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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44章 文 / 一粟紅塵

    葉若銘走在錦好的身邊,見她眼波流轉,東張西望,似在等候什麼,眼中的冷芒閃了閃了,心裡卻翻轉著一股酸澀的味道,他知道,她在找金翰林。

    因為時間的推移,錦好眼中的光芒越來越淡,到最後已經暗無神色,雖然一切都隨著他心意而改變,卻讓他的心如同沸水裡滾過了一般,不知道是燙傷了還是煮熟了,連疼痛都變得麻木起來。

    他跟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微微顫抖著的捲翹睫毛,看著她因為過分失望而緊緊抿得有些發白的唇瓣,看著她小巧粉白的鼻樑,白玉般的肌膚在月色下泛起淡淡的苦澀,看起來如同被折斷了枝幹的花朵,卻堅強的綻放。

    鼻尖時時刻刻縈繞著那股細細的幽香,如同一隻長箭射進了他的鼻腔,準確無誤的鑽進他的肺部,接著將這股幽香傳進他的腦子,讓他麻木的心臟,再次活動了起來,他就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聞過的最好聞的味道,但是到底是什麼樣的香味,他卻是連分辨都很困難。

    許久之後,或許是少女身上傳出來的憂傷,失望,讓他的心情也低落了起來,他聽見自己乾巴巴的聲音,困難的響起:「五小姐,若是累了,咱們就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錦好腳步微停了一下,瞧著路邊某個角落有個賣大碗茶的茶棚,點了點頭:「也好,我這腿也有些酸了,就找個茶棚喝杯茶水吧。」說完,也不等葉若銘答應,就舉步到了那個賣大碗茶的茶棚中。

    葉若銘怎麼也沒有想到錦好會在路邊攤上喫茶,抬眼看去,先是錯愕的皺了皺眉頭,隨即就醒悟過來,那茶棚的位置顯眼,若是在那裡用茶,能將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看得清清楚楚,她還是不死心。

    那大碗茶的茶棚裡坐了不少人,都是尋常的百姓,有男有女,不少婦人因為沒有因為連坐都不坐,就站在那裡,匆匆的喝了一碗茶,丟下一個銅板,或抱著孩子,或空手離去,朝著那比燈的河橋而去,往日裡生活的重擔已經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難得有這般熱鬧,誰也顧不上「男女授受不親」,生活已經恢復原本的本質。

    錦好和葉若銘進了茶棚,眼睛雪亮的賣茶攤主先是一怔,隨即就上前將二人引到一邊的小小角落,算是勉強將錦好和那些尋常的百姓隔了開來。

    錦好叫了兩碗茶,又叫了幾碟子什錦乾果,不過瞧了葉若銘那身上的錦服之後,又改了主意,讓那攤主送了錫茶過來,自個兒泡上。

    那攤主也是個精明的,忙將錫茶葉盒子端了過來,見錦好慢慢地顛著,傾了些碧綠的茶葉出來,那攤主看的分明,少女手下非常的有分寸,不多不少,各到了一錢左右。

    待錦好倒了茶葉出來之後,攤主忙將手上抱著籐條的暖壺遞了過去,雪白纖細的手指接了過去,那白色的清水在秋夜中冒著氤氳的白氣,一入茶碗,就蕩起淡淡的茶香。

    錦好將暖壺再送回到攤主的手上,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如雨後的梨花般清麗逼人,那攤主一時間有些看傻,待到耳邊傳來葉若銘淡淡的冷哼時,才忙移開目光,有些慌亂的退下。

    錦好奉了茶,用瑩白的纖指拭去茶碗邊的水漬,送到葉若銘的手邊,她微低著腦袋,神色有些淡漠,茶碗中的白氣不斷的向上湧著,如同人的手指,貪婪而渴望的輕輕觸摸著她的臉龐,像是驚醒了她的恍惚,忙又將腦袋抬了起來,看向她,眼底有著未曾散去的失望。

