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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季 欲問孤鴻向何處 第六集 金鱗豈是池中物 文 / 無齋

    第六集金鱗豈是池中物

    「官不廉,吏不清,則天下難安,家國難久。」這是朱佑樘總結性的話,「請各位拭目以待,佑樘必給各位一個交代」他的神情無比肅然,眼神中透著熱切,這是慕軒自從結識他以來第一次看到的,慕軒不由暗自思量:後世一些史學家認為弘治帝性情溫厚,處事中庸,以今日看來,或許並不準確。

    蝶兒姑娘進來說已經去酒樓訂了一桌酒席,午間會送來這裡,馬文升他們於是告辭離開,想著讓太子殿下歇息一下,張紀不著痕跡的向鳴末子做了個手勢,老道心領神會,刻意留在了最後。

    慕軒留意到了這一切,心裡一動:張紀不可能私自做主留下鳴末子,而鳴末子是初次見太子,太子留他幹?好像道士都是非常熟諳男女之事的,張天師那一脈就是精通男女陰陽互補之類的,這個鳴末子既然跟張天師交情好,必定也懂這個,看他鶴髮童顏的,肯定沒那太子留他,難道是討教男女之事?看太子那模樣,應該不會吧?那麼,老道留下來究竟干呢?

    慕軒想著心事,跟著馬文升他們走到樓梯口,卻馬文升他們幾個老頭子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又似乎隱有擔憂之色,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這幾個老傢伙都注意到鳴末子被太子留下這個事實了,剛才卻偏偏裝作毫不在意,此刻又露出這種神情,這些老生薑,真是會裝蒜啊不過,他們有好擔心的?

    馬文升忽然轉頭問慕軒小,有興趣跟我們幾個老頭子談談嗎?」不跳字。

    慕軒當然求之不得,跟著他們走,李東陽和王守仁也跟著,來到了馬文升的客房,大家落座,馬文升開門見山問慕軒東勝衛所圖不小,但單靠榆林衛等幾個衛所的配合是遠遠不夠的,況且左廷珍御邊之力無憂,開拓之心不足,恐怕難以扶持東勝衛。依你對朝廷臣僚的熟悉,你認為何人可以擔此重任?」

    黎淳和程宗之前驚異於慕軒在太子面前的「得寵」和「放肆」,此刻卻是驚詫於馬文升居然向他問計,而且看神情絕對不是開玩笑。

    慕軒毫不遲疑,脫口說最合適的人選,恐怕非王公世昌不可。」

    王世昌?王越

    黎淳、程宗、李東陽和王守仁都臉色一變,反倒是馬文升毫無異色,似乎一早就慕軒會說王越。

    慕軒的記憶中,後世一些人說王越是個牛人,他曾經總制大同及延綏、甘寧軍務,曾經三次出塞,身經十餘戰,常常出奇取勝,他又善於獎拔士類,籠絡豪俊,深得軍心。當初兵部尚書項忠被罷免,王越應當陞遷,但朝廷卻要提拔當時的陝西巡撫余子俊,王越深感不平,請解營務,朝廷優詔不許;余子俊也稱王越賞不酬功,上書朝廷,王越這才能升任兵部尚書,還掌管都察院事,外加太子太保。只是王越因為交結汪直而遭牽連,汪直被貶南京後王越也被下詔奪爵除名,謫居安陸,他那三個以功蔭得官的也都被削籍了。

    而在馬文升心中,王越這個景泰二年的同年若能重上戰場,那慕軒所說的御邊之策自然更有把握,不過,王越比還年長三歲,謫居安陸這幾年,不他還有沒有昔日的豪情壯志?想當年,朝廷拜武靖侯趙輔為平虜將軍,敕令陝西、寧夏、延綏三鎮兵受他節制,由王越總督軍務,謀求收復河套,卻最終失利。本月十三,文武雙全而俊辯有才的趙輔已經去世了,他活著的時候,只因喜好結交權貴,不知遭受過多少次彈劾,雖然朝廷追贈他容國公,謚號恭肅,但這死後的榮光,又能有多大用處呢想王越也未必會貪圖這種榮光吧

