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24章 逝去是新的開始 文 / 云云裳
她靜靜的站了一會,讓夜風吹乾了眼淚,道:「當他武功初成之日,也就是他叛出聖教之時!事情敗露,我本想跟他一起逃走,然而他已經不知去向。我被師父捉回,綁在天台上受重重天刑。那時我才十六歲。我一個人在天台上呻吟輾轉了三天三夜。我知道,他當時逃得不遠。我知道,他聽得到我在叫他的名字……我不想他回來救我,只要他遠遠的看我一眼我就可以安心去死了,然而他一直沒有出現過……」
「後來師父可憐我,將我放下來,命我將他捉拿歸案,將功贖罪。然而我直到那時也沒有恨過他,我腦子裡一心只想設下種種計謀暗中幫助他逃脫。否則以他當時一人之力,要在曼荼羅叢林中逃出聖教追捕根本就是妄想!最後只有我追他追到了邊境上,我騎在聖火獸上目送他離去。我知道他這一走再也不會回來,但是我依然希望他走得越遠越好。因為,從今天起,無論何時何地,聖教教眾只要見到他就要立刻將他碎屍萬斷!」
「他當時就在離我一尺之外,卻根本沒有回頭看我,我就這麼等,流著眼淚等。我以為我會在這裡一直站下去,站到天荒地老……可就在這時,我身後突然有兩支冷箭向他飛來,那是教眾特用的天羽毒箭。我想都沒有想,飛身去幫他擋落毒箭。然而這個時候……」蘭葩的聲音突然哽在喉中,雙肩不停抽搐,她猛然抬起頭一字一句的道:「就在我轉身的瞬間。突然一柄長劍,穿透了我的身體。我頓時倒在地上,我無法回頭,心中卻無比清楚——是他。一定是他,趁我轉頭之時,在我脊背上刺了一劍!刺了一劍!」她雙目睜得極大。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下來。
南宮爵目光隱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於緘口,轉向大海深處,避開了她眼中的神光。
蘭葩看著他,冷笑了一會,又啜泣了一會。最後輕聲歎道:「直到我倒地的一瞬間,我還在尋找他的目光。我想,如果他能過來扶我一下,看我一眼,讓我在失去知覺前。在看一眼他的樣子。讓我能在那和神一樣睿智堅忍的眼睛裡看到一點不忍,一點悔恨,一點傷心……哪怕是一點點,我就原諒他了。可惜,沒有!他就這樣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蘭葩淚眼裡突然透出凌厲的冷光,她嘶聲道:「後來我罪上加罪,被押赴藏邊總教神壇,本來是受萬蟻挖心而死。然而總教聖主垂恩。不僅赦免了我,還將我重加栽培,三年之後,更破格授予了護教欲魔之職。在授了聖痕刺青之時,我咬著牙發誓,如果我再見到這個天下第一寡情薄恩之人。就讓他飽受聖教最高的血祭六支天祭的折磨,最後痛苦而死。我活著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好幾年了,我每天夜裡根本無法入睡,我望著房頂一遍遍設計這份獻給濕婆大神的六支天祭……你們知道麼,就算這次的天朝號上有一萬種變化,最後的結局還是和如今一樣,因為這些變化,我都想盡了!」
南宮爵轉過頭,注視了片刻,目光有些黯淡,他緩緩道:「你設計六支天祭本不是為了折磨我。」
蘭葩一怔,道:「那是為了什麼?折磨我自己?!」她又是一陣狂笑,眼淚卻淌滿了整個臉頰。
眾人都默然無語,蘭葩把絕世的智慧用在復仇之上,她想盡了所有的可能,卻在面對仇人的時候不能自已,功虧一簣。毫無疑問,這六支天祭在折磨南宮爵的同時,也深深的折磨著她的靈魂。
南宮爵等她笑夠了,緩緩闔上雙眼,突然長歎道:「我與你毫無關係,你不必為我贖罪。」
蘭葩的身體宛如被電猛擊了一下,似乎瞬間就被抽空。她雙唇微微張開著,雙手僵硬的停留在夜空中,身體緩緩向地面滑去。
南宮爵袍袖似乎動了動,或許是想去扶住她。
然而,她卻猛地跳了起來,厲聲道:「不錯,我和你毫無關係!我根本不是為你贖罪,我只是要你死!」
南宮爵看著她,一字一句的道:「我發過誓,永不提起當年的事情,所以我永生不能向你做一句辯解,只有死在你手上,才能讓你不再恨我。但現在還不能。三個月後,如果我還沒有死在這位懷玉公子的劍下,我必定會回來做你最後一支天祭的祭品。」
