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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511 青田販黃魚 文 / 松風寒

    第二天,龍邵文在「太平洋」擺下酒席,請眾位兄弟過來相聚,眼見眾兄弟基本到齊,卻獨獨缺了章林虎一人。

    他知道章林虎與吳文禮素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就問吳文禮,「文禮,怎不見林虎?」

    吳文禮笑笑,「他在青田吧!沒趕回來。」

    龍邵文問:他去青田幹什麼?

    「販黃魚。」吳文禮絲毫也沒有避諱地說。

    「哦!」龍邵文應了一聲,兄弟們都有自己的生意,他也不便於干涉太多,可心中卻仍是惦記著放心不下。

    飯後,龍邵文對吳文禮說:過幾天你等我消息,我處理完手邊的事情,咱們去趟青田,看能不能幫得上林虎什麼忙……

    ……章林虎望著即將的郵輪,心裡舒坦多了,這麼多年來,兄弟們都有各自的生意,唯獨他全靠龍升公司的分紅來養活自己,雖然每年的分紅足夠他好吃好喝好玩兒地過他自己想過的日子,可他心裡還是覺得缺了點什麼!龍邵文的確是一個好兄弟,月月都按時在他銀行戶頭裡打一筆錢,許多年來幾乎從無間斷,可章林虎越來越覺得這錢燙手,因為龍邵文幾乎沒交代過任何一件事情去讓他辦,哪怕是一點點的小事情……

    章林虎算了一筆賬,這只郵輪拉著四十條黃魚,平均每條黃魚交給他三百大洋,除去費用及相關打點,他可淨賺五千大洋。這個月到現在,他已經成功地運走一百二十多條青田黃魚了,這比起龍升每月的收入雖算不得多,但這畢竟是他自己獨自的生意……

    看著郵輪逐漸遠去。變成了一個黑點逐漸消失,章林虎才回身上了車,對汽車伕說:走吧……汽車伕給了一腳油門,車急速地駛離王家碼頭。自打幹起這樁生意來,每送一批黃魚出海,章林虎都是這樣親自來碼頭為黃魚送別,只有這樣,他才會覺得心裡踏實一些。

    販運青田黃魚並不是章林虎的獨創。人販子之所以都盯上青田,是因為此地人傑地靈,百姓富庶,覺得家家戶戶都能拿的出足夠的錢來支付人販子的差旅費。

    章林虎的家鄉就在青田。當他看到別的人販子從他的家鄉一車一車地組織黃魚拉到上海,再由上海出海外運國外,開始的時候還義憤填膺,可不久他就發現,從國外歸來的黃魚似乎一個個都荷包鼓鼓。有錢的很,他非常好奇,找了一位曾經當過黃魚的親戚去打聽,才得知他們只要能在國外辛苦地工作上五六年。所賺到的錢在國內一輩子都賺不回來,因此才不惜傾家當產。想方設法也要往國外跑。

    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章林虎隨即開始運作起來。他先花銀子買通了青田縣當局,以及上海南市警察總局護照股,以勞務輸出的名義為每個出國打工的人提供了一份合法身份,接著他又聯繫上了法、意郵船公司的買辦,以及葡、法兩國勞務輸入公司,還有南京當局派駐葡法兩國公使館的人員,開始以招工為名,引誘青田男女青年出國工作。

    對這些改變了身份的黃魚,章林虎向他們每人收取三百元的「差旅費」,然後提供舊西裝一套,由青田用卡車拉至上海,在王家碼頭送上郵輪,只要船一離開,這筆差旅費實際上就已經賺到手中,因為黃魚乘船是不買船票的,他們只是住在郵輪的火艙裡面。船到馬賽港,由法國勞務輸入公司負責接待,然後再設法乘火車到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由中國使館人員接待,休息一段時間後,再簽署赴法遊歷證,獲得在法國留居三個月的權利,男的到了法國,由勞務輸入公司推薦找活幹,一般都選擇用青田石代人刻圖章或刻人像,每塊可賺五到二十五塊法郎,在三個月中,除了一切開支,每人平均可獲五千多法郎。女的扭跳小腳舞,每人平均可獲八千到一萬法郎。三個月期滿,這些人重回里斯本,向中國使館每人交付一千五百法郎,再獲入法旅遊簽證,名叫「樹上開花」。這樣循環不已,輪番前往,五、六年後回國。此時中國駐葡使館人員,因政府常欠付使館的經費,也都賴此維持生活。

