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十八章 紫蝴蝶 文 / 云云裳
岳階看了看她,似乎想從她臉上捕捉出什麼:「那麼朝顏小姐又如何肯定那個人就是蘭葩呢?」
朝顏想了想:「她的臉就偏向門口,我看得一清二楚。[.]」
岳階隱秘的一笑,轉而對懷玉道:「然而後來那具面目毀壞的屍體,懷玉公子又能否肯定她就是蘭葩呢?」
懷玉道:「所以還要等岳大人讓我看過屍體。」
岳階似乎有些期待,道:「以懷玉公子和死者的關係,應該可以確定這屍首的身份。」
懷玉來到屋角,岳階將一張白布揭開,懷玉看了一會兒,道:「是。」
岳階眉頭一皺,不由提高了聲音:「屍身已血肉模糊,懷玉公子如何肯定?」
懷玉道:「她右腿上有一條傷痕。受傷時應是半月前,不可能在船上偽造的。」
岳階又低頭翻檢了一下屍體,歎了口氣道:「懷玉公子果然好眼力,這條傷痕的確應是半月前的,想來當初傷得不輕。」
懷玉看著他失望的神色,道:「岳大人是懷疑有人挪動交換過屍體?」
岳階道:「不錯,我一開始的確這樣想。因為要在片刻之間剝去一張紋身是根本不可能的,然而交換屍體所需的時間就短得多。」
懷玉搖頭道:「然而,要在那樣短的時間內挪動兩具屍體也根本就不可能。」
岳階敲了敲自己的頭。道:「不錯,何況如果有人挪動過屍體,現場必然留下痕跡,然而滿屋曼荼羅石灰卻紋絲未動,連她身下的血流的形狀都一摸一樣。」
懷玉道:「那麼如今岳大人怎麼看?」
岳階看了他一會,道:「如今我只能認為朝顏小姐看到的不是真相。」
懷玉微笑道:「難道岳大人也相信這是神鬼復仇,或是有人用了幻術妖法?」
岳階冷笑了一聲,道:「懷玉公子,在下辦案幾十年,日日與屍骨兇犯為伍。不少案子都詭異離奇,彷彿是神魔所為,但是追查下去,卻都是人在故弄玄虛。想來人遠比所謂鬼怪更加可怕,因而那些怪力亂神的言論,岳某從未放在心上。」
懷玉道:「可現在岳大人的全部所得也只是『人力不可為』幾個字罷了。」
岳階頓了頓,緩緩道:「是。」他轉身向門外的屏風走去:「在下雖然暫時還查不出兩件案子的真相,卻可以盡力避免下一樁血案的發生。」他來到屏風前,撥出隨身匕首。道:「既然古畫上預示了受害者慘死的樣子,我倒要看看這後邊五幅圖到底是什麼。」言罷用力往第三幅圖上一刮。但是油漆塗料粘連甚緊,哪裡分得開?
懷玉歎息一聲:「只怕你預先知道了受害者死時慘狀,還是無法阻止兇案的發生。」
正在這時,岳階全身一震,如蒙電擊。他望著自己的右手,手上已然是一片血紅。一屏慘紅的汁液淋漓而下,滴在他腳上。他絲毫沒有躲閃,只怔怔的注視著第三幅屏風。
片刻之後,第三支天祭圖宛如示威一般。已然預顯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幅天祭圖絲毫也不血腥,反而美艷無比。
巨大的曼荼羅全由紅蓮構成,一位美麗的女童額塗丹砂,單腿立於蓮蕊之中。她一手在頭頂上如花展開,結著密印,腰身後仰,雙目輕合,笑容中一派天真。宛如一朵未開之花,久待甘露。
女童身形雖然十分小巧,身姿卻極度舒展,腿臂柔曼,如在舞蹈。而唯一的舞衣,就是圍繞在身旁的熊熊烈焰。
緋紅的火焰,充滿這蓮花世界。宛如鋪開了一地彩虹。[~]
這是第三界天主向濕婆六大化身之一,舞蹈之神的獻祭。祭品是第三界天主維莎樓燃燒的身體與靈魂。
岳階定下心神。沉聲道:「這一次是提前展示了古畫,並且還用圖預告了殺人時間。」他指了指畫面一角扭曲的血紅字跡:「明夜子時。」
懷玉笑道:「看來這兇手是越來越囂張了,岳大人還是要趕緊拿出些辦法來,否則這天下第一名捕的字號,怕是要砸在這裡。」
岳階冷哼了一聲,看著他道:「懷玉公子不必笑話,在下雖然不堪,也大致猜到兇手應該在幾人當中。」
懷玉道:「倒要請教。」
岳階道:「蘭葩一案雖然撲朔迷離,但是莊易一案卻多少留下些線索。」他眼中透出兩股犀利的光:「那就是兇手是武功極高之人。」
懷玉笑道:「這艘船上高手本已不少,如今似乎還要再加上岳大人。」
岳階沉下臉道:「懷玉公子何必顧左右而言他,這艘船上能夠做成莊易一案的絕對不出三人。」
