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二五章 粵南絞肉機(八) 文 / 楚連鋮
試探攻擊的當天晚上,聯軍大營內發生激烈爭吵,起因是庫羅帕特金決定全軍後撤至贛州府。
庫羅帕特金認為自強軍陣地堅固異常,以現在的兵力根本無法攻破,且南安府城被破壞,不利於駐軍,從南康至南安這一段地形是狹長的山坳,極易陷入敵軍包圍。撤至贛州府後再做計劃,從他處尋找突破口。
葉志超等人強烈反對,向朝廷報捷的文書一封接一封,「殲敵數萬、勢如破竹」之類的話語吹得滿天都是,若是撤到贛州,那豈不是令朝中大員們笑掉大牙?
縱然庫羅帕特金威脅利誘或是好言相勸,葉志超等人死活不願鬆口,大有死也死在南安府的勁頭,無奈之下,庫羅帕特金只得一面呆在大營中,一面寫信給李鴻章說明情況。
過了數日,美國使團突然拜訪聯軍大營,出於禮節,庫羅帕特金擺出儀仗隊,歡迎這些收清廷指派試圖遊說劉摩的傢伙。美國佬的傲慢絲毫沒有將俄國騎兵放在眼裡,反而對清俄聯軍在梅關前駐足不前冷嘲熱諷一番,令庫羅帕特金十分尷尬。
而美國使團中,一個名叫康格的實習生特別引人注意,因為這傢伙年僅二十六歲,卻有一個與年齡不相稱的啤酒肚,被人稱之為「康格將軍」。這個康格,正是劉摩在美留學時的同學。
美國使團在團長田貝的率領下,越過聯軍大營,扛著白旗來到梅關陣地前,張桂簡單地接待眾人,當下拍電報告知劉摩,劉摩回電,由張桂作為全權代表與美國使團商談,並發來自己的條件。
其一,慈禧歸政光緒,推行新政,改革變法;
其二,罷免世鐸、張之萬、孫毓汶、徐桐等人,並擇法辦,啟用奕欣為總理大臣兼首席軍機;
其三,授予劉摩為七省總督(兩廣、雲貴、福建、台灣、海南),統領七省軍政諸事,清廷不得干涉;
原本劉摩想在多寫幾條,但想來想去寫多無益,便只有這三條,估計慈禧看到任何一條都會吐血。
而田貝手中的清政府條件是授予劉摩越南侯、海越總督(海南、越南),兩者相去甚大,幾乎沒有談到一起的可能性。
田貝知道,劉摩的背後有德國和英國撐腰,此刻作為二流國家的美國還不足以令劉摩低頭,本著友好使者的目的,向張桂介紹了康格,並安排康格作為美國政府駐廣州的全權代表。
張桂得知康格是劉摩的同學時,傲然的態度轉瞬間變得親切起來,雖然張桂在美國留學十餘載,但張宗禹自小對他的教育,令他在骨子裡對洋人有一種深痛惡覺的排斥,但康格不同,張桂從沒有發現這個身材短小、腆著啤酒肚的傢伙能對中國人產生什麼樣的威脅,當即派人護送康格前往廣州。
在美國使團無終而退後,庫羅帕特金決定組織一次大規模攻擊,一方面檢驗清俄兩軍的作戰協調性,一方面也想讓葉志超等人知難而退。
葉志超也覺察到庫羅帕特金的動機,召集被分配攻山的部隊訓話,試圖鼓舞士氣。
十個營五千人排成一個大方陣,躊躇滿志地葉志超露出知足的笑意,「兄弟們,咱們從山東一路挺進數千里到這裡,為朝廷,為皇上,為太后,剿滅逆賊,現在,是咱們為國盡忠的時候了……」
「俄國人嘲笑咱們,說咱練軍超字營無能無力,準備撤到贛州去,被本督駁斥了。告訴你們,咱們既然打到了這裡,就沒有後路可退,超字營絕不會退縮……」
葉志超囉囉嗦嗦、自以為大義凜然地講了小半個時辰,不停為手下的練軍「添火」,卻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台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單靠這種臨時抱佛腳毫無作用的精神激勵,結果可想而知。
俄國通訊兵很快來傳令,俄國步兵四千人已集結完畢,練軍一萬人速速會合。這一次,庫羅帕特金選擇在夜間攻山,將所有火炮全部集中在梅關腳下。
夜裡稍微有些涼意,此刻已到農曆的臘月二十二,黑暗,像浸透了墨汁的天鵝絨,掛著整個地平線,天地萬物靜悄悄的。自強軍的觀察哨早早通知指揮部,清俄聯軍大量兵力在山腳集中,張桂帶著其他指揮人員來到梅關關樓上,遠遠觀察敵軍動向。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傾聽,但所有人又都好像鎮定自若。
