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二十二章 中國人（上） 文 / 楚連鋮
哈爾福特火車站，一名穿棉大衣、眉濃面寬的十七歲少年步出站台，他就是詹天祐。詹天祐前年考入紐黑文公立中學，被容閎誇讚是留學生中悟性最好的學生。明天就是聖誕節，學校放了十五天假，但詹天祐最害怕就是學校放假的日子，因為這個時候他要趕到留學生的集中地，每每想起東漸樓中一胖一瘦的兩個身影，心頭如同被萬斤巨石死死按住，自己徒勞吶喊，也沒有任何鬆動的跡象。
詹天祐看向哈特福特火車站佈置的一些聖誕場景，來往的行人熱鬧歡暢，自己卻沒有一絲快樂可言，還記得上一次回來，同學中的蔡紹基因為作文末尾忘了寫「吾皇萬歲萬萬歲」被「黃鼠狼」狠狠打了十戒尺，每一下都彷彿打在所有人的心上，令人心驚膽顫。在美國，十六歲的孩子已經開始享受司法權和選舉權，家長和教師不能隨便體罰孩子，可是在我們的祖國，唉——詹天祐長歎一聲，皺著眉頭穿過人群步出車站。
「嗨朋友！請問你坐馬車嗎？」一名車伕向詹天祐喊道。
詹天祐搖搖頭沒有說話，對這些陌生人，監督員們一再強調不能與之閒聊，否則容易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車伕突然攔住詹天祐，向他腦袋後面打量一下，問道：「你是中國來的學生？」
詹天祐詫異地道：「是，什麼事情？」
車伕哈哈大笑一聲，伸手奪過詹天祐的行李扔到馬車上，道：「快上車吧！」
「對不起先生，我沒有錢。」詹天祐一向都很節儉，在國外更是小心謹慎地生活，攢下的錢均被買了學習資料，詹天祐說著便要取回行李。
那車伕將他的手攔住，笑道：「不用你付錢，上車吧！」
「真的？」
「哦上帝，難道美國人的信譽如此難堪嗎？上車吧，我受你們上司的委託，在這裡只要見到中國學生，我就把他拉到傑斐遜大街二十五號，那裡自然會有人付錢的，我今天已經帶了六個啦！」
傑斐遜大街二十五號正是東漸樓的所在地，這名車伕應該沒必要騙我，詹天祐端詳車伕一陣，確定這個車伕以前見過幾次方才上車。馬車轔轔，詹天祐在車中暗想，難道黃鼠狼和呼延貴轉性了？不可能，他們那麼摳門，每次發留學生的生活費還有扣掉幾兩的過手費，應該是容先生，只有容先生才能真正地關愛我們。
「吁——」車伕停住馬車，對車轎叫道，「朋友，到了！」
詹天祐推開車門，「啊——」地驚叫一聲，狐疑地問車伕道：「這是二十五號？」
「您生病了嗎？」車伕瞪大眼睛看向詹天祐，「我用上帝的名義起誓，這裡要不是二十五號，我被馬車撞死！」
這怎麼可能？原本門前是冰冷冷的大理石門柱，裡面的走道沒有一絲光亮，即使在最熱的天氣中，也能讓人打哆嗦。可展現在詹天祐眼前的是一棵三米高的大松樹豎在門口，上面佈滿了彩飾，大門兩旁掛起了大紅布，上面塗鴉著無數的英文字母，最顯眼的就是「happychristmas！happynewyear！」一樓走道中掛滿了無數的綵燈，裡面傳出陣陣爽朗的大笑聲和鼓掌聲，這——
車伕不耐煩地道：「朋友，你快下車吧，我還要到車站去拉客！」
詹天祐被車伕喝住了神遊的心思，急忙道聲抱歉，提著行李跨出車轎。從東漸樓中走出一名聖誕老人，身穿大紅聖誕袍，頭掛蓬鬆的假髮假須，依稀還能分辨出的只有一張嘴巴。聖誕老人挺著圓滾滾地肚皮，捋開遮住眼睛的假髮，遞給車伕一張美元，「油，貓膩，歐凱？掰掰——」詹天祐聽到這不倫不類的英語如同雷擊一般，雙目盯住聖誕老人，不敢相信——這居然是整天叫著尊師重道的呼延貴！
呼延貴，就是胡宣正，因為好抽煙，被學生們私底下稱為胡煙鬼，久而久之變成了「呼延貴」，黃鼠狼就不用多說，正是黃進庭。
