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二十七章 劉摩進京(五) 文 / 楚連鋮
上海《申報》,這個中國民間發行量最大、影響最大的報紙刊登出一條爆炸性新聞:大清醇親王披露宮廷秘辛。新聞有聲有色地描繪咸豐皇帝駕崩時,奕欣與西太后翻手覆雨重振朝綱,光緒皇帝之秘密由來。最後鄭重承諾,本報有醇親王親筆畫押的認罪書,作為諸多事件當事人之一,此報道絕對真實可靠。
小道消息、宮廷秘聞頓時漫天飛舞,《瓊州新報》、《瓊州商報》相繼登出更為詳細的報道,並附上奕譞簽字畫押的供詞照片,被一些外國報紙紛紛轉載,將清廷與慈禧太后抬到了風口浪尖。
慈禧太后第一次才真正意識到報紙的影響力,以往張之洞、左宗棠、李鴻章等人上書申辦報紙均被反駁,認為有辱祖宗法度,現在她才知道,報紙亦能殺人,令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在宮中歇斯底地怒吼要殺了《申報》,可《申報》為英國人所辦,就算慈禧發下十八道金牌也無任何作用。
醇親王的福晉聽得消息,嚇得帶著全家老幼在午門前跪了兩天兩夜,春寒料峭的京師寒冷刺骨,硬邦邦的青石板如同慈禧鐵青的面孔,直到陸續有人陪跪在旁,滿朝文武叩頭泣告,慈禧太后方才下了一道恩旨,讓自己的胞妹回家待罪。
慈禧無法奈何《申報》,便拿張之洞、曹克忠等人撒氣,張之洞不能保境安民、有失國體,拔去頂戴花翎、降一級待罪留用,以觀後效;曹克忠臨陣脫逃、畏敵如虎,斬立決,家屬發寧古塔,永世為奴。一天數份電令,催促張之洞火速剿匪,救出奕譞,慈禧急於讓奕譞站出來表明清白。
不過此事件也產生了一個助力,慈禧下旨,允許各省辦理報紙,並指明不得有辱國體、相互攻訐,嚴令百姓購買洋人報紙,家中如有私藏者,嚴懲不貸。
張之洞被慈禧一再催促,三番五次下令蘇元春快速出兵,但他接到曹克忠求援信時,曹克忠信中有言,賊勢甚眾,不下萬人。眼下兩廣的精兵皆在南方邊境,應對虎視眈眈的法國人,境內其他各營的實力他自己門清,只怕還未到南雄州便能將粵北掃蕩一番。幕僚楊深秀獻策,瓊州劉摩兵精械良,當調之禦敵。張之洞雙手連拍,急忙下令調劉摩率兵赴南雄剿匪。
劉摩正為了如何向張桂提供軍械而煩惱時,接到張之洞的調令捧腹大笑,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來。當下點起三千人馬,這三千人正是負責工事修築、糧草器械運輸的輜重師,外加一些支援到張桂處的幹部,漂洋過海,經廣州府拜訪張之洞後直插粵北。
……
奕譞再次醒轉過來,已然不知在這黑牢中關了多少時日,眼淚哭干了,祖宗喊盡了,九天神佛也拜全了,黑黑的牆壁依舊是黑黑的牆壁,堅硬潮濕,外面時不時傳來陣陣慘叫,似是牢頭在拷打犯人。奕譞大氣不敢出一口,散落的頭髮遮住眼睛,頹廢地蜷縮在牢房的角落中,他在害怕,曾聽六哥所言,坐牢的人若是送來一壺酒,那便是斷頭酒,如果現在送他一壺酒來,只怕奕譞便能雙腿一伸嚇死過去。
彼時,奕譞也曾想過一死了之,自己在這些泥腿子土匪面前丟了祖宗的顏面,將來如何在地下面對列祖列宗,但他放不下奢華的生活,放不下滿院子百十號家人,更放不下坐在紫禁城中龍椅上被吊簾之後操控的傀儡兒子,若是自己撒手人寰,那個懵懂少年必然更加寡助無力,為了兒子,他也要咬牙活下去。
牢門「吱呀」一聲打開,奕譞心頭一驚,微微睜開朦朧的雙眼,只見一眾土匪推搡著兩人進來,其中一名土匪邊踹邊罵道,「真是瞎了你娘的狗眼,竟敢行刺我家狼帥!兄弟們看緊嘍,明天送這兩個龜球上路!」
