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十三章 五年後 文 / 白鹽
五年後的夏天,魚家小院。
一個穿著月白色繡菊花短襦、下著湖藍色繡折枝堆花高腰長裙的小娘子自廚房走出來,她皮膚白皙,一張精緻的瓜子臉,快步走到對面屋子敲了兩下:「姐姐,快出來吃飯了!」
「知道了,你們先吃,不用等我……」裡面傳出一個含糊的聲音,也不知聲音的主人正忙著什麼。
明珠無語地抬頭望望自窗口散出來的濃煙,大熱天的,姐姐都鑽進去一夜了,也不嫌悶得慌。
「那我給你送點水潤潤嗓子?」她走到窗口,避開撲面而來的黑煙,從縫裡向裡面看。
一個模糊的身影半蹲在角落的火爐旁,正賣力地扇著火。
「不用,快好了。」那個含糊的聲音再次傳來,然後便沒了動靜。
明珠只好不再管她,逕自轉身進了廚房拿碗端飯送去北屋。
裡間鄭氏正數著匣子內的錢串,聽到腳步聲,不耐煩地撇撇嘴,悄罵:「吃閒飯的!」匣子裡的錢又多了,她高興地把一大把銅錢放到嘴邊親了親,才又放回去,仔細藏好。
五年過去,她愛財的性子一點沒變,幼微每月底都會將盈利給她一半用來養家,而隨著胭脂坊越開越大,幼微掙的錢也越來越多。鄭氏匣子內的錢也越來越多,自然,家裡的伙食也越發好了。這日子是越過越順心了,只除了那個吃閒飯的還待在這兒……
鄭氏的眉頭緊緊蹙起。
門外又響起了一陣歡快的腳步聲,她側耳聽了聽,清秀的眉眼便完全舒展開來,看向門簾處。果然下一刻,一個滾圓胖乎乎的東西便撲了過來:「娘。我好餓哦,能不能快點開飯?」
「好,好,好!乖寶貝!」鄭氏臉上笑成了一朵花,手摩挲著懷中小人兒的臉蛋,慈愛地望著他:「今日可有聽爹的話?爹講的可都聽會了?」
魚木華不滿地嘟著嘴。向娘親告著狀:「爹可凶了。我只一句沒背出來,他就罰我站了一堂課!」那嘟嘴的模樣與幼時的幼微一模一樣。
「真的?」鄭氏立即心疼得將小人兒抱在懷裡,仔細為他揉著腿:「木郎受苦了,回來娘好好跟你爹說說。不許他再罰你好不好?」
魚木華黑亮的眼珠轱轆轱轆轉了轉,立即在臉上擠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娘,我知道爹是為我好呢。您可別跟他說,不然我小屁屁就又遭殃了!」他嘟著嘴摸摸屁股,上次挨打時候的疼他現在還印象深刻呢!
看他可憐又撒嬌的樣子。鄭氏忍不住被逗笑了,點了一下他的腦門:「你啊,古怪精靈的,與你姐姐小時候一點也不一樣!」
魚木華的眼神便瞟向窗戶,問:「姐姐還沒從西屋裡出來嗎?」
鄭氏歎口氣:「沒呢!唉,真是魔障了,沒個黑天白夜的瞎鬧騰。把身子骨給熬壞了可怎麼得了!」一提到這個閨女兒,鄭氏就是一幅又愛又恨的神情。自家閨女兒能掙錢是好事,但若為了掙錢把身體給拖垮了那可就讓人擔憂了。
魚木華眼珠子轉轉,掘嘴不吭一聲。
門外明珠的聲音傳來:「嬸子,該吃飯了。」
鄭氏收起心思,牽著魚木華的小手出來,看了明珠一眼,便罵道:「不知道你姐姐忙了一夜,還不快去把她叫出來吃飯?黑了心肝的東西,就想餓死你姐好掌管這個家呀!」
明珠眼中迅速湧起一層淚水,但知道千萬不能被看見,忙低頭應道:「是。」說著即刻轉身出去。
鄭氏沒好氣地看看她愈加窈窕的背影,暗呸了一聲,便與木華一起坐下來,看了眼門外,詫異地問:「你爹怎麼還沒回來?」
木華幸災樂禍地說:「好像是在訓一個叫李泉的呢!」
鄭氏責怪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殷殷笑道:「木郎要吃什麼,娘夾給你?」
「不是等姐姐吃飯嗎?」木華轉頭望望院子,嘟噥道:「明珠姐也沒來呢!」
原本一開始幼微與魚宗青都一致讓木華叫自己大姐,而明珠是二姐,奈何鄭氏根本就不同意,哪怕過去這麼多年,哪怕家裡日子好過多了,她也不曾忘記明珠不是自己親生的!