    他的心不知怎麼抽搐起來,他並不是嫉妒,而是一種自己都難以清晰分辨的傷痛,伸手接過茶盞,聲音依舊乾澀:「多謝五小姐侍茶。」纖細的手指指在他的手指觸到前,便退走了,他指尖的紋路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點點潤膩的濕意,茶盞中的茶香繚繞著,摻著一絲絲熟悉的少女暗香,合成了微波,慢慢蕩漾起來……

    「大公子客氣了,幾次承蒙大公子相助,能為公子侍茶,也算是小女的一點心意。」

    葉若銘聽她說出這樣的話來,心裡有些錯綜複雜,難以言語,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是有種無法深想的失落,因她的客氣疏離,而這份客氣疏離令他的心底深處泛起陣陣的痛來,他從來不曾這般無措過。

    這些年,他雖然失了母親,卻因為有太后照顧著,有皇帝寵著,幾乎沒有什麼東西是他得不到的,而且,他心裡也明白,只要他想,就能得到,這些年,他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和手段能得到他想要的。

    可是,這有眼前的少女,讓他知道什麼叫求而不得,她和自己是一樣的人,有足夠堅硬的心志,有明確的未來,而且,她的未來沒有他,從來就沒有他,這讓他不甘,還有無措。

    他想要開口說話,可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周圍的人聲漸漸地熱鬧起來,落在他的耳朵裡,卻添了一種莫名的心煩,她微微垂著腦袋,抿茶,小巧柔嫩的耳垂,晶瑩剔透珍珠般的墜子,照映在暖暖的燈下,搖曳著晶瑩的光芒,落在她的翠綠的衣裳上,錦緞這種衣料,華貴而軟滑,在燈下有種一種春日乍暖還寒的光芒,讓他想起剛剛在人潮洶湧時,將她摟在懷裡時,那種冷寒刺激著他的心臟,唯有看著鮮活的她,才能生出一種灼熱來,令人有著心神迷離的狂喜,如同飛蛾撲火,或許一生悲苦,只為那一瞬間的悲壯。

    此刻,那灼熱漸漸地散去,只有那錦緞的寒意還纏繞在心間,這寒意漸漸地流進七筋八脈,在血液中無可抑制的絞痛起來。

    他似乎感受到一世的悲苦,而她那珍珠的光芒還在秋夜中搖曳,就如同她的目光還在街道上搜尋,讓他的心神俱痛,卻還只能冷冷的看著,看著她還在期盼,還在等待:金翰林,真的有那麼好嗎?好到他明明捨棄了她,還能讓她心甘情願的等待,明明生了怨氣,還還是願意等待。他憑什麼,憑什麼能如此輕易的得到,他求而不得的珍寶,不就是他認識她比自己來的找嗎?

    心裡的不甘,讓他不由得喃喃自語:「錦好……我遇上你,為何這般遲?」

    錦好原本低頭飲茶,聽的這話,手上一僵,唇下一頓,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升起一股子懼怕出來。

    可是,她重生之後,一直是沉靜坦然的,過了半響之後,輕輕的抿了幾口熱茶,抬起眼睛看向葉若銘,聲音纖細而柔軟:「大公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大公子能不能應我!」

    他不假思索的應了下來,道:「五小姐請講,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應下。」

    錦好目光微微閃亮,咬著唇道:「大公子與我相交時日雖短,卻三番四次救下我的性命,算得上恩重似海,錦好無以為報,心中一直記掛,今日又蒙大公子相救,不由得厚著臉龐,將心中妄念說出。」錦好話語微頓,吸了一口氣繼續道:「我妄想高攀,與大公子結拜為兄妹,不知道大公子可否應下?」