又一名土匪插嘴道:「ど哥,裡面的皇帝老爹咱們什麼時候把他給卡嚓了?」這句話說得奕譞冷汗直冒牙齒打顫,那名叫ど哥的土匪道,「咱家狼帥說了,這個皇帝老爹還有大用處,但也活不了多少時間,兄弟們,咱們先去快活快活!」眾土匪肆意大笑,關上牢門離去。
被踹到地上的兩名囚犯緊緊擁在一起,其中一女急切地道:「豹哥,你怎麼樣?」
那豹哥呻吟一聲,低聲道:「花妹,我沒事,都是些皮外傷,這些土狼能把我怎樣?」說完想要笑一聲,卻又悲痛大叫,似是受傷不輕,可惜奕譞在黑暗中無法觀察仔細。
花妹忙道:「豹哥,我先扶你坐好,你別亂動。」豹哥輕嗯一聲,悉悉索索的聲響過後,花妹喜道,「豹哥,我身上還有些金瘡藥,這些土狼沒有搜我的身。」
豹哥苦笑道:「花妹,我帶你受苦了。」
「豹哥別這麼說,我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當頭自當同舟共濟,你別說話,我幫你創口上藥。」過了片刻,花妹又關切地問道,「豹哥,怎麼樣了?」
「嗯,比剛才舒服了點,可惜咱們夫妻二人沒有殺掉可惡的狼帥,為鄉親們報仇雪恨。」
花妹四處摸索,碰到奕譞的臂膀,喝道:「是誰?」
奕譞忙道:「在下名叫羅益軒,是北方來的商人,到這裡被土匪劫掠,好漢勿怪。」
花妹喝道:「讓開些,你屁股下面的草最厚實,讓我豹哥坐這裡。」
豹哥低聲道:「花妹,不要嚇到人家,咱們是『雌雄雙俠』,不能有失俠名。」
「豹哥!」
「好了。」
花妹似是拗不過豹哥,在暗中怒踢奕譞一腳,奕譞默不吭聲,想來人家夫妻情重,可歎自己快要上路了竟是孤零零地一人。
豹哥聽到奕譞歎息,問道:「羅先生為何歎氣?」
奕譞舒口長氣,在牢中許久沒有說話,嘶啞著聲音道:「不知這幫土匪什麼時候送我上路啊!?你夫妻二人俠義心腸,為百姓披肝瀝膽懲奸除惡,可惜也陷入這囹圄之中,你我同病相憐,故作感慨。」
豹哥爽聲一笑,道:「天下還沒有關得住我林豹的牢房!花妹,你可清楚四周?」
花妹揚聲道:「左牆角底四寸處有磚縫鬆動。」
「好!」
奕譞眼中放出光彩,忙湊到林豹身邊低聲道:「若是二位大俠脫身牢獄,懇請帶上小可,必當重謝。」
林豹尚未回話,花妹怒道:「我夫妻二人有傷在身,奔跑不易,如何帶上你這個乾癟老頭,現在朝廷大軍已圍住上翔,不日定能救爾等出去。」
奕譞連連哀求,林豹歎道:「我聽先生言談高貴,非一般行商之人,先生還是對我夫妻說個實話吧,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奕譞正在猶豫,花妹的巧手已經捏住了奕譞手臂上的動脈,喝道:「你若是不說實話,我一捏下去你必死無疑!」
奕譞忙道:「大俠切勿動怒,在下便是醇親王奕譞,也就是剛才土匪口中所言的皇帝老爹。」「哦?」雌雄二俠將信將疑,奕譞急道,「若是二位救在下出著牢籠,必當湧泉相報。朝廷大軍中皆識得我,二位儘管放心。」
林豹雙手一擊,說道:「罷了,我夫妻就帶王爺出去吧!」花妹急道,「豹哥——」林豹擺擺手道,「花妹你別說了,這狼帥喪心病狂,此地不宜久留。」
奕譞忙不迭地道謝,林豹吩咐養精蓄銳。
過了不知許久,林豹突然道:「已到了子時,王爺、花妹!」「嗯,豹哥(林大俠)!」「花妹你去撬開牆角,王爺,咱們準備逃獄!」
奕譞滿懷期待地看向牆角處,忽聽陣陣低沉的掌聲響起,想來花妹在敲擊磚塊,「砰」一聲,牆角被打出一個洞來,透過月光奕譞這才依稀看到豹哥與花妹的模樣。豹哥滿臉胡腮,體態寬闊,孔武有力,花妹嬌小婀娜,宛如母豹,行動迅捷,真不愧是一對雌雄雙俠啊!