鄭氏愣了一下,點了一下他的小腦袋笑罵:「你姐還不知道啥時候過來呢,不等她了,你不是餓壞了嗎?來,娘給你夾塊雞翅哦,快聞聞,香噴噴的!」她放到木華的小碗中。
木華到底年紀小,抵不住美食的誘惑,立即把要等姐姐一起吃飯的想法給拋到了腦後,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鄭氏慈愛地望著他,見他吃的甚急,不由笑罵:「你餓死鬼投胎啊,又沒人跟你搶,慢點吃!小心噎著了!」說著又舀了一勺子的雞湯給他放到手邊。
木華又吃又喝,根本來不及說話。
鄭氏自己吃上兩口,又幫忙招呼著寶貝兒子,時不時地笑罵兩聲,屋裡其樂融融。
明珠站在西屋門外,聽著北屋傳來的說笑聲與吃飯聲,臉上浮起一絲悲色。她看看窗口依舊源源不斷的煙霧,料得幼微還好大會兒才能出來,便彷彿沒力氣似的一下子坐到地上,靠著灰白的牆。大中午刺目的陽光照下來,即使躲在屋簷下,她白皙的小臉很快就紅通通了,鬢角留下一滴又一滴的汗珠,可她一點也沒覺得熱,整個人彷彿處在冷窖中一樣顫個不停,怪不得人都說喂不熟的白眼狼!這明明就是黑冷的一顆心啊,不管自己做得再好,哪怕自己累死了,在她眼裡也是值當的。只因自己受了她家的恩惠,吃了五年的白飯!
她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還能怎麼做呢,把心都掏出來了,自己還要做什麼才能把嬸子的心給捂熱!
「咦。明珠,怎麼坐這兒?大中午的也不怕中暑?」魚宗青自角門走過來,看她就著乾淨的衣裳坐在地上,不由奇怪地問。
明珠自去年就不上學了,在家裡做些針線家務什麼的。
她吃了一驚,胡亂擦擦臉上的淚珠。便站起來。低低喊了聲:「先生。」
「這是怎麼了?」魚宗青看著她臉上未干的淚痕,念頭一轉就明白了,不由歎氣,安慰道:「你嬸子也就一張嘴。她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就是!」他本就是個老實忠厚的書生,好話不會說,乾巴巴地說了一句。站在那裡也覺得尷尬,便輕咳一聲抬腳朝廚房走去。
「我給您倒水洗手。」明珠忙跟到他身後。她也不是不知道好歹,這幾年。為了自己的緣故,先生與姐姐不知和嬸子生了多少的氣!對於這點,她還是很感激的。
「別管我,你快去吃飯吧。」魚宗青擺手道。
明珠止住腳步,遲疑地應了聲。
魚宗青這才發覺西屋裡還煙霧陣陣,不由眉頭緊蹙,幾個跨步來到門前。大力拍著,一邊喊道:「魚幼微。我數三下,你要是還不出來別怪我讓人把你這胭脂屋給你拆了!」這是他用作叫幼微出來的手段。
果然,話音剛落,幼微就連聲喊著:「馬上來,馬上來,爹!您老人家先等等,我馬上出來啊,千萬別衝動!」裡面一陣乒乒乓乓響,半晌,門便一下從裡打開了。頓時一股濃郁的夾雜著藥草清香的煙味撲面而來。
站在門前的二人沒有防備,被嗆了個驚天動地。
正在北屋聽動靜的鄭氏嚇了一跳,忙奔出來。
一個黑乎乎的人影自西屋出來,打了個哈欠,疲憊地說:「總算製成了。」
鄭氏奔過來點點她的腦門:「你這個死丫頭,一點都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大熱天的在火邊待了一夜,想中暑是吧?」她瞪了眼面前的人,還欲說什麼,卻見眼前之人臉上全是黑乎乎的一團,只露出亮晶晶的眸子,不由沒好聲氣:「愣著做什麼,快去沖個涼吃飯!」
幼微還真是餓慘了,不再說廢話,先快速奔進廚房拿香胰子洗了把臉,又把手上的黑炭給洗去,又忙忙地奔進北屋吃飯。
她依舊是那身煙味熏人的**大罩衣,鄭氏捂著鼻子,皺眉:「怎的不去洗澡?」
幼微嘿嘿一笑,湊到木華旁邊道:「木郎,快,給姐夾一塊雞腿墊墊肚子!」
木華掘嘴笑,很給面子地將小半個雞塞到她嘴裡。
鄭氏罵道:「一晚沒吃東西,還不吃點清淡點的!」
幼微擺擺手,一邊撕著雞肉吃,一邊朝自己廂房走去。
前年魚家小院就來了個大改造,在東西廂房旁又各增了兩間亮堂堂的屋子,一間給明珠住,一間給木華住。魚木華原一直跟著爹娘,也就在初夏的時候才搬過來。
仰面靠在熱水熏熏的木桶裡,幼微把嘴裡最後一根雞骨頭吐出來,拿著玫瑰形狀的鵝脂面油膏搓著手,她微笑。
在外面賣三十貫錢一塊搽臉用的油膏被她拿來隨意洗手,還真是浪費了呢!