    葉若銘坐在那裡,聽的那兄妹二字,忽然見覺得四周的空氣都如同寒冬裡冰河中的涼水,冰冷而夾著碎冰,絲絲碎冰含著冬日的枯草,漂浮在冰面上,割裂出道道的蕭條。

    他臉上慢慢兒的浮現出熱烈的笑意,不得不說,眼前人神采一向淡然,皎如玉樹,如此這般反常一笑,真是令人目眩神迷,錦好有些不安,總覺得葉若銘這笑容之中透著森冷,容不得她多想,只見對方聲音輕快道:「五小姐說笑了,哪有什麼高攀不高攀的,我一直想要有一個像五小姐這般乖巧的妹妹,五小姐既然願意叫我一聲義兄,我自然求之不得。」

    錦好聽他如此說話,也笑了起來,聲音輕快的叫了一聲:「義兄。」

    義兄二字,葉若銘的笑容又熱烈的幾分,笑得異常歡快:「今兒個中秋月圓之夜,我居然認了個妹子,不過到底倉促了一些,連這見面禮都沒預備,實在是遺憾。」

    錦好搖頭,道:「義兄這話就見外了,既然認了異姓兄妹,就是自己人,那需要拘泥那些俗禮。」

    「嗯」,葉若銘點頭贊同,低聲附和:「義妹所言甚是,既然是異姓兄妹,自然是自己人,是不必拘泥俗禮。」聲音一頓,又笑道:「只是這樣的喜事,說什麼都應該舉杯慶祝一番。」

    說著就起身,招了那攤主過來:「去,幫我準備些酒來。」

    錦好原本見葉若銘反常的笑容,這心裡就有幾分不安,現在聽他說要喝酒,自然更是不安,有些讓那攤主退下,只見那攤主居然微顫著身子,二話不說的丟下偌大的茶棚,為葉若銘買酒去。

    等到那攤主買了壺酒回來,葉若銘接了過來,隨手將那茶水倒在地上,順手就斟滿了茶碗,舉起茶碗,對著錦好道:「烈酒傷身,你是女孩子,就以茶代酒,咱們乾了這杯,好好慶祝咱們結為異姓兄妹。」說罷,也不等錦好答話,與她的茶碗碰了一下,一口氣就喝了下去,怕是喝得太急,猛地咳嗽了幾聲,才抬頭對錦好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曾達到眼底,卻又斟滿了茶碗,又是一飲而盡。

    「義兄……」錦好有些勸他,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就在錦好為難之際,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葉大公子,既然表妹與你結為異姓兄妹,這般大事,是該慶祝,大公子這般高興,定要以酒相祝,不如定個時間,我陪你好好的喝上一場。」

    錦好扭頭看去,便見一身月白色的金翰林進來,先是細細的打量了錦好一番,然後才將目光轉向葉若銘。

    「金錶哥?」錦好有些納悶,這人此時不是應該在皇宮,怎麼會來找她,不過心裡卻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也隱隱地有絲興奮,雖然一心期盼他能來找她,可是心裡卻也覺得這般希望不大,可是他卻真的找來了,又怎麼不高興。

    「金公子?」葉若銘略感詫異的的瞇起雙眸,心念直轉,眨了眨眼睛,似是沒想到金翰林能從宮裡脫身而來,心下恍然:清華公主怎麼會……不應該啊……她花了那麼多想心血,甚至不惜以身為餌,不該啊!

    「清華……她……」

    金翰林雙眸瞇了瞇,又掃了錦好一眼,答道:「清華公主很好。」

    葉若銘見他居然說清華公主很好,臉色微變,心中不好的預感升起,卻還是神色不變道:「清華捨身相救金公子,被馬兒踩傷,瞧那情形怕是傷得不輕,怎麼會很好?」

    金翰林眸色漸深,神色之中居然帶上了一份不屑,聲音堅定道:「葉大公子放心,我金家本是醫書傳家,既然我說很好,自然就很好。」

    葉若銘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善,卻還是絲毫不讓,挑釁道:「即使清華很好,但她以身相救,金公子怎麼著也要守在救命恩人身邊倒茶遞水才是。」