懷玉道:「願聞其詳。」
岳階道:「南宮盟主,馨明親王,還有……」他臉上又浮起一抹隱秘的笑意:緩緩道:「就是你,懷玉公子。」
懷玉一笑,道:「岳大人有話還請直說。」
岳階道:「好,岳某只是斗膽想請三位明夜子時之前到岸上遊玩片刻。」
懷玉笑道:「我倒是閒人,可不知另外兩位是否賞臉一遊了。」
岳階冷笑道:「那兩位的大駕岳某當然請不動,不過懷玉公子出面就不同了。何況難道岳某這條拙計,難道三位就沒有想過?」
懷玉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岳階道:「還有一事,如今已是初夏,無論案子如何懸而未決,兩具屍身總是要盡早處理。懷玉公子是船主,不知道貴船上有哪間空房可以先停一停,待天氣好轉再行海葬。」
懷玉道:「黃二。聽內子說那裡本來就停了一具棺材,看來倒是合用得很,就是不知給哪一位用更好。」
「棺材?」岳階皺眉道:「這天朝號上怎麼會有棺材?」
懷玉笑道:「本來是沒有的,這船上死氣太重,慢慢的也就長了出來。」岳階只當他在說笑,誰料,當黃二門打開的時候,他才知道那句話很有道理。
房裡不僅長出了棺材,而且還不止一具。
七部棺材擺得整整齊齊,頭兩具已經揭開了蓋子。像一雙空空的巨眼,古怪的張著。
次日雨夜,大威天朝號抵達齊州港。
齊州本是煙花鼎盛之地,士女繁華,舟車輻湊,百貨俱集。然而此刻,港口長長的海岸線上竟然一盞燈火也看不到,一座陰沉的城樓孤零零的立在海邊的夜風中。濃黑的雨雲宛如一面喪旗,在港口的上空緩緩拂動。無數面蒼白的船帆就在厚重的夜色中隨波沉浮。夜雨打在那些船帆上,發出沙沙的響聲,一切事物都在就在這無邊無際的響聲中漸漸。
天朝號微微震動了一下,已拋錨入港。船艙裡每間艙房都緊閉著,走廊裡只有幾隻微亮的蠟燭在風中掙扎。
朝顏持著拜帖,有些忐忑不安的站在地字二號房門口。
門沒有關,微啟的門縫中透出隱約的燭光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樂聲。
樂聲極其細,彷彿來自一個遼遠而熟悉的地方,宛如一件往事,已是忘懷多年,卻總留著一絲欲罷不能的因緣。某時某地,一線陽光,一縷微風,就喚了回來。
她的手剛一觸到門環,指尖突然傳來一種奇特的感覺——感覺到自己是要探望一個闊別多年的好友,於是輕輕一推就進去了。
屋裡的光線黯淡,暗紅中帶著一抹陳舊的金色。她似乎猛然想起了什麼,一抬頭,內間的窗邊,小瞳面海而立,手中捧著一件紫色的樂器。
海面上濃紫色的波濤輕輕拍湧,新月落日同時懸浮在海天交際之處。
小瞳閉目而立,衣帶在日月的光暈中緩緩招揚,天地間最後的點點幽光都被晚風彙集到他身上,奉持著他肅穆的身姿,一如奉持著大海中神的倒影。
一團碩大的紫雲緩緩從天際飄來,在靠近他身邊的一瞬突然散作滿天飛花,紛墜如雨,有幾片就輕輕停棲在他的袖上。
再看時,那些竟然是一群紫色的蝴蝶。
小瞳面對蝶群,袍袖輕抒,雙手合於胸前,左手結智拳印,右手結法界定印。那些紫蝶頓時懸停在空中,在他身邊圍成一環光環,如頂禮膜拜一般,上下飛動,蝶翼不住開闔。
小瞳的雙眼突然睜開了。
一隻巨大的紫蝶從光環中脫穎而出,沉到他手中。蝶翼上紫光欲流,震顫不已,其間竟然伴著一種奇異弦音,淒愴無比,彷彿在顧憐天地間一切有情,又彷彿悲歎六界中一切罪惡。
小瞳輕輕將雙手合攏,一團氤氳紫氣便將蝴蝶包裹在他手上。他凝視著手中的紫蝶,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浮現出一點笑意。
這一笑,沉沉的夜色彷彿為一種不可見的光芒打開。天地如久沉古潭,彷彿已為他等候了千萬年,如今終於渙然開釋。
朝顏似乎已看得癡了。
突然,那只紫蝶雙翼上寒芒一暴,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她衝來。朝顏訝然抬頭,紫光已到眼前,慌亂中正要躲閃,只聽小瞳一聲輕喝:「別動。」(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