勞累了一夜,連脖子都是僵硬的,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瞇著眼睛想著待會兒要去胭脂坊送什麼貨;還有自己剛研製成功的面脂也與明芳提一提,免得她認為自己故意瞞著她;還有長安那邊也說普通的面脂口脂快沒貨了,得趕緊去作坊那兒說一聲,派人把貨送過去,按理說明珠是最好的人選,也可以趁機查看一些那邊的生意,但她近來只顧忙著家裡的事,沒空,倒是得另選一人!
幼微想著作坊裡誰比較能幹,腦子慢慢迷糊了,然後頭越垂越低,最後竟發出微微的鼾聲,竟是睡著了。
北屋裡等了又等不見人過來,鄭氏瞪了明珠一眼:「你還呆坐著幹什麼,還不快點去看看,讓你姐快來吃飯!」
明珠剛才一直替木華挑魚刺,還沒吃多少。她看看面前幾乎未動的米飯,應了一聲,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來到幼微的廂房,看她竟然洗澡時睡著了,明珠又好氣又好笑,忙過來推她:「姐姐,快起來,怎的睡著了?」
幼微睡得迷迷糊糊,淺淺嗯了一聲,便含糊地問:「什麼時辰了?我是不是該去鋪子了?」
明珠好笑地搖著她:「還當自己在床上啊,快起來,你該著涼了!」
幼微迷濛地睜開雙眼,環顧一下四周,頓時清醒過來,也笑了:「剛還做夢說鋪子出事了,你叫我去看呢!」
「你呀,就是太顧著生意場的事了。」明珠嗔看她一眼,將乾淨的大帕子拿來讓她擦身,又拿了乾淨衣服讓她換。
幼微一邊穿衣一邊問:「你吃晚飯了?」
明珠眼神一閃,笑嘻嘻地應著:「還沒呢,嬸子說你好大會兒都沒來,讓我過來瞅瞅。」
幼微沒有在意,隨口說道:「我就好了,把頭髮一梳就過去,你快去吃吧,別等我了。」
一家子都等著你呢!
明珠含笑點頭,卻不急著走,又忙著把浴桶的污水給倒出去,拿著掃帚來把地上的積水給清掃乾淨。
幼微也都穿戴妥當,二人便一前一後地出了廂房。
餐桌上立即熱鬧起來,幼微妙語連珠地說著自己蒸胭脂過程中發生的趣事:「……我都快要睡著了,誰知面前忽然閃過一團明火,嚇我一跳,以為著火了,再定睛一看卻原來是我睡得時候身子前傾了下,幾乎沒把臉靠到火爐上……最開始蒸出來的膏子竟然是黑色的,我一檢查,才知道忘了加滑石粉,當時我就想著把這個膏給木郎寫字用,肯定比用墨水寫出來的好看些……」
木華被逗得樂不開支,一聽此言忙放下筷子拉扯幼微的袖子,急急地說道:「姐姐快讓我看看,黑色的面脂我還從未見過呢。」雖然才四歲,可自小就受幼微熏陶的他對胭脂已經很有研究了。魚宗青曾經怒斥過,說好好的一個郎君生生被幼微教成一個養脂做粉的花花公子。
哪有這麼嚴重,幼微很不以為然。自認為自家弟弟被自己教養得多天真可愛!
「回頭就拿給你,我還未收起來呢。」幼微一口答應下來。
鄭氏不滿地說:「你那膏子都是花了多少錢才做成的,怎麼能隨意給木郎玩,他懂得什麼!」(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