    「哦,那麼以大公子之見,是不是我就該守在清華公主身邊,最好待她痊癒之後,再離開。」

    「本該如此,受人滴水之恩,就該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

    錦好神色複雜的聽著眼前兩個火藥味十足的男子,你一言我一語,皆是語帶深意,尤其是葉若銘,話裡話外似乎都透著點古怪。

    她有心勸慰,怎奈她人輕言微,發現自己此刻已經變成了透明人,這會兒根本不被兩個男子放在眼裡,無奈之下,只得扯開嗓子。

    「表哥,義兄,你們……聽我說……」

    「受人滴水之恩,卻是該湧泉相報,但若是包藏禍心,挾恩索報,又哪裡值得相報?」

    「恩就是恩,若是有心自當相報……至於挾恩索報,我倒是不曾明白,金公子怎麼就清楚了,難不成這樣的事情,金公子卻是熟悉?」

    「你是在胡說八道麼?還是你心裡有鬼?望葉大公子下次說話,最好想著說,我不是每次都能有這般好度量?」

    「我也希望金公子慎言,至於金公子的度量如何,我半點都不在意。不過,金公子這般,倒是讓人冷心。」

    「冷心?」金翰林似是不想再吵下去,或許是嘴皮子累了,重複了一下,眉頭先是蹙起,看了錦好一眼之後,又舒展了開來,原本不悅的神色,漸漸的散去,又恢復了飄逸,面色淡然的,對著神色尷尬的錦好道:「天色已晚,怕是娟姨要等急了,咱們回去。」

    錦好不假思索點頭,沒有半分猶豫,對著臉色越加冷漠的葉若銘道:「義兄,謝謝你。」

    說完,就朝著金翰林走去,人才剛剛離開桌子,就覺得袖子一緊,似乎被人抓住,回頭,就對上葉若銘複雜的目光。

    葉若銘卻不看她,聲音冷冷:「我們結了異姓兄妹,日後,我做個做兄長的斷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

    錦好心中一跳,不知道如何是好,正要開口,卻見金翰林冷哼一聲,卻帶著不屑的味道,只是輕哼之後,便不再看葉若銘,目光轉向錦好,聲音低低,卻含著無邊的寵溺,:「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就是想受委屈,也沒有委屈受,不管是誰,但凡讓她傷心一份,我必百分,千分的回報,若是這樣,她還覺得委屈,我還可以再縱容她一些,只要她開口。」

    聲音微微一頓,對著錦好勾了勾唇角,伸出骨節分明手:「我願傾盡所有,護你周全,現在,我們該回去了。」

    錦好看著那個白衣勝雪的修長身影對著自己伸出的那隻手,心弦顫動,似是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低聲對著葉若銘道了一聲抱歉之後,輕輕而堅定的拉回自己的衣袖,一步一步朝著那個人走去,一步快過一步,迎了上去,深處自己纖細的小手,搭上那溫熱的掌心,下一刻,就被他緊緊地握住,牢牢的牽著,轉身,一步一步離去。

    遠遠看著她漸漸地離他越來越遠,他們之間不過隔著一個修長的身影,可是他卻覺得是那麼的遙遠,彷彿相隔著千山萬水一樣。

    葉若銘就那樣僵硬的站在原地,看著兩人手牽著手走進那燈海人海之中,風吹過滿街的燈海,華麗的流蘇,一點耀眼的光芒,彷彿彷彿太陽照在河流上,水波粼粼,他的眼裡卻只有黯然。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一掌拍在桌面上,嘴角勾出一個冷漠的弧度,端起桌上的烈酒,一飲而盡。

    「義兄……」他冷笑,一下子就手裡的茶碗甩了出去,那碎屑斜斜的飛出去,他的目光似是能吞噬人,滿茶棚的客人都抖顫了一下,俱丟下銀錢,散了去。

    他冷然一笑,拋下一錠銀子,足夠買下這茶棚,轉身離去。

    「哪個稀罕做你勞什子義兄……」

    風吹過,男子似苦澀似悲傷的聲音,漸漸散在夜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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