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 武俠修真 > 江湖鹹話

大道小說網 第四十一章 做哥哥的人 文 / 塵外樓主

    然而在屏風後面等待他們的人,卻不是雲千秋。

    小殼吃驚的瞪大了眼睛,桌後的男子英華內斂,陪侍的少年冷傲不群,竟然是看煙花那天楓竹園北樓的主僕兩人。

    滄海只是腳步略頓了頓,便慢慢展顏,執手為禮:「雲大爺。」

    「雲……千、千、千載?」

    雲千載見雲管家點了點頭,才微笑起身,還了一禮,說道:「皇甫兄客氣。」又指著小殼道:「這位小兄弟是結巴嗎?」被小殼狠狠瞪了一眼。

    雲管家與雲千載耳語了一番,笑瞇瞇的退下。

    雲千載笑道:「原來是雁二爺,真是失敬了。來,皇甫兄,雁兄,請坐。」

    滄海帶著三分禮貌而疏離的微笑,說道:「不必了。既然雲二姑娘不在,我還是改日再來叨擾吧。」

    雲千載看了他一會兒,緩緩笑道:「皇甫兄怎知舍妹不在?」

    滄海不答反問:「請帖是你送的?」見雲千載不置可否的表情,便慢慢斂了笑容,「你請我我不會不來,為什麼冒用雲姑娘的名號?」

    雲千載只是看著滄海微笑。笑得滄海心裡火起,剛想說聲「告辭」拂袖而去的時候,雲千載笑道:「舍妹即刻就到,皇甫兄不如坐下等吧。」

    小殼看著雲千載看他哥的眼神,真想上去扇他兩個耳光。他以為滄海一定會氣憤憤的拂袖而去,沒想到滄海卻真的坐了。小殼微愣,也只得跟著坐下。

    雲千載彷彿是很滿意的笑了一笑,坐在主位相陪,親自替滄海斟了杯酒。滄海帶著半分的淡笑,看也不看。說是淡笑,只不過稍稍瞇起了眸子,倒有點像蔑視。

    雲千載自顧笑道:「帖子確實是千秋送的,舍妹的筆跡皇甫兄應該認得。」

    滄海沉默。要不是看在千秋筆跡的份上,我根本就不會來。

    「千秋臨時有事要遲到一會兒,我想,與其讓貴客乾等,不如由我出面另作一東,也好交個朋友。不知……皇甫兄肯不肯賞臉?」將酒杯往滄海面前推了推。

    滄海垂目看了一眼,並不答言。

    「我知道今日是冒昧了,不過平日裡總聽舍妹說起尊兄的好處,但未識荊,不敢晉謁,多次想請舍妹引見,又總不逢時。自從楓竹園一睹風采,結識之心更是日熾一日,」

    小殼翻了翻白眼。

    「請皇甫兄看在我一片赤誠的份上,大人有大量,得罪之處千萬包涵。」雙手捧起酒杯送到滄海面前。

    滄海侯他舉了一會兒,方道:「我平生從不飲酒。」

    冷傲少年眉頭微皺。雲千載卻不動色,放下酒杯,淡淡吩咐道:「觀寒,倒茶。」

    冷傲少年張了張嘴,終是什麼也沒說,出去端了兩杯茶,放在滄海和小殼面前。面色更寒。但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滄海竟然對他頷首,還說了聲「多謝」。觀寒退回雲千載身後,垂目站立。一會兒,忍不住抬了下眼。

    滄海還是不動。

    雲千載又道:「皇甫兄也是有弟弟的人,你應能體會我做哥哥的心情。」

    滄海沒有端茶。他知道雲千載說的是方才「內院的考驗」,花廳的位置正在內院盡頭的最後一間,但從院外繞道也能到達,剛才雲管家就是帶他們繞道進入的。其實就算他們剛才進了內院,也是一個丫鬟都看不到的,因為雲千載一定已讓她們避了。但考驗的結果,將決定他們在花廳的待遇。現在,他們已無疑是上賓。