蘭葩退了兩步,看著他一陣格格狂笑:「你?你不配!最後一支主神之祭祭品必不能為帶罪之人,而只有最純潔、最善良、最美麗的人才能得到濕婆大神的歡心。」她瞥了朝顏一眼,冷冷道:「就算她,也不是上上之選。本來從一開始起,我就將最後一支天祭的祭品安放在那間特殊的房間之中了!」
懷玉臉色陡然一沉。
蘭葩看著他,笑了笑:「天朝公子,看來世上也並非沒有你關心之人。如果剛才躺在這裡的是步如玉,不知公子又會怎樣?」
懷玉眼中冷光閃爍:「如果剛才是她,你就要擔心你自己現在會怎樣了!」
蘭葩臉上毫無懼色,突然往他身後看了一眼,笑道:「步小姐看來睡醒了,也來湊這份熱鬧。」
懷玉一回頭,只見步如玉擁著披風,怯生生的站在他身後。懷玉立刻上前將她抱在懷裡。
蘭葩冷笑道:「懷玉公子如此疼愛令妹,卻不知有沒有興趣聽聽在下是為什麼要放過這最純潔善良的祭品的?」
懷玉沉下臉,一字字道:「你閉嘴。」
蘭葩爆出一連串尖銳的狂笑,道:「只因為,六支天祭不殺必死之人!」
懷玉剛想要將步如玉抱開,已經來不及了。蘭葩瘋狂的笑聲宛如尖刀一般刮刺著每一個人的耳膜:「你騙了她很多事情吧?為什麼還不肯告訴她,你為何如此疼愛她?僅僅因為受朋友所托嗎?還有,你究竟何時告訴她,她根本活不過明年的春天?」
她的聲音劃破雲天,夜色猛然沉重下來,一切都彷彿失去了生命一般,靜靜的在寒風中瑟縮。無邊無際的凌厲殺氣宛如已經成形,沉沉壓在眾人頭頂,讓人幾欲窒息!
步如玉怔怔的看著她,蒼白的臉上緩緩滴下一粒清淚。
突然,懷玉頭髮如雲似的飛揚而起,袍袖疾風流雲一般,一揮而出。
甲板上一聲巨響,宛如鈞天雷裂!
兩面幾十米高的巨帆轟然折斷,直壓下來。呼呼風聲讓眾人幾乎立不定腳步,齊齊向後退去。
狂風中,蘭葩笑聲不斷。她猛然抱住南宮爵,臉上儘是瘋狂之色:「我要你陪我一起死!」
南宮爵默默注視著她的雙眼,卻沒有推開她。
蘭葩蒼白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嫣紅的笑意,她伸手將他推出去。巨帆轟然落地,隆隆巨響將她最後的歎息掩蓋得無影無蹤。
只有南宮爵一個人聽得到:
「我還是不能殺你。」
「天祭已竟,你無罪了。」
無邊無盡的塵埃在夜風中漸漸散去,她的身體平躺在甲板上,被切開了一個巨大的十字。雪白的巨帆輕輕覆蓋著她殘缺的身體。
帆上油彩繪製的曼荼羅本已黯淡,如今有了鮮血的浸染又重新鮮亮起來。在甲板上徐徐鋪開,仿如一面緋紅的喜幛。
南宮爵忍不住跪了下去。
曼荼羅靜謐的在他的身旁盛開,一如多年前綻開在那位少女光潔的背上,在淡淡的曙色中結實出光明與黑暗,痛苦與歡樂,記憶與遺忘,存在與消逝,毀滅與新生。
並且,漸漸滋生蔓延。
但南宮爵知道,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如時空的旅者,已永遠被它們遺棄。
鷗鳥歡鳴,一彎淡藍色自海面上升起。
「地平線!」小瞳臉上忍不住浮起一絲笑容,眾人卻已歡呼起來。這最最常見的物事竟然有種令人無比慰藉之感,海上三個月詭異而恐怖的旅程,畢竟還是結束了!
而曼荼羅教領地,青綠陰森,宛如張開了一幅遠古的巨圖,已遙遙在望。
對岸叢林的陰翳裡,一位全身唐裝的紅衣女子,正懸坐在一株古樹上。她懷抱斷弦的箜篌,正低頭彈奏著一首不成調的曲子。
巨大的樹蔭發出一陣輕響,她輕輕抬起頭,遙望海天之際。一個小小的黑影越來越近,卻正是劫後餘生的大威天朝號。
她輪指一撥,箜篌發出一聲淒厲高亢的哀吟,剩下十二弦一齊斷裂,永遠沉寂了下來。那張永遠如女童一般天真秀麗的面孔上,透出了一抹陰森的笑意。
天陰欲死,輪迴不休。曼荼羅教復仇的輪盤,已經傳到了她的手中。
她將箜篌掛上樹枝,自己輕輕躍下,向莽蒼叢林中走去。林中大叢曼陀羅花,正開到荼靡。
這是一片充滿死亡與殺戮的遠古莽林,也是由八瓣之花構成的秘魔法陣。千百年來,這裡由神魔共同守衛,擅入者死。
在這裡,六枝天祭也不過是一個開始。(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