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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064 傷情 文 / 松風寒

    當年冬日的一天,陰雲凋敝,氣溫驟降。龍邵文看到滿街多是衣不蔽體的破衣爛衫之人,想起從前在街頭流浪時飽受的冬日之苦,不由生了惻隱之心,只想,「冬天十分難熬……」他同兄弟們商量說,「自從干革命以來,咱們手頭比過去是寬裕了不少,能不能拿些銀子出來,給那些流浪的乞丐也置辦一些衣物?」

    朱鼎發、吳文禮等幾個兄弟本是江淮水災後,舉家從鹽城遷至上海的難民,念及從前,自無疑義。唯獨葉生秋拉著臉不說話,過了半天才罵道,「阿文的提議我贊成,咱們都是窮苦人出身,不能忘本!觸他娘,但這銀子應該革命黨出,憑什麼要咱們自掏腰包,一身越冬棉服,夠老子在窯子裡睡上兩天了!」

    龍邵文笑著說,「自然是革命黨掏腰包,這銀子就從稽徵局的稅收向外拿。」

    葉生秋聽了這才不說話。

    新開河碼頭上,萬吉元攔著一艘貨輪不讓卸貨,船主去找龍邵文疏通,神色卻是極為焦急,「龍局長,這批貨每耽誤一個時辰,就損失巨大,懇請放行……」龍邵文只以為是蝦鱉魚蟹這類海貨,怕耽擱時間,覺得油水不大,就通知萬吉元放行。萬吉元卻說,「龍局長,咱們不如把這批貨扣了,等到明年夏天出手,定然能賣個好價錢。」

    龍邵文大為不解,「明年夏天?奶奶的,到時候一些臭魚爛蝦又有誰要?」

    「龍局長有所不知,這可不是什麼臭魚爛蝦,這是冰!此時天冷,這玩意不值錢,若是到了來年酷暑,把這些冰賣給洋人,咱們可就發了!」

    「冰?」龍邵文來了興趣,「老子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見過冰長得什麼樣子,走!開開眼!」

    碼頭上停著的一艘班輪上,裝滿了用草墊子包裹著的大塊冰,龍邵文用錘子敲下一小塊含在嘴裡,「哈哈!」大笑,「奶奶的,什麼地方的天氣居然能冷成這個樣子,豈不是連尿也撒不成了,若是解開褲子,還不得把鳥凍掉了!」

    萬吉元說,「鳥是凍不掉的,不是有俗話嘛!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天氣是一日日冷下來的,冰也是一天天才凍得如此堅硬。寒冬臘月,這東西在北方隨處可見,在咱們這裡可就稀罕了,龍局長你想!夏天最熱的時候,能有點冰水喝該多舒服啊!所以這些商人在冬天的時候去北方的河中取冰,存儲在地窖當中,等到天熱了就拿出來賣錢,這才叫一本萬利!」

    龍邵文想起冰水,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誰又肯花大價錢買冰?」

    「是洋人,洋人在夏天有吃冰的習慣,沒冰吃他們熱的過不去,除了洋人,上海有錢人家也要買冰吃的」

    「是啊!」龍邵文點著頭,「洋人多毛,不禁熱,奶奶的,把這船冰扣了,理由……理由就是走私冰塊為革命黨所禁止……」

    萬吉元臉上冒著邪氣,「龍局長,上海各冰窖存儲的冰多了,咱們若是能做成獨家生意,嘿嘿,那就更發財了。」

    「你有什麼辦法做成獨家生意?」

    「龍局長請想,冰最怕什麼?」

    龍邵文笑著想:這萬吉元真他媽是天生滿肚子的壞水,他這是引誘老子去別的冰窖放火……

    ……兩千套棉服置辦齊備,當日稽徵局門口像是過年般的熱鬧,龍邵文看著一個個流浪兒、乞丐穿著棉服,那凍得通紅的臉上洋溢著幸福地笑容,也不由自主地從心底感到欣慰,「奶奶的,這向外掏銀子的感覺,比賺銀子的感覺要好很多!」

    ……顧菲兒來了,卻帶著滿臉的憂鬱,她說,「我要訂婚了。」

    龍邵文一下子跳了起來,剛才的喜悅只在瞬間就拋到了九霄雲外,「奶奶的,果真有人要先老子一手脫她的褲子!」他喊著,「你什麼意思?你是要一女嫁二夫!你告訴老子,是誰要搶老子碗裡的肉……」

    顧菲兒眼睛霧濛濛地說:他是「公發英行」的中方銷售代表,一個體面的上等華人。

    「上等華人?」龍邵文有點惱羞成怒,「不過是一個認洋鬼子做親爹的二鬼子吧!」他急了,「你跟老子說這些幹什麼?老子的出身不過是一個小學徒,小夥計,小癟三,你自然不會嫁給老子,滾!去嫁你的上等華人吧!」

    「阿文哥!」顧菲兒聲音哽咽了,眼中的霧濛濛化作了熱淚,潸然而下,「我若是願意嫁,還跑來告訴你幹什麼?」

    龍邵文一喜,上去抱顧菲兒,「你可急死我了,是不是你不願意嫁,有人在逼你啊!」

    顧菲兒只低頭抽泣著,也不回答。龍邵文想,「同樣的是女人,娼門窯姐兒說話就比她痛快的多了,這女人,總轉彎抹角的,想幹什麼!」他抓著她的雙肩,「到底是誰逼你嫁二鬼子,老子帶兄弟砍死他。」