    做哥哥的這樣關心妹妹倒也無可厚非,但對於被考驗的人來說,未免太下不來台。

    滄海雖沒有端茶,卻微微笑了一笑。

    雲千載忽然喜動顏色,又吩咐道:「觀寒,去把那對翡翠盞拿來。」

    觀寒猶豫著把一個錦盒放在雲千載手邊。明顯是極不願意。

    雲千載把錦盒打開,推到滄海面前。「小小禮物,不成敬意,權當賠罪,還請笑納。」

    小殼一看,錦盒中大紅絨布上,嵌著一對兒拳大小、通體碧綠的翡翠杯盞,水潤清亮,晶瑩凝重,價值不菲。心裡頓覺大愛,極度希望滄海能夠收下。

    滄海還是看也不看,但是對著雲千載笑了一笑。又笑了一笑。第二次笑得就像一顆梨膏糖。雲千載真的以為他是歡喜了,自己便也十分高興,舉杯邀道:「請。」

    滄海笑瞇瞇的端起了茶杯。淡青色的雲龍袖優雅的掃過桌邊,掃過翡翠盞的錦盒,只聽清脆的「噹啷」一響,兩隻「黃金易得,翡翠難求」的翡翠玉盞——砸了個稀爛。

    觀寒已怒。雲千載變色。小殼吃驚。

    滄海優雅的放下茶杯。像一顆梨膏糖。笑瞇瞇的緩緩道:「哎呀,真不好意思。」

    觀寒胸膛起伏,顯然是憋著一口氣,但是看了滄海的模樣,突然想到了他的處境,斥責的話竟說不出口。要是今天坐在對面的是觀寒自己,他自認絕沒有這麼好的風度不大發雷霆。皇甫熙,真是一個客氣的人啊。

    雲千載愣了一會兒,苦笑道:「看來我是把皇甫兄得罪慘了。但是請你務必看在舍妹的面子上,給我一個賠罪的機會。」

    兩下地位忽轉。現在處於弱勢的忽然變成了雲千載。事後雲千載想起來依然覺得不可思議。皇甫熙明明沒說兩句話,更沒有一句言辭激烈的痛斥,但是在他面前,彷彿自己說什麼什麼都差,做什麼什麼都錯,憑空矮了一截似的。

    滄海認真的考慮了一下,有意無意的將衣擺一撩,腰間那塊烏龍墨玉就有意無意的露了一臉兒,恰好又被雲千載有意無意的看到了。

    雲千載彷彿一下找到了救星似的,忙從自己腰帶上解下了一塊商代的白玉龍玦,帶了點討好的意味,說道:「這是雲家祖上傳下來的,真真的古董,比翡翠盞更能表達我的誠意。」

    觀寒咳了一聲。沒人理他。

    滄海不知是真看上眼了,還是真準備原諒雲千載,反正是對著那白玉龍玦多看了兩眼,方淡淡道:「雲家祖傳的,我不能收。」

    「怎麼不能收?」雲千載有點起急了,「都到了這個份上,皇甫兄不是真的不給面子吧?」

    觀寒使勁咳了一聲,想拽雲千載的袖子,卻拉了個空。雲千載已一把拉住滄海的胳膊,把玉玦塞到他手裡,看滄海還有推辭的意思,連忙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好,你不會打算一輩子都不把我當朋友吧?」說完了自己都愣了,自己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真是掉價!不過話已出口,只有大感尷尬而已。還好滄海沒有再推辭,只淡淡的道:「那就卻之不恭了。」接過來收了。

    雲千載鬆了口氣。觀寒看向別處。

    小殼心裡只覺得好笑。又有點無奈,怎麼什麼人到他面前都會被吃得死死的?認識這樣的人是幸還是不幸?那如果,這個人是你哥哥呢?

