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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172 陰謀醞釀 文 / 松風寒

    ……范得禮整日一榻橫陳的噴雲吐霧,體格日弱,心氣低沉。原本看似雄壯威武的身體,也在鴉片煙的熏陶下,日漸消瘦,尤其兩條腿,更像是麻桿一樣,面對桃花、梨花、海棠三個尤物,也打不起任何精神。為此他時有感慨,「精神日漸萎頓,怕是閻王爺不日就要登門。」他幾次都想拋棄了慈禧那只御用煙槍,每到臨頭,卻終是不捨。

    桃花媚笑說:禮爺不是常說什麼『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ど爺也說,晝短苦夜長,行樂當及時。煙槍在手,煩惱憂慮全拋,思慮飄忽異界,仿若神仙,哪管閻王幾時登門。

    范得禮說: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食而不見鉤,煙槍在手時固然可做神仙,放下煙槍,卻是諸病纏身。人也沒精神,真是百十不相干,只戀這口煙。

    梨花說:一個人哪有這麼容易就見了閻王,若是每天只吃那波斯、土耳其來的破爛貨,什麼「新山」、「紅肉」、「金花」,是容易諸病纏身,可咱們又吃的什麼?咱們吃的可都是印度大土公班,這種土不但無害,還養精提神,禮爺不必顧慮……她俯在范得禮身上,「禮爺,你摸摸呀!我身上是不是又光又滑!這可是每天二兩公班大土滋養的啊!」

    老ど進來了,一臉的陰沉,他說,「禮爺,洛東普該死……」他給范得禮遞上一張紙條,「禮爺,還記得麼?那次龍邵文萬順堂拜山門,本來是有去無回,偏巧黃金榮領了巡捕去查了咱們的場子……」

    「那是萬順堂的恥辱,又怎麼會忘記……」范得禮歎息著打開紙條看了,又是似曾相識的字體,「洛東普出賣禮爺,勾結黃金榮查賭台」這樣的紙條他已經收第到三張了,他拉開抽屜,取出從前收到的那兩張紙條對比著,字跡是一摸一樣,他沉吟著問,「這已經是你給我的第三張紙條了,說吧,哪來的?時過境遷這麼久,為什麼又重提此事?」

    紅旗老ど「噗通」一下跪倒在范得禮身前,「禮爺,老ど甘領責罰……」他懷著內疚說,「禮爺,這張紙條,同我給你的『龍邵文萬順堂拜山』那張紙條是一起得到的,當時我顧念兄弟情分,生恐禮爺責罰洛東普,就替他把這件事隱瞞了,誰知洛東普狼子野心,又生背叛之心,他對萬順堂旗下賭台的生意漠不關心也就罷了,卻把咱們的客人拉到了英租界的『皇記』,論私交,我與洛東普兄弟情深,可從公而論,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這樣的做法,是背叛山門……」

    范得禮的手在煙榻上重重一拍,說,「老ど,起來吧!這件事不怪你,要怪只能怪他洛東普不識好歹,壞了規矩。」他揮著手,這件事你去辦吧!小施懲戒即可,注意分寸!」

    老ど說:處置山堂中的兄弟,我可沒那麼大的權力,還是禮爺親自宣佈對洛東普的處置吧!一來給兄弟們提個提醒;二來還能正正規矩。讓那些心生二心的人引以為戒……他從地上站起,俯身在煙榻旁,耳語說:現在堂中兄弟,對禮爺頗有非議,不如趁此機會,拿洛東普開刀立威!

    范得禮心中猶豫,「老ど這是想殺洛東普啊……」他不動聲色地說,「立威?」他擺擺手,「我老啦!立威就不必了,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早晚還是要讓給你們……」

    老ど突然間像是換了一個人,從前的恭順與謙卑在他臉上隱去,凌厲的眼神帶著激動,他脹紅的臉逼視著范得禮,像是一個冒死進諫昏君的忠臣,「禮爺,不能這樣想啊!年輕人根本靠不住,萬順堂的兄弟們還指望著禮爺領路,這威不能不立……」他指著煙槍,「我早說過,煙土不能碰,它會耗盡人的心氣,從前禮爺快意恩仇,眼裡什麼時候又容得下一粒沙子,現在是怎麼了?對我萬順堂的內奸都心慈手軟了,這可不是禮爺的做派……」他臉上帶著憤恨,「我後悔不該給禮爺找這麼一桿煙槍來,真恨不得現在就把它摔個粉碎。」

    「這還是從前的老ど麼!」范得禮一激靈,眼前那從來微笑不斷,再熟悉不過的老ど瞬間就消失了。他想,「他今天簡直就像是一條狂吠的狗。」煙燈柔弱的光,映著范得禮臉上突然滲出的黃豆大的汗珠,也映著老ど那貌似忠厚的面容。范得禮突然開始心疑,他想,「這似乎像是一個計謀……」他熟讀史書,眼前這一幕,讓他想起一個歷史典故:燭影斧聲。那是宋太宗趙光義毒殺宋太祖趙匡胤篡權奪位的一個故事,弟殺兄的原因,說白了,就是權力之爭……