    「是我父親!」

    「這個……哦!是我的老丈人啊!」龍邵文為難了,砍死顧菲兒的父親倒是不在話下,只是……他說,「這個我可就不能砍了,我怕你以後反悔,恨上我!」他眼睛一亮,「奶奶的,老子不能去砍你的父親,還不能去砍要娶你的那個王八蛋啊!」他說,「我知道你找我什麼意思了,你等我的消息吧!」

    顧菲兒眼中露出恐慌,「你要去砍我的父親?」龍邵文得意地說:他是我未來的岳丈,我那麼幹,還能叫做人?我要派兄弟砍死想娶你的那個二鬼子。」

    簡菲兒眼神哀婉幽怨,她歎著氣,搖著頭,「阿文哥!其實……其實我父親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走啦!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她看著龍邵文,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她掩著面,退到門口,調身走了。

    「奶奶的,什麼意思!」龍邵文搓著手,「這女人太難琢磨了,老子要去砍死那個二鬼子,她為什麼哭啊!媽的,糟了,十有**她的底線已經被那個二鬼子給脫掉過了,不然她為什麼哭!」他憤憤不平起來,「老子就是心慈手軟,只一念之差,就沒把生米做成熟飯,真是追悔莫及……」

    龍邵文有些失落地坐在江邊,想著俞文徵收集回來的消息……「公發英行」是英國威爾斯煙草公司在上海的銷售總代理,像市面上的白錫包、三炮台這些牌子的香煙,都是威爾斯煙草公司以經銷合約方式委託上海英商「公發英行」代為銷售。「公發英行」的中方銷售代表,叫做馬米頓,英國留學歸國,是公共租界身份非常顯赫的社會上層人物,是華人中的那個……俞文征勸他說,咱們跟顧家的身份地位相差太多,就算是派兄弟把馬米頓那個二鬼子砍了,顧菲兒的父親顧飛雲也一定不會同意你跟他的女兒成親。

    龍邵文突然明白顧菲兒離開他那天歎氣、搖頭的原因了,他有些惱怒地想:你也嫌老子沒身份、沒地位不是?老子現在是堂堂革命黨少將,光復軍的團長,稽徵局局長,怎地就配不上你顧菲兒了……暮天寒日,江水鳴咽,龍邵文愁腸百轉,顧菲兒那盈盈佇立,無言有淚的幽怨神情,一直就漫在他的眼前,讓他覺得腸子都斷了。他站起來,對著江水怒吼了幾聲,恨不得把對顧菲兒的滿腹愛恨都拋入江中,愛也好、恨也罷,都隨著這滔滔江水流走吧!可他知道自己是忘不掉顧菲兒了,也知道自己這個革命黨的少將,在租界的那些大亨眼中,根本就是一錢不值。他望著江中漁燈點點,只想,「老子想她,為什麼同想婊子的感覺不一樣啊!想婊子是難受在兩檔之間,想她卻是難受在心裡……」

    兩千套棉衣已經全部發放完了,萬吉元說,「有一個接受了饋贈的乞丐一定要親自進來感謝龍局長的義舉,局長見不見?」

    龍邵文正興味索然,他搖頭說,「黃浦灘邊大發善心的人多了,冬季發放棉衣的富戶也不少,又不是咱們一家,你去跟他說,老子不圖名,不圖利,做事全憑良心,用不著感謝。」誰知他話音才落,一個身材魁梧,滿臉大鬍子的乞丐已經闖了進來,「哈哈!龍爺果真是我們這些窮苦人的朋友,做了這樣的好事居然都不想讓人面謝,佩服,佩服。洪全勝感謝你對我這些苦難兄弟的捐助了。」乞丐抱著拳。

    龍邵文淡淡地說,「洪爺,我也是窮苦出身,不過是想起從前有點不忍心罷了,也沒什麼可宣揚的。」

    洪全勝說,「每逢冬日,黃浦灘邊灘救濟我們這些窮苦人的富戶確實不少,遠的不說,黃金榮就年年發放幾百套越冬棉服,但洪某心中明瞭,他們明中施捨、暗中填還,並非是從心底顧念我們這些窮苦兄弟冬日難捱,而只是沽名釣譽的想博來一些慈善的名聲。剛才龍爺一席話,乃是發自肺腑,洪某從心底感激啊!」

    龍邵文懶懶地說,「隨你怎麼想吧!」

    洪全勝點點頭,「龍爺俠肝義膽,洪某今天放下話,龍爺只要有事找到洪某,洪某江南、蘇北屬下這幾萬丐幫兄弟隨時供龍爺驅使。」

    龍邵文笑著抱抱拳,「多謝了!」若是尋常,洪全勝這個統領長江南北數萬乞丐的丐幫幫主親自登門與他相交,他定然欣喜若狂,傾力結交,可不知怎麼,他此時卻有一種心灰意懶的感覺,無論什麼事,也很難提起他的精神。

    洪全勝卻似沒看出龍邵文心情不好,依舊不走,笑著說,「龍爺,我在『德興館』設了一桌薄宴,約了幾個朋友,想請龍爺同去小聚,不知龍爺可否賞臉?」

    龍邵文本是豁達大度之人,見洪全勝待自己真心誠意,當下打起精神,「洪幫主太客氣了,我自然願意隨你同去,但我有個小小要求,今夜卻要讓我做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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