張桂道:「今晚第一道防線是哪支部隊?」
鄭青嵐接口道:「是第三軍三個旅,另外還有一個民防旅做後勤支援。」
等別人來打的滋味十分難受,它既使人躍躍欲試,又讓人忐忑不安,常攪得人五心煩躁。張桂盯住陣地觀察一陣,指著一段八百餘米的突出部道:「青嵐,你們看,我打算放棄那一段,怎麼樣?」
其他人順著張桂的手指看去,這段八百餘米的突出部是一段壕溝,位於山腳偏西一側,距離後方工事大約有三百餘米,那裡有一個營的兵力把守。
鄭宣良道:「二帥,咱們幹嘛放棄這一段?」
張桂未做回答,看向鄭青嵐,鄭青嵐笑道:「宣良一直做的是政治工作,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二帥的意思是先放棄這一段,讓敵人佔領去,打退其他來犯敵軍,敵人一定會向這段壕溝靠攏,咱們再來個圍殲。」
張桂道:「俄國鬼子一向驕橫自大,咱們這一次給他來點眼藥,十四軍、十五軍做好準備,等候命令。」
鄭青嵐忙道:「二帥,大帥不是不讓咱們主動出擊嗎?我看——」
張桂面色不變道:「大哥的命令是騷擾為主,攻擊為次,又不是不讓我們主動出擊。狹路相逢勇者勝,再不出手只怕這些傢伙會溜掉。」
無邊無際的蒼茫之中,黑壓壓的清俄聯軍向梅關壓來,在火炮的助威下,震耳欲聾地狂叫亂喊,向自強軍陣地的正面第一陣地發起攻擊。
自強軍工事裡的重機槍、迫擊炮,都在噴著還擊的火焰。士兵們都站在隱蔽壕或碉堡中,開著槍,甩著手榴彈,槍彈不知疲倦地撞擊,發出乒乒乓乓拍的響聲。
數百名俄軍帶著千餘名練軍直撲三二二營陣地,營中裝備的四門迫擊炮拚命阻擊,一顆顆炮彈準確落在敵群中,不時騰起一團團火光、沙塵和黑煙。
咚咚咚——噠噠噠——
待敵人接近陣地時,戰士們用機槍、手榴彈反擊,一連打退了敵人三次衝鋒。
過了二十分鐘,敵人開始組織第四次衝鋒,數百米外,再次集結了大量的敵人,營長喝令:「迫擊炮!快用迫擊炮轟!」
但是,陣地上靜悄悄的,炮手們好像壓根沒有聽到營長的呼喊。
「迫擊炮!」營長狂怒起來,像頭公牛似地睜著血紅的眼睛,向身旁的幾個炮手吼道,「混蛋!你們為什麼不給我開炮?」
四周仍然寂靜無聲。
一名排長壯著膽子,在一旁小心地解釋道:「營長,我們的迫擊炮火力,在這個距離是打不到敵人的。」
「啊?這麼近的距離都打不到?」營長不敢相信地道。
「營長,咱們營裝備的是第一批迫擊炮,射程只有四百多米,這還是鄭司令從試驗場搶來的第一批,聽說第二批的射程有八百多米。」
「媽的——」營長惡狠狠地一拳捶在壕溝上,望著越來越多的敵人,「弟兄們,節省點子彈,刺刀也都準備好,咱們是突出部,要做好犧牲的準備。」
突然,山頂的重炮陣地發現了突出部前方的大量敵軍,開始密集轟炸,大顯神威。震天的炮聲中,帶著呼嘯聲的炮彈不時從三二二營戰士們的頭頂飛過,旋捲起龐大的煙柱,不時在敵群中飛快地升起來。一群群敵人嘶吼著,不甘心地倒在血泊中,一個個敵人被炸得哭爹喊娘,跌來爬去,猛烈的炮火,終於壓得敵人不得不再次四散逃竄。
「好!」
被火光映紅了臉龐的營長大聲為炮兵喝彩,在他眼前,天色雖然仍是灰暗的,但既不見黑色,也不見藍色,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玫瑰色。炮彈的爆炸聲,敵人的嘶吼聲,密集的槍炮聲,都在亂哄哄地響著,迫使所有人的血液隨之沸騰。
「快,加緊構築陣地。」營長吊著嗓子喊道,叫過通訊員,「你去問問,我營的彈藥怎麼還沒送來?媽的,再不來老子就去找二帥要去。」
臉上還沒脫去稚氣的通訊員撲哧一聲笑了,調皮地道:「營長,你真敢去問二帥要啊,要是你敢,這個月的軍餉俺給你買酒喝!」
其他的戰士跟著起哄,營長笑罵道:「快滾,老子沒時間喝酒。」
通訊員還未離去,旅部派人傳來命令,全營後撤,放棄這段工事。營長不理解,但只能執行,罵罵咧咧地帶著戰士們撤退,戰士們搞不清楚他罵得是俄國人還是清兵,因為營長罵人的時候都很暴躁,誰敢去惹。
半個小時後,千餘名聯軍士兵佔領這段壕溝,卻被上方的自強軍工事壓得抬不起頭來,始終不能突破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