    他那深陷的青白雙眼,突然像猿猴般警覺起來,「老ど想殺洛東普,一定也是權力之爭,老ど是四大賭台的總管,洛東普是四大賭台的台柱子,二人私下裡,一定有勢同水火的利益之爭……」他心思急轉,「洛東普與老ど比起來,難堪大任,他不過是個技術一流的賭徒,更何況還勾結外辱。而老ど卻是忠實的,是條可以絕對依仗的狗,這二者之間,如果一定要做出取捨……」他淡淡一笑,心中瞭然,「狗在主人面前突然狂吠,無非是想引起主人的注意,今後好更得寵。」他說,「老ど!你說的對,我是該立威了,就聽你的,下去安排吧!」

    「禮爺的豪氣終於回來了。」老ど欣喜地點著頭,恭順與謙卑重又躍然臉上,他說,「我這就招呼所有兄弟,擇日開香堂,由禮爺親自宣佈對洛東普的處置結果。」

    老ど走了,范得禮有些不忍地看著煙槍,「老ど說的對,應該狠心同這害人的東西告別了。」他把煙槍高高舉起,卻又緩緩放下,他想,「人若能克己,又何必同煙槍鬥氣。」他小心地把這桿價值連城的煙槍收起……

    ……同孚裡黃公館,龍邵文拉著朱鼎發備了禮物探望黃金榮,去的時候,黃金榮正在桌上專心地同顧掌生,金廷蓀,大鼻子阿塔玩「挖花」,龍邵文上前問了好,說,「我有事想對黃老闆您單獨說。」

    黃金榮別有深意地瞟他,「阿文,你是很久也不登我的門了啊!也不知道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阿哥,你這次登門,怕又是不懷好意,有事求我出面吧!」他笑著讓朱鼎發上來替了他,自己則領著龍邵文進了煙榻間。

    黃金榮橫陳於煙榻,招手示意龍邵文與他比鄰而臥。他呲開塊壘不平的大黃牙,帶笑說,「我這裡有窖藏的印度大土,要不要香一筒再說?」

    龍邵文擺手,「抽煙改日吧!我早想來探望您,不過聽說您一有空,就去共舞台聽戲,我也就沒敢冒然打擾。」他見黃金榮取過煙膏,手指雖粗短,卻敏捷地打了煙泡,撿起釬子,像是要香一口,頓覺自己手中空蕩蕩的難受,也從煙榻旁拾起一桿煙槍,在手中把弄了幾下,笑了笑,又說,「共舞台的紅角兒露蘭春現在可是黃浦灘邊的聞人,這麼個美人總在外面拋頭露面的,可有不少人都惦記著呀!黃老闆若是有心,還是應該抓緊把生米做成熟飯的好。」

    黃金榮若有所思,「阿文是話裡有話啊!」他本已是要香一口的,卻又把煙槍放下,從煙榻上坐起,看著龍邵文,「還有什麼,儘管說吧!」

    龍邵文也趕緊坐起,隱晦地說,「如果是尋常人惦記上露蘭春,黃老闆自然能應付。就怕那些有勢力、有背景、年少多金、風流倜儻的人惦記上了,黃老闆怕是要惹麻煩……」他看著黃金榮又說,「黃老闆這些年高高在上,樹大招風,盡得陽光雨露,固然風光,卻阻擋了不少小樹苗的成長,這些小樹苗可全盼著你這顆大樹倒了,好承陽光的恩澤啊!」

    龍邵文的一席話,的確是捏到了黃金榮心尖上,他想,「是啊!早就應該把露蘭春娶回家了,可惜,家有髮妻林桂生,她雖人老珠黃,卻是黃浦灘上的一霸,這麼個不省油的燈,怕是要刁難老子往家娶小……」他顫動著臉上的麻坑,五根胡蘿蔔般粗細的手指在煙榻旁的扶手上輪番敲打著,「阿文這幾年交友廣泛了,天地寬廣了,門路增多了,一定是聽到什麼不利於我的風聲。」他突然間自信地笑了,「阿文多慮了……」

    龍邵文看在眼裡,想,「是啊!在黃浦灘,又有誰敢同他黃金榮搶女人,那真是老虎頭上拍蒼蠅,活的不耐煩了。「

    黃金榮想,「阿文有一點是說對了,黃浦灘覬覦我龍頭老大之地位的人、對我明裡暗裡下手的人、希望我這顆大樹趕緊倒下的人,的確是不計其數,哼!那又怎樣,想翻天不成?」他自信地把雙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腿上,想,「我黃金榮這棵大樹枝繁葉茂,盤根錯節,也不是別人希望倒,就一下子能倒的……」他「唉!」地歎口氣,語氣有些寂寥,有些落寞,也有些感慨,他說,「我這大把年紀了,娶那麼個小女人,總有些人不接受,總想著看我的笑話。」

    「俗話說色字頭上一把刀,黃老闆在這件事情上,還是小心點好。」龍邵文言辭懇切。

    黃金榮點點頭,想,「阿文說的沒錯,是要盡快拿主意了。」看著龍邵文告辭的背影,他感慨更深了,一種隱約的不安徒然自心頭升起,他搖搖頭,自嘲地笑笑,也不上挖花的牌桌了,直接就去找露蘭春……

    「黃家公公好不要臉……」露蘭春傷著心,「他居然開始逼婚了,他這是硬生生地要把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她雖然早知道了黃金榮的心思,可黃金榮突然提出成親,她還是難免一番哀愁,自怨自艾著,「漂亮女人,總是一樣的宿命,紅顏命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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