    滄海忽然又笑了笑,自覺端起了茶杯。「今日與雲兄可謂萍水相逢……」

    雲千載笑得有點僵。你是說咱倆在我家「萍水」相逢?

    滄海繼續道:「我倆真是有緣,上次楓竹園一遇,未能深談,實為憾事,今日幸會,滌我塵衿。」

    雲千載還是沒反應過來,怎麼坐這麼久了又開始見面寒暄了?合著剛才的話都白說了?又一想,明白了。哦,他的意思是揭過那頁,從新建交,也就是不把那事放在心裡,原諒了我了。便趕緊舉杯,開開心心的寒暄了幾句,加上小殼,三人兩茶一酒,各自飲了。

    雲千載終於放下心來,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與他們兄弟二人開懷暢談。

    滄海微微笑道:「今後生意上的事情,也請雲兄多多提攜。」

    雲千載故作吃驚的道:「皇甫兄說哪裡話來,誰不知你短短幾年已取代了雲家江南首富的地位,提攜的話是萬萬不敢,只求皇甫兄手下留情,讓點小利與我就是了。」

    滄海道:「我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要說信譽總是比不上雲家百年金字,況且我是『雜而不純』,雲家才真是『精而且深』。尤其是布料和人參的生意,每年都是供奉朝廷的。」

    雲千載道:「皇甫兄的藥材、木材還有水運,也都是朝廷需要仰仗的。如果皇甫兄對布料和人參的生意有興趣,我們不妨合作。」

    滄海淡淡笑道:「若得雲兄引路,小弟自是感激不盡。以茶代酒,敬雲兄一杯。」說罷先飲。雲千載也喝了一杯酒,看滄海清穆儒雅,人品超絕,另有一種富貴凌雲之概,一對眸子竟是琥珀顏色,比那日楓竹園遠遠一望更覺動心。

    只聽滄海又道:「雲兄高品,小弟不甘人後,從今日始一年內,旦是雲家的生意,」頓了頓,瞟了眼地上的翡翠盞,「弟當讓利三分。」

    不只是雲千載,就連觀寒和小殼都愣了一愣。雲千載還沒答言,雲管家就進來報道:「小姐到了。」

    雲千秋轉入內廳,見滄海和一名勁秀少年立起身來,對她一禮,她也連忙福了福。

    滄海瞇著眸子對她一笑,簡直比梨膏糖還要甜上十分。雲千秋明顯是愣住了。滄海道:「雲姑娘回來的正好,我正要向你告辭呢。」

    雲千秋道:「怎麼我一來你就要走?」

    「今日出來久了,該回了。下次我請你們兄妹倆逛園子吧。」

    雲千秋看了看翩翩微笑的滄海,又看了看站起來送客的雲千載,心裡奇怪,面上卻微笑道:「我送你。」

    雲千秋送客回來,見雲千載正美滋滋的喝著小酒兒,便在他旁邊坐了。一眼看見地上打爛的翡翠盞,抬頭見觀寒的臉好像更冷了。

    雲千秋指著大門的方向,問道:「哥哥惹他生氣了?」

    雲千載一愣,吱唔道:「……沒有啊,你不見我們……相談甚歡麼?」觀寒哼了一聲。

    雲千秋道:「我從沒見他這麼溫柔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見雲千載不言,便喚道:「觀寒?」

    滄海和小殼出了雲家大門,滄海道:「快上車,走人。」

    小殼不解的跟著他迅速爬上馬車,車伕一鞭,馬車絕塵。

    滄海笑得像個狐狸,奸詐狡猾。拿出雲千載給的白玉龍玦看個不休,愛不釋手。進而哈哈大笑,笑躺在車裡,極沒有風度。

    小殼蹙眉,「你幹嘛呀?」

    滄海捶著車座,嘎嘎笑道:「這個笨蛋!他還沒反應過來!」

    觀寒已將雲管家引誘滄海進內院、又繞道進了花廳並滄海如何生氣、雲千載如何賠罪的話說了,又補充道:「皇甫大爺還打爛了主子最喜歡的翡翠盞。」

    雲千秋聽完愣了一會兒,露齒一笑。「也難怪他。就只是這樣麼?」

    雲千載道:「對,就只是這樣。」

    觀寒接口:「不只,主子還把收賬的憑據給了他。」

    雲千載道:「對,我還把……收賬的憑據?」「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雲千秋驚訝道:「你把白玉龍玦給了他?」