    馬文生歎息一聲,說世昌兄也垂垂老矣,不知還能否披掛上戰場馳騁啊?」

    慕軒毫不猶豫的點頭說能,一定能」開玩笑,王越還有十幾年可活呢,弘治帝即位後,還要用他鎮守邊塞呢

    馬文升詫然道你如何?」

    慕軒微一思忖,說曾聽人說王公有詩云:『屈指長安多故人,見君應問天涯客。為言兩鬢已婆娑,獨有此心猶似鐵。吁嗟我老不足憐,塞上征夫淚成血。』人言: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王公此詩此情,與馬老當年『世路羊腸千里曲,功名蝸角幾人閒。林間鸚鵡能言語,笑我年來兩鬢斑』之句應是異曲同工吧」

    馬文升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說好好好,說得好想不到我馬文升老了老了,還遇到小你這位知音,造化不淺哪哈哈哈——」

    慕軒抱拳拱手說馬老抬愛,小子愧不敢當」

    馬文升連連擺手說當得,你絕對當得世昌兄若知你如此推崇於他,必然也會老懷大樂的只是,他若要復出,恐非易事」

    他所擔心的,還是王越與汪直的那段往事,短期之內,恐怕朝中那些人不會忘記這一切的。

    李東陽自然明白馬文升的憂慮所在,微微沉吟片刻,忽然說馬公,黎公,程公,東陽有一事需向各位稟明。」

    馬文升他們仨不約而同看著李東陽,都微微欠了欠身,馬文升說李兄請講」人家這麼客氣,他們也不能失了禮數,畢竟人家是太子的講官啊

    李東陽略略壓低聲音說殿下此次江南之行,特意去見了汪直,謝他當年照拂之恩。」

    太子謝汪直照拂之恩?這是回事?馬文升三人非常驚異的互相望望,而後再次注目李東陽,三人都沒,但那表情分明都是同一個意思:這是真的?為?

    李東陽非常肯定的點點頭,說千真萬確,能令太子面謝汪直照拂之恩的,正是方」他抬手嚮慕軒示意。

    這次,馬文升他們仨就更加驚詫了:這裡面又有這方慕軒的事?太子為要聽他的?

    李東陽於是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敘述了一遍,其中特別強調了兩點:一是方認為今上貶斥一些忠直之臣可能是為太子留下輔佐之人,二是汪直親口承認當年太子在冷宮棲身都是今上一手安排的。

    這一來,馬文升他們可是驚得目瞪口呆了,這個方慕軒,究竟是人,居然敢這麼揣度今上的用心今上會是如此深謀遠慮之人嗎?可今上要不是如此深謀遠慮之人,那太子棲身冷宮得以保全之事該解釋?難道,我們這些人都誤會聖上了?要真是這樣,聖上忍辱負重二十年,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而眼前這個方慕軒,沒在聖上身邊呆過一時半會兒,對聖上的理解居然超過了咱們這些在朝數十年的老臣,這份洞察明澈的心機與能力,實在是太駭人了

    三個老臣心念電轉,久久無語,李東陽他們仨此刻會是樣的心情,於是非常耐心的等他們想通這一切,王守仁看看三老,又看看神態平靜的慕軒,臉色不時地發生變化,似乎正在糾結一個非常為難的問題。