胡宣正轉頭對詹天祐笑道：「天祐，你回來了，一路上累了沒？」
詹天祐看著胡宣正的笑容，臉上說不出的精彩表情，雙眉緊鎖，眼神癡迷，嘴巴翕動一陣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這位可是胡大人？」
胡宣正哈哈一笑，在詹天祐看來這個一向都嚴肅的大人笑起來居然是如此的燦爛。胡宣正道：「怎麼，這麼長時間沒回來都不認識為師了？」詹天祐急忙放下行李，欲叩頭行禮，胡宣正急忙攔住，「天祐不必如此多禮，在這異國他鄉，咱們何必講這些虛禮？走，進屋！」
詹天祐總感覺自己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忽上忽下猶如太平洋上的風浪那樣洶湧澎湃，這到底是怎麼了？進入東漸樓，二樓不時傳出陣陣掌聲，他狐疑地看向胡宣正，胡宣正笑道：「走，行李放這裡，咱們上二樓，大人最著急的就是你了！」邊說邊用詹天祐不敢相信的步伐速度登登登跨上樓梯，這傢伙可一直強調修身養性，講究官儀舉止，怎麼現在跟個年輕小伙子似的。
二樓的書堂中溫暖如春，劉摩正給留學生們講星球大戰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引人入勝的宇宙風光，動人心魄的正邪之戰，伴上劉摩一雙剛剛告別初吻的嘴唇娓娓道來，不時引起留學生的驚訝、激動、心悸、興奮，接二連三地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黃進庭坐在一旁亦是聽得津津有味。
劉摩見到胡宣正帶著一名留學生進門，停住故事情節，問道：「老胡，這位是？」
胡宣正抹抹頭上的汗珠道：「大人，這位便是安徽詹天祐。」
「哦？」劉摩快步走到詹天祐面前，「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哥啊，俺可是你百十年的粉絲啊！小學時候就知道您的大名。
詹天祐不知所措地看看眼前這名十一二歲、面冠如玉、瀟灑自得的少年，又看看胡宣正，胡宣正忙介紹道：「天祐，這位是湘江劉摩劉大人，大人年紀雖小，但學識淵博，用功刻苦，華夏書籍已經深諳其道，現在來美利堅……」
停——劉摩擺擺手示意胡宣正不要說了，乖乖，再說下去我就不能做人了，而是超級電腦了。劉摩笑道：「老胡，你和老黃去喝酒吧，我和他們聚聚。」
「是，大人。」胡宣正巴不得離開，黃進庭卻有些捨不得地說道，「大人，等下再說這個故事一定要叫我。」
「知道了，」劉摩哈哈一笑，揮手讓他們離去，對詹天祐道，「詹兄，請入座！」
詹天祐找個位置坐下，書堂裡已經坐著十幾名學生，其中六七人都是和自己第一批來的，其他都是十一二歲的少年，估計是新近來的學生。他與諸人打過招呼，看向前方，立刻瞠目結舌。孔夫子的牌位已撤去，牆上的畫像也被紅布遮住，紅布上掛著一些星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摩走到前方笑道：「諸位兄長兄弟，故事暫時先停一下，詹兄是咱們留學生中的驕傲，那就是咱們中國人的驕傲。容先生現在正從華盛頓趕回來和大家一起過聖誕節，因為美國的學校是不會為大家放年假的，咱們就聖誕節新年一起過吧！好不好！」
「好！」眾少年紛紛叫好。
劉摩看向歡快的少年們，心頭有些激動，靠自己小小的功名，能為他們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只待將來的那一天，一定要所有的中國少年都掙脫世俗封建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