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章 鬼窯子 文 / 云云裳
他們手提著燈籠快步走來,兩人雖然撐著雨傘,身上的服卻已濕透。[~]前邊那個提起燈籠,虛著眼向懷玉這邊張望,後邊的那個嘴裡罵罵咧咧,不停拉扯著手中的鐵索。
朝顏透過朦朧的雨色,恍惚看見鐵鎖的那頭還銬著一個人。
那人也不理會巡夜的催促,只不緊不慢的跟在兩人身後,還不時抬起手打個哈欠。
為首那巡夜見三人沒有回答,又提高了聲音喝道:「什麼人!」
懷玉答道:「外鄉人。」
巡夜道:「有夜行令牌嗎?」
懷玉道:「初到貴地,沒有令牌。
後邊那個巡夜眼睛一亮,頓時來了精神,道:「老大,今天運氣好,又抓住三個,看來這雨沒有白淋。」
前邊那個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高聲道:「現在倭寇擾事,本省海防告急,所有夜行的人都必帶令牌,你們三位沒有,就跟我衙門走一趟。」
懷玉微笑道:「到縣衙做客,倒是比在大街上淋雨好些。」
那巡夜一面抖著鎖鏈,一面嘿嘿陰笑道:「這位朋友倒是想得開。不錯,等到了縣衙,我們那幫兄弟必定拿出全副手藝,好好招待三位,尤其——」他嘿嘿一笑,指著朝顏道:「尤其是這位姑娘。」
南宮爵微一皺眉道:「懷玉兄,驚擾地方終是不妥。」
那巡夜上下打量著南宮爵,好不容易憋住了笑·回頭道:「還真拿出貴客的架子了。老大,你看這兩人莫非被雨給淋傻了?」
「的確是淋傻了!」從兩人身後傳來一聲長歎,聲音不大,但在狂風暴雨中仍是清晰之極,倒嚇了兩位巡夜一跳。
循聲看去,居然是鎖鏈上拴著的那個半死不活的人。[.]
那兩個巡夜一愣,為首那個揮起燈籠向那人臉上照去,罵道:「找死!」
燈光下,只見那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年·不僅年輕,而且相當英俊,一身白衣已經濕透,卻仍能看出質料的華貴來。那人又打了個哈欠,眼中的神光卻漸漸明亮起來,似乎看到了什麼很感興趣的東西。
他感興趣的卻不是朝顏,幾乎看也不看她一眼,卻注視著懷玉和南宮爵,緩緩道:「兩位看來也是雅人,卻偏偏不作雅事·真是可惜,可惜。」
懷玉微笑道:「雨夜之中,何來雅事?」
少年歎道:「風雨之夜,當然更要歌板紅牙,夜光美酒才可以消乏解悶。否則就算對滿天暴雨,聞遍地犬吠,也比去什麼狗屁縣衙看這些俗人嘴臉、聽其聒噪要好。」
懷玉笑道:「如果閣下有一處歌板紅牙、夜光美酒的地方,我們當然願意前去拜會。」
少年眼睛又亮了幾分:「那兩位不妨立刻就跟我走。」
那兩個巡夜看著他,似乎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一個人被別人用鏈子拴住了脖子·在雨夜裡拖著滿街走,居然還要請別人去做客,不是瘋子又是什麼?
後邊的那個巡夜突然大笑起來:「去哪裡?鬼門關麼?」
那少年皺著眉搖頭道:「萬方衣冠朝脂粉·花間酌酒不獨親。我要帶兩位公子去的地方,乃是天下第一風流快活的去處,你們這些俗人又哪裡知道。」
南宮爵冷冷看著他,朝顏更是不知所云。懷玉卻微笑道:「莫非是萬花樓?」
顧名思義,萬花樓當然是有無數鮮花的地方。
據說萬花樓所在的萬花谷花叢錦簇,四季如春,而且還有比鮮花更誘人一百倍的東西一百八十位如花似玉的女子。這一百八十位女子各以一種鮮花為名,其中每一個都傾國傾城、色藝雙絕·而且傳說她們的房中秘術亦是天下無雙。
然而更讓人心猿意馬的是·這些女子都是妓女。
也就是說,只要你有足夠的錢·足夠的身份就可以買到她們。
此地自古為煙花世界,民風本是淫糜·多有人家自幼調教女孩兒彈琴吹蕭、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百般淫巧伎藝。人物稍稍長成,又有專人教授她梳頭勻臉、點腮畫眉,一顰一笑,一行一坐,俱依照美人圖一定態度。到了十四五歲,又教她房中秘術,枕上風情,只待日後王孫公子一夜賣笑,千金纏頭。時人稱之養瘦馬,南方民風如此,難怪所以古來詩人才子、美人名妓多生於此。
萬花樓中的姑娘多半也是自幼從江淮一帶搜羅來,在萬花谷中接收極其嚴格的訓練挑選,最後能在萬花樓中掛牌賣笑的不足百分之一。
