起來。劉摩大為氣惱,朗聲問道:「那不知道這些規矩都是誰定下的?」

    「喲呵!」黃進庭瞪大眼睛看向劉摩這個出頭鳥,胡宣正戲謔地看著劉摩,暗道黃進庭這傢伙又要開始耍威風了。黃進庭指著劉摩道,「你,出來!」

    劉摩走到黃進庭面前,不卑不亢地道:「不知先生有何吩咐。」黃進庭嘿嘿冷笑一聲,甩起戒尺打在劉摩的屁股上,劉摩瞪眼看向黃進庭,大喝一聲,「放肆,我的屁股是隨便打的嗎!?」

    不待黃進庭耍起上官的威儀,邊上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胡宣正被劉摩的一句話嗆得眼淚鼻涕齊下,禁不住咳嗽連連,眾少年心中大為暢快。胡宣正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帕,擦拭臉上的淚水和鼻涕,恨聲道:「還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你一個草民竟敢這樣與上官說話,真是井底之蛙不識天高地厚!咳——咳——」黃進庭掂掂手中的戒尺,驀地舉起就要砸向劉摩的腦袋,少年中膽小的已經閉上了眼睛,張桂噌的飛步上前,一手搭在劉摩的肩膀上踏空而起,使出擒拿手,捏住黃進庭的右手臂,黃進庭手上頓時無力,戒尺掉到地上,右手被張桂反扣,龜起腰來瑟瑟發抖,口中大叫如同狼嚎,「疼——疼——」

    「啪嗒——」胡宣正的煙槍掉到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驀地大聲道,「來人哪!」門外衝進三名雜役,齊聲叫道,「快放開黃大人!」「不然要了你的小命!」

    劉摩撿起戒尺,指著黃進庭的鼻尖道:「一個小小的從七品國子監博士,在大清不過是條不入流的走狗而已,居然在這裡給老子耍官威!」劉摩突然提高嗓門,大聲喝道,「你他娘的算個屁!」這一嗓鎮住了所有人的嘈鬧,

    黃進庭仍自嘴硬地叫道:「你們這兩個王八羔子快放開本官,本官饒你不死!」

    劉摩哈哈大笑,瀟灑地扔掉戒尺,解開長袍,露出一件明晃晃的黃色小褂,道:「看看哥穿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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