    房中寂靜無聲足有兩盞茶的功夫,馬文升才開口打破了這份沉寂,他看著慕軒,問你那麼肯定的看法?」激動之下,他也不叫小了。

    慕軒笑笑,說在下只是以常情度之,想必各位一定不會反對『人無完人,金無足赤』這句話吧?」

    他目光一掃房中眾人,大家都看著他,沒有一個人表示反對,他才接著說每個人都不可能是單一的『善』或『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相反,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憐之處。遠的不說,就說那汪直,人人都說他提督西廠,驕橫不法,羅織冤獄,殘害忠良,妄殺外族使者,挑起邊釁,使得無辜百姓受害,他還騷擾百姓,冒認軍功,殘害御史等等,總之,此人十惡不赦。但這人也有些優點吧?據說他巡視遼東之時,地方官對他卑躬屈膝,只有都御使秦紘與他抗衡,還寫折子告發他縱容兵卒,騷擾百姓,汪直回京,卻對今上極力稱讚秦紘的廉潔與才幹;後來,秦紘被人誣陷下獄,還是汪直替他洗雪冤枉,汪直還在今上面前大力推薦秦紘,這算不算『舉賢不避仇』?楊公繼宗進京面聖,汪直派人去表示想和他見面,卻被楊公拒絕了。後來,今上問進京的官員中誰最廉潔,汪直回答說:『天底下不愛錢的,只有楊繼宗一人』可見汪直此人,還是非常敬佩廉潔之士的。再如王公世昌,若只是一味巴結汪直而沒有領兵打仗的真才實學,能得到汪直的賞識提拔嗎?」不跳字。

    他這番話,讓黎淳和程宗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了馬文升,要說跟汪直不對付,在座的恐怕非馬文升莫屬了。成化十四年,遼東有戰事,汪直想前去鎮撫遼東獲得軍功,卻被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阻止,懷恩與兵部尚書余子俊、待郎馬文升商議,最後說服今上,派馬文升、詹升兩人前往遼東撫慰。汪直就提出讓的親信王英跟著去,馬文升婉言謝絕,結果遭到汪直的嫉恨。後來,馬文升撫慰遼東諸部的事不順利,不得不率兵征戰,才平定紛爭。汪直藉機請命前往遼東,時任遼東巡撫的陳鉞諂事汪直,而與汪直分庭抗禮的馬文升遭到打擊報復,被汪直誣為「妄啟邊釁,擅禁農器」,結果馬文升被逮捕入了錦衣衛獄,後來被貶去戍守重慶府。

    馬文升自然明白這兩人看他的意思,摸著鬍鬚笑笑,說方既然這麼說了,我老頭子還有放不下的,往事已矣,咱們現在就事論事,方所說的,確實有道理,或許,咱們真的一直誤會聖上了。」

    他這話一出口,慕軒不由得暗自讚歎:此老心胸寬廣,豁達大度,不因私人恩怨而影響大局,而且有就認,不給找任何開脫的理由,這才是真正的大將風度啊跟那些事事推諉、毫無擔當的有關部門和有關領導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別啊

    「慕軒畢竟是揣度而已,究竟如何,還得看事態發展。」慕軒適時地謙虛一下,也當做是一種提醒吧,萬一不是那麼回事,大家都得有應變的能力啊,「不過馬老,黎老,程老,眼下三位雖然調任南京,遠離京師,但以三位與太子的交談,想必應該,殿下對三位和其他那些忠直能臣是心存憐惜的,假以時日,各位的處境必然會有所改善,為此,小子斗膽請各位養精蓄銳,以待他日為我大明做一番更大的功業」

    話音未落,馬文升拍案叫好,說方所言極是,我老頭子都被你說得熱血沸騰了」

    其他幾人聞言,都哈哈大笑起來,王守仁的臉紅通通的,顯得非常激動。

    大家笑過之後,馬文升轉頭問黎淳樸庵兄,方纔我本想請教太子對尹龍之獄的看法,你為何不讓啊?」

    黎淳苦笑一下,說此事孰是孰非,目前還很難下定論,我認為還是暫時不要讓殿下介入才好。」

    尹龍之獄有關情況,程宗自然清楚,李東陽和王守仁這一路南來,只是從朝廷邸報瞭解了一鱗半爪,至於慕軒,最近重心不在京師,對此一無所知,於是,馬文升就敘述了一下大概情況。

    尹龍是太子太傅、吏部尚書尹旻之子,原本在翰林院擔任侍講之職。尹旻一向與內閣大臣萬安不和,而他與另一個內閣大臣劉珝都是山東人,萬安數次想罷免尹旻,卻被劉珝阻止。去年九月,劉珝遭萬安、劉吉排斥而不得不選擇致仕。江西方士李孜省得寵,扶鸞得出「江西人赤心報國」之語,今上深信不疑,就提拔兵部左侍郎——江西人——尹直為戶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入直文淵閣,參預機務,尹直、萬安交結李孜省及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江西人——彭華,他們沆瀣一氣。