另一些則是附近幾省成名的名妓。
江南周邊煙花行眾多,其中每年花魁娘子的三甲之選都會被萬花樓重金買下。無論那些名妓以前的名氣有多大,到了萬花樓,都會爭先恐後的換上以花為名的新花名。因為這些看似俗不可耐的名字才是這些風塵女子一生中真正的榮譽所在。
這種榮譽也只有萬花樓這塊金子招牌才能賦予她們。
到了夜間掌燈之時,萬花樓的門外的萬花牆上掛滿了各種牌子,第一層是十二面翡翠牌,上面是十二種名花,也就是萬花樓這一屆最出名的十二位姑娘,以下還有七十二面金牌和九十六面銀牌。
這些牌子看上去都十分小巧,然而如果有男人想把這些牌子翻過去,他付出的金子不是以天來計算,而是以分秒。然而每天還是有無數的車馬鞍輿從四面八方趕來,停在萬花樓下。因為這裡已經不止是一個銷金窩、溫柔鄉,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徵。
朝顏因為之前有了瀟湘別苑的經驗,也多少瞭解一些,便也沒再作聲。
然而,那兩個巡夜聽到「萬花樓」三個字時,臉上的表情卻像見了鬼一樣。為首那個巡夜目不轉睛的看了他一會,道:「你去萬花樓幹什麼?」
那少年道:「去萬花樓當然是找認識的姑娘。」
那巡夜突然冷笑兩聲,道:「我看你是去找死。」
那少年打了個哈哈,道:「就算是牡丹花下死,也比被兩位拖著四處淋雨要好。」
為首那巡夜冷笑道:「萬花樓現在姑娘卻沒有,孤魂野鬼倒有不少,不知道有沒有幾個是你認識的?」
上個月的十五日,花好月圓之夜,前往萬花樓的恩客自然也就特別的多。
然而次日凌晨,雕樑畫棟、藻麝塗椒的萬花樓竟然如同傳說中的狐媚之宮,隨著早晨第一道陽光消失得無影無蹤。休說那些珊瑚碧樹,紅羅紫帳,就連一片瓦礫都沒有存下。
只有上百具屍體擺在荒坡之上。
妓女和恩客們的屍體有坐有立,栩栩如生。恩客們穿得整整齊齊,各種華麗的袍子和珠寶在朝陽下閃閃發光,而那些女子卻一絲不掛,宛如剛出生一般。她們有的躬身側坐,十指分拂,似乎還在抱彈琵琶;有的手握空拳,送到唇邊,似乎正要暢飲;有的仰臥在男子懷中,貼身迎湊著,甚至還保持著男女歡會的姿勢。屍體臉上的笑容或嬌嗔或嫵媚,彷彿是在一瞬之間,凝固在最美麗的剎那,看去依舊無比動人。
四周萬種奇花異卉似乎開得更艷。青綠的坡地上觸目皆是雪白的**,宛如一群煉獄雕塑,又宛如一幅鋪開的密宗歡喜道場。
然而當官差趕到萬花谷,那一百八十具裸女的屍體已經不翼而飛,剩下的只有恩客的屍體被凌亂的壘在一起,遠看過去,像在荒坡上建了一道五顏六色的人牆。
而唯一看到過那幅歡喜道場的老樵夫報完案就已經瘋了。
此案一出,立即京師震動。皇帝指派了欽差,趕赴齊州調查此事,一個月來卻毫無頭緒。現在附近幾省百姓謠言紛起,萬花樓幾乎已成鬼門關的代稱。
四周風雨之聲更盛,宛如群鬼夜哭。
而那少年的神色卻絲毫未變,他淡然道:「那些庸脂俗粉活著也只是弄髒了萬花谷的地方。如今妖瘴既清,仙子臨凡,萬花樓已經換了新主人。」
為首那巡夜一驚,道:「萬花樓現在片瓦不存,哪裡有新主人?」
那少年皺眉道:「你們這樣的人哪裡會明白,我正要帶這兩位公子去拜會那位仙子。」
為首那巡夜嘿嘿冷笑幾聲,道:「我看你病得還不輕,仙子臨凡?我看莫不是閻王爺的親妹子思凡,正好到這野鬼坡上開了個鬼窯子?」
那少年搖搖頭,也不再理他,對懷玉兩人一抱拳:「不知兩位是否肯屈駕去萬花谷走一趟?」
懷玉笑道:「未入仙源,便蒙仙使邀迎,真是求之不得。
那少年大喜,就要往這邊走。為首那巡夜高聲喝道:「慢著!你口口聲聲說認識萬花樓新主人,莫不是和這樁血案有關?李霸,把這些人全部拿下了,帶回縣衙好好考問!」
後邊那巡夜答了聲「是」,一手一抖鐵鏈,一手從腰間抽出水火棍,劈頭蓋臉向那少年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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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身形一展,只聽鏘的一聲,那條鐵索已斷為兩節。那巡夜大驚,水火棍舉在半空就再也劈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