    乍一聽,出國黃魚的似乎是收入不錯,活也不累,但其背後卻是充滿了血和淚。青田雖然富庶,但輕易能拿出三百塊大洋的還是少數,不少人為了出國,典房押地都是再尋常不過。更有不少人,將妻子租給別人以換取出國費用。女人要想出國賺錢則更是艱難,她們不但先要接受色情培訓,學會怎樣取悅於客人,還得按照要求把腳裹的越小越好。到了國外後,在大跳小腳舞的同時,還要被迫兼賣中國古裝春宮圖或滿足個別客人的變態要求,人格受到極大侮辱,身心也受到極大摧殘。另則由於黃魚出行時都是隱蔽在郵輪的火艙裡,被藏在煤炭堆中,不少人未等到地方就已經窒息而死,被拋入海中。剩下的人即便熬到了馬賽港,如遇法籍警察檢查的時間過長,窒息而死的人就更多了,基於此一點,黃魚在上船之前都要與勞務公司簽訂一份生死自負的合同。至於法國勞務輸入公司,更是由一批法國流氓組成,在幫黃魚介紹工作的過程中,更是極盡盤剝、敲詐、勒索之能事,黃魚稍有反抗,就遭到暴力對待,期間死人的事常有發生,由於黃魚打的都是黑工,再加上語言不通,很難得到被輸入國法律的保護。通常一船黃魚,能熬到地方並能順利掙錢回國的,連一半都不到。

    這天章林虎正在青田組織黃魚外運,見龍邵文與吳文禮突然來到,非常意外。驚喜之下把二人請回了自己在高湖鎮的老宅,殺雞殺鴨招待二人。

    吃飯閒聊時,龍邵文得知在青田縣,做黃魚生意的人絕不止章林虎一人。杜月笙的門生,溫州人陳鶴明就是另一個販黃魚的大戶,他因為黃魚生意還曾跟章林虎起過紛爭,陳鶴明雖然先入行,且早已趟開路子,但青田乃是章林虎土生土長之地,知民情、人脈熟,因此二人分不出勝負。最終相互妥協,約定各拉客源,杜絕惡意競爭,互通有無。

    吳文禮聽後說:自家的買賣豈容別人染指。林虎,這不阿文也來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陳鶴明給弄死了,獨佔青田縣的黃魚生意。

    章林虎還沒說話。龍邵文笑著從衣襟裡摸出一張報紙,鋪在了桌上。二人見龍邵文突然拿出報紙,都大為不解,湊頭去看。見報紙上卻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法文。

    吳文禮笑著說:中國字我二人都好好的認不全幾個,你拿出法文報紙來。這誰能看的懂!

    龍邵文指著報紙說:文字看不懂!圖片總能看的明白吧!

    二人聞言,只把眼睛向圖片上瞧去。圖片是一張小腳女人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一看就是華人,穿著極為暴露,全身上下只圍著一個肚兜狀的布片,卻把一隻小腳高高抬起……

    章林虎看後「哈哈!」一笑:這好像是青田黃魚,觸他娘,沒想到青田黃魚這麼有名,居然韜光養晦地上了法國人的報紙。

    吳文禮聽後也跟著大笑起來。

    龍邵文把手一擺,「你們要知道這照片是什麼人拍的,又為什麼拍,怎麼就上了法國人的報紙,你們就笑不出來了。」

    「阿文!你就快點說吧!這我們上哪兒知道去!報紙上那歪歪扭扭的洋文,我們又不認識一個。」

    龍邵文神色一懍,口氣沉重地說:這照片是東洋人拍的。

    章林虎罵了一句,「他奶奶的東洋鬼子,不去拍他們的東洋妓女,卻來拍我們的小腳女人,真是庸人自擾,梧鼠五技。」

    「他們拍我們的小腳女人可是用意不淺啊!你們兩位素知我的底細,這報紙上的字你們不認識,我也不認識,可是有人認識啊!報紙是林先生的朋友從法國給寄回來的,林先生當時給我讀過,不過我記性不好,只能記個大概,這報紙配上圖片,意思就是我們中國女人都是這樣的小腳殘疾,只能靠嘩眾討生活。」

    「放他媽的屁!」章林虎怒道,「這些有眼無珠的東洋人在污蔑我們中國人。」

    「沒錯!這些照片都是駐在法國的東洋新聞記者拍下的,這些記者拿著東洋政府給的錢,整日什麼也不幹,就找咱們中國人最見不得光的東西大肆宣揚,以此來污蔑中國,把中國人都醜化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用來宣揚他們狗屁的大東亞聖戰,並美化戰爭,說什麼戰爭是為了幫中國人進化……」

    「我x他東洋鬼的奶奶!」吳文禮破口大罵。罵完抓起報紙就要撕掉。

    龍邵文趕忙把報紙從他手中奪回,「東洋鬼向來居心叵測,也沒必要生那麼大的氣,我給你們看這張報紙,並不是讓你們去罵東洋鬼的,你們從中看出一點什麼沒有?」

    二人一起搖頭,「還有什麼?」

    龍邵文笑著說:你們想啊!這報紙我都可以看見,那法國人看不看得見?南京政府的外交部官員看不看得見?南市警察局看不看得見?

    吳文禮已經聽出點弦外之音,「看來這生意已經引起不少人的主意了,估計有人要追究!」章林虎卻兀自沒反應過來,還一勁兒地追辯解:這可是有合法手續的,就是追究了又能怎地!我的黃魚可全都有上海南市警察總局護照股頒發的護照,根本不怕人來檢查。

    龍邵文笑著說:當然不怕!不過,這生意畢竟還是見不得光的,被人知道了,面子上也不怎麼光彩,人人都說你是一個黃魚販子,恐怕名聲不大好聽吧!這些年我身上一直背著個大煙販子名頭,其中的滋味,嘿嘿!那是說不清楚的。」

    章林虎點頭說:那倒是!阿文,你的意思是一拍兩散……這生意我不做了?