    今年四月,武選郎鄒襲因事被貶謫出京,尹龍與鄒襲是同鄉,與之關係一向密切,他就聯絡一百餘人上疏請留鄒襲。今上將此事下吏部商議,尹旻說這是公論,請奏朝廷恢復鄒襲官職。今上當時只問尹旻你怎知這是公論?」顯然對尹旻已有懷疑之心,但並未深究。之後,東廠校尉尹龍與鄒襲互通,尹旻才稱罪,結果被奪太子太傅,改授太子少保。五月,東廠又了尹龍勾結官吏收賄之事,萬安、彭華就聯絡數人彈劾尹旻、尹龍父子倆,尹龍最終被關入錦衣衛獄,尹旻被責令致仕,通判王范、經歷張璲等都被貶謫。御史呂璋又趁機上奏彈劾侍郎侶鍾、秦紘,大理寺丞劉瓛、寺副蘇泰、大僕寺卿張海、順天府丞黃傑、洗馬羅景、給事中馬龍、御史劉璧等十數人,這些都是山東人,都被定為尹旻同黨,或降或調,目前,朝中山東人與江西人之爭還在繼續,誰都不知到接下來會是誰倒霉。

    馬文升他們就是在這種紛爭之中莫名其妙的遭到調職,他們眼下即便了慕軒對今上的揣測之詞,也不免擔心,朝中這兩派的爭鬥愈演愈烈的話,就會開了本朝的黨爭之先,一旦黨爭成風,那可就流毒無窮了。

    慕軒最遲到明年八月,成化帝就要駕崩,太子就會成為弘治帝,那時,萬安、李孜省之流就不會有好下場,那這場黨爭就會降下帷幕,所以,他是這裡面最為輕鬆的,看看皺著眉頭的老少五人,說車到山前必有路,目前就如黎老所說,只要太子暫時不介入其事,等他日太子即位,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馬文升他們都下意識地點頭,王守仁卻忽然問方,您不是認為今上隱忍不發而有所圖嗎?那為不是今上在位時妥善解決這個問題呢?」

    馬文升他們幾個眼睛一亮,都看看王守仁,眼睛裡那神氣分明是說這個年輕人反應夠快,問得好」

    而後,他們的目光又齊刷刷的投注在慕軒身上,都支稜起了耳朵,聽他回答。

    慕軒暗地裡嘲笑一回:我這算不算是作繭自縛啊?

    他看看大家,強自一笑,而後看著王守仁,不答反問王,你認為此事由今上解決好,還是由未來的新皇解決好?」

    王守仁眨巴著眼睛,抱著被踢的皮球,非常認真地思考了好一會兒,忽然面露喜色,說小弟明白了,今上即便解決兩派紛爭,恐怕也只是暫時的,難免會有人心懷不服,一旦今上萬歲之後,新皇即位,說不準還會有人舊事重提,給新皇帶來困擾;而如果一切等新皇即位之後再做決斷,那麼新皇不但贏得威信,也使那些心懷叵測者再難有翻起舊浪的機會,以為然否?」

    他一臉惶惑不安又雀躍不已的神情,分明是等著慕軒給他做出肯定的裁斷,慕軒嘴上說王反應敏銳,思慮周全,愚兄佩服之至」暗地裡,他卻汗了一把,心說: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麼說

    殊不知,一旁那四個有中有老的傢伙也正暗自汗顏:看來我們真的是老了,要不是這兩個小傢伙提醒,我們一時還真想不到這一層。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哪假以時日,這兩個小子都不是池中之物啊

    他們接下來又閒聊了幾句,看看天近中午,就各自回房,稍微梳洗一下,準備去陪太子吃午飯。

    慕軒回到房間,凝佩告訴他一個消息:小高剛才說,太子身邊那位舒兒姑娘,就是南京城裡的新花魁炎炎姑娘。

    舒兒姑娘是驚鴻樓的炎炎姑娘?慕軒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想起一件事來。

    第六集金鱗豈是池中物

    第六集金鱗豈是池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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