    雲千載只是呆呆的。

    雲千秋又道:「為什麼?」

    雲千載還是呆呆的,慢慢坐下,愣愣道:「對呀,為什麼?」

    「他也沒問我要過啊……」回頭道:「觀寒,你為什麼不提醒我?」

    觀寒道:「我咳了兩次,你沒理我。」

    「……為什麼呢?我竟然求著他拿走了龍玨還不知不覺……」雲千載撓撓頭,急出了一身冷汗,站起,又坐下,喃喃道:「好可怕的皇甫熙……我看他單純的像個兔子,原來他才真是隻狐狸。唉,玉玦是追不回來了,我竟然還答應了跟他合作?真是……唉!」突然發覺頭好痛。「千秋……我是不是很笨?」

    「雲家長男怎會愚笨?你生意不是打理得好好的?比爹爹在時還要光大了呢。」

    「可是……」

    雲千秋笑了起來,「可是那個人是皇甫熙。」

    「不過哥哥不用擔心,他不會趕盡殺絕的。」

    「你這麼瞭解他?」

    「什麼?」

    「知道他生氣,還知道他不會趕盡殺絕?」

    雲千秋一氣,卻樂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半晌,才道:「你已算折辱了他了。」

    雲千載默然了一會兒,側了側頭。「這麼說……那翡翠盞倒是砸得好了,不然他要怎麼樣臉面出門呢?如此看來倒真是我的不是了。」忽又「噗嗤」一笑,道:「我看也只有龍玨能配得上他的身份了。」灌了兩杯冷酒,突然道:「不對呀,他說一年內給我們讓三分利的……這又是為什麼?」

    雲千秋想了想,歎道:「恐怕是陪你的翡翠盞吧。」

    雲千載恍然大悟,拍桌道:「好個恩怨分明的皇甫熙!我真是服了!」呷了口酒,嘖嘖歎道:「想不出那麼清淡的人兒,脾氣竟然那麼大……」

    觀寒冷著臉站了一會兒,忽然微微的翹了翹嘴角。

    雲千載喃喃道:「說實話,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為什麼……」

    小殼吃驚道:「那你不是可以為所欲為了?天吶,為什麼啊?」

    滄海扁了扁嘴。「他招我。」

    雲千載細細想了想,又笑起來,「那天我一看見他就知道是皇甫熙了,以前我總不信你和慕容的話,現在我覺得你們說得遠遠及不上他。唉,真是,我一見他就知道是個正人君子,可就是忍不住想戲弄他,可是他生氣了吧,我又看不了他那個樣子……唉,真是……」

    雲千秋笑道:「你不是第一個這麼想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可是吧,雖然我得逞了,卻有種負罪感……不過以後他應該不敢單獨見你了,怎麼也得叫上我,嘿嘿……你們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雲千秋笑而不答。她這個哥哥顯然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不過她也不準備提醒他。因為,她雖然相信那個騙去了玉玦的人,但雲千載卻不一定,他很可能會受不了打擊暈死過去。

    依然清醒的雲千載又飲了杯酒,笑得更開心,「世上竟然還有比你和慕容還漂亮的人,竟然還是個很有男子氣概的少年,唉,他要是個女孩子……」

    雲千秋悠悠打斷他的話:「你若不想頭髮被燒光,就不要再說了。」

    「最好連想都不要想。」

    傍晚的時候,雲千秋收到了滄海的禮物和一張紙條。紙條上面只有七個字:

    你哥哥是個好人。

    #####樓主閒話#####

    「乾杯——!」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