花妹試探著扔出一塊磚頭出去,良久沒有聲響,當即快速連掌劈開磚頭,幾乎一掌一塊,很快便將牆角打出一個大洞來,足夠成人鑽出。林豹低聲叫道:「花妹,你先鑽外面看著些,王爺,咱們出獄!」
還在不停咋舌的奕譞猛地回過神來,急忙忙鑽出牆洞,正茫然間,林豹架住奕譞的胳膊道:「王爺,若是信得過在下,就請跟在下走,上翔鎮我們夫妻二人是踩過點的。」奕譞慌不迭地點頭,花妹在前,林豹健步如飛,哪似個有傷之人,稀里糊塗的奕譞又哪顧得這麼許多,只盼著早點逃出生天。
三人穿過條條小巷,不知已將牢獄扔了多遠,忽聽遠處傳來陣陣鑼聲,嘶聲高喊:「狗皇帝的老爹跑了,兄弟們追!」
奕譞慌道:「大俠,我們怎麼辦?」
花妹怒道:「不許問!再說話就把你丟在這裡!」奕譞識趣地閉上嘴巴,林豹笑道,「王爺儘管放心,我們有小道可以逃出去。」
三人奔至一處五丈餘高的懸崖處,懸崖上吊下一根繩索,應是早已放好。林豹喜道:「看來這些土匪還是沒有注意到這裡,王爺,花妹,你們先守在下面,我上去之後再把王爺吊上去。」說完如同敏捷的猿猴,蹭蹭蹭地攀上繩索,片刻間便攀上了懸崖。林豹在懸崖邊上抖抖繩索,花妹會意,用繩子綁住奕譞的腰部,略有深意地看了還在不停道謝的奕譞一眼,然後晃動繩索,林豹快速提起。
當奕譞被提到一半時,數支火把越來越近,追擊的土匪竟發現了這裡,「砰砰砰——」火光四射,花妹在懸崖下不停躲避,林豹急忙急速提升,忽聽一土匪大叫道:「有人在爬懸崖!」土匪的槍支抬起瞄準奕譞,奕譞立時魂飛魄散,急聲催促,「林大俠,快,快!」
呼嘯的子彈射在懸崖上,彈起道道火星,突然,即將到達懸崖上的奕譞哀叫一聲,屁股竟被射中。只聽懸崖下花妹怒吼一聲:「我和你們拼了!」接著便是乒乒乓乓的激烈打鬥聲,怎奈土匪人數眾多,母豹不敵群狼。
林豹將奕譞提到懸崖上,撕心裂肺地高聲大喊:「花妹!」懸崖下的土匪囂張地叫道,「女賊已經伏法!你等快快下來受死!」林豹跪在地上失聲痛哭,雙手不停捶地。
奕譞忍住屁股上的劇痛,勸慰道:「林大俠,人死不能復生,還請大俠節哀順變。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若是大俠願意,今後等我到了北京,給你找十個八個都不是問題。」林豹抬起哭紅的雙眼,怒火沖天地看向奕譞,奕譞忙道,「大俠切勿忘了俠義心腸啊!大俠——」
……
南雄州城,軍營。
蘇元春率兵試圖攻擊上翔鎮,不料上翔鎮北側通道已被巨石堵死,西路是雖未寬闊,但一路上山高林密,被土匪不停騷擾,四千人連上翔鎮的大門都沒摸著便喪命五百餘人,不得不退了回來。後劉摩抵達後,瓊州協練雖然頑強,亦是被土匪殺得丟盔棄甲,十停去了二停,更可氣的是連高價買來的野炮也被土匪掠去六門。難兄難弟正坐在軍營中哀歎,城門官來報,一名大漢扛著一人叫門,聲稱肩抗之人便是醇親王,醇親王已經負傷,繼續救治。
蘇元春識得奕譞,急忙忙帶著眾人來到城門上,又怕是土匪耍詐,放下兩個吊籃將二人提了上來,那蓬頭垢面臉色慘白的正是醇親王,馬上叫來郎中醫治,又詢問救下醇親王的大漢事情經過,連誇林豹忠義,好生厚待。
鬥志軍,輜重營。兩名團長悄聲議論:「老鱉,我看那個林大俠怎麼有點像咱們林團長?」
「哪個林團長?」
「還有哪個林團長,咱們偵察團林志弟啊!」
老鱉倒吸一口冷氣,輕聲道:「兄弟你還別說,那個林豹真的很像——」
「啪啪——」兩道鞭痕在兩個團長的光頭上冒了出來,輜重師師長丁紹光瞪大眼睛罵道,「該說的說,不該說不許說!想死自己跳城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