    龍邵文笑著說:發財的生意豈有不做的道理。做還是要做的,不過必須想一個悶聲大發財的辦法才行。咱們只圖財,不求名。」

    章林虎尋思了一下,覺得在雲裡霧裡。他問:怎麼個只圖財不求名,阿文你快說吧!這種瞞心昧己的主意我是想不出。」

    龍邵文站起來伸個懶腰,說:你不是說在青田絕不止你一個人做這個生意嗎?我的意思是,你看誰做這個生意做的大,然後你就去參與誰的生意。

    「我百無一能,又如何參與?」章林虎急著問。

    「還是起先做煙土生意的老辦法。不販賣,只保護。」

    吳文禮拍著桌子說:這辦法好!咱們不參與黃魚買賣,只跟販黃魚的人收平安保險費。給咱們交了保險費的人,咱們就保他的黃魚平平安安地運到上海,敢不買賬的人,咱們就讓他做不成這樁生意。媽的。憑咱們的名頭,這些黃魚販子還不得乖乖地任憑咱們擺佈?

    「這招損人利己高明的很……」章林虎喜道:如此就不用愁沒有黃魚,你說吧!先拿誰開刀!

    龍邵文笑笑,「人選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嘛!就陳鶴明吧……」

    ……這天,陳鶴明的三十條黃魚剛要登車啟程。一群青田當地流氓過來就把卡車圍了個水洩不通。陳鶴明知道遇上了麻煩,忙上前找流氓頭目遞煙說好話,豈知流氓頭目卻不買賬,堅持要從中抽利。陳鶴明不幹。想要開打,但一想自己手下只帶了五六名兄弟。對方卻有數十人之眾,只好妥協讓步。經過幾番商談,最後確定每名黃魚抽利一百大洋!

    陳鶴明付了錢,送走黃魚,越琢磨越是不忿,返回上海後,去找杜月笙訴苦。杜月笙門徒萬餘,像是陳鶴明這樣的記名徒弟也多達兩千,實在是管不過來這麼多的閒事,但他每月從中也吃不少孝敬,現在門徒有事來求,他又不好拒絕,就打發鍾錫良帶了幾名手下去青田幫陳鶴明擺事體。

    章林虎聽說是杜月笙派人前來說和,極給面子,當下打個對折,把黃魚抽利從一百大洋降到五十大洋,並允諾:但凡陳鶴明的黃魚出了問題,這五十大洋分文不取。

    雖然抽利降了一半,但陳鶴明依舊覺得太高,心生不滿,召集人手想與章林虎干仗,但一打聽,威震黃浦灘的殺人魔王葉生秋派了楊忍、林奕浦等幾位舵主前來給章林虎助陣,且章林虎也仗著地利人和,在青田廣招流氓,擴大勢力。陳鶴明知道如果打起來,怕連現有的利益也無法保障,也只能認了。為了彌補損失,陳鶴明更加瘋狂地引誘出國務工人員,本來郵輪的小火艙裝三十人已是上限,陳鶴明卻與郵輪公司買辦勾結,硬塞進五六十人,致使途中死亡人數大增……

    又過了一段日子,青田販黃魚死難不斷的消息逐漸被披露,黃浦灘報業大亨史量才在自己主辦的《申報》上對這件事進行了批發和揭露,引起法國當局的主意,上海法租界捕房政治部奉令查辦,經南市警察總局局長文鴻恩協助,先是徹查了護照股,接著又在南市王家碼頭將陳鶴明逮捕,移交上海第二特區地方法院量罪判刑。而在期間包運黃魚的意、法郵輪公司的買辦,也受到了相應的警告,章林虎由於早就收手不幹,故而得以置身事外。為此,他不禁更是佩服龍邵文。

    只是剛開闢的生意又中斷了,章林虎還是鬱悶不已。龍邵文笑著對他說:在黃浦灘做運黃魚生意的何止一家,你既然能收的了青田黃魚的平安保險費,為什麼就不能收別處黃魚的保險費?」

    一言驚醒夢中人,章林虎經多方打聽,得知洪幫組織三合會已經參與販運黃魚生意多年,只不過他們的黃魚目的地卻不是歐洲諸國,而是南美。南美地廣人稀,勞動力奇缺,三合會就與南美來華的流氓政客勾結到一起,大肆販運黃魚到南美巴拉圭、烏拉圭等國開墾荒地,由於這些黃魚的到來,大大緩解了當地勞動力緊張的局面,因此受到兩國政府的支持,黃魚運送的一切費用均由兩國政府承擔不說,但凡每販出一名黃魚,三合會還能得到兩國政府付給的一百美元報酬。

    章林虎打聽清楚這一消息,隨即組織人手去搶三合會販運黃魚的碼頭,經過數場火拚,雙方終於達成妥協,章林虎從每名黃魚身上抽頭十美金,並負責保護黃魚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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