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逆天人物 文 / 無齋
第二集逆天人物
左布政使楊庭之帶著東昌府同知胡蓮賢和按察副使韓仲漾一起都在衛所士兵之後,這邊發生的一切他們仨都看得一清二楚,胡連賢擔心吳鼎義有事,楊庭之卻微微搖手,說對方沒惡意,咱們還是靜觀其變吧」
胡連賢躬身說是,韓仲漾一直看著高台之上,眼神中藏著一絲擔憂之色。
那邊,慕軒無視牆上那些強弓硬弩,向著台下的船工、士子們說事已至此,我方慕軒就豁出去了,楚同知的冤屈一定要洗刷,臨清百姓的生計卻得依靠各位的齊心協力。亞聖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各位之中勞心者與勞力者都有,大家團結起來,何愁無路可走?豈不聞: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好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底下不少士子悚然動容,齊齊向台上的慕軒拱手作揖,「方一言,驚醒我等愚鈍之人,還望方留下墨寶,以警臨清萬民」
慕軒並不推辭,只是向底下恭恭敬敬的一躬,說敢不從命」
有人送上筆墨紙硯來,慕軒提筆在手,飽蘸濃墨,在紙上一氣呵成,槿兒幫著將那筆意酣暢的八個大字展示給大家看,底下驚歎聲一片,慕軒索性再加把火,他將手中毛筆脫手甩出,毛筆像怒矢一般直奔對面官衙前左邊的石獅子,軟軟的羊毫竟然射進石獅中,筆桿沒入竟達兩寸,而且那筆恰恰沒入石獅子的兩眼之間,簡直比拿尺子量好的都精準,眾人頓時再次驚異聲一片。
但慕軒還沒完,他朗聲吟道毫霜擲罷倚天寒,任作淋漓淡墨看。何敢自矜醫國手,藥方只販古時丹。」
「好啊」這次聲響最大的是那些士子,他們才能明白剛才那八個字和這首詩的高明之處,想不到,這個自稱江湖草莽的年輕漢子竟有如此才情,真是讓人詫異萬分哪
「好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好一個『何敢自矜醫國手,藥方只販古時丹』」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滿是讚歎與驚詫。
慕軒和槿兒都循聲望去,穿過人群來到台下的正是一別大半個月的李東陽,看著他在台下微笑,慕軒臉上裝著露出些許詫異之色,其實,朱祐樘一行這兩天會路經臨清的消息他早就收到了,他這才敢「肆無忌憚」的大幹一場——時不我待,希望能借太子之力早一步開始農轉商的步驟。
慕軒沖李東陽拱拱手,而後向大家說我遇到故友,想借一步,這次的事,我必定給大家一個交代,否則絕不離開臨清」他向四下再次一個羅圈揖,這才帶著槿兒下了高台,槿兒的那些街坊都跟槿兒告別,槿兒眼含著熱淚送走他們。
那些船工和百姓都很有默契的起身,非常有秩序地離開,吳鼎義還在高台之上傻愣愣的坐著,那些衛所士兵沒有得到任何命令,自然對那些離開的人不加阻攔。
士子們卻不願就此散去,他們中不少人還沉浸在「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亢奮之中,看著慕軒與突然出現的那個中年文士低語著,他們都鴉雀無聲,似乎在等著。
李東陽看看這些士子,忽然衝他們拱拱手,提高聲音說各位,如若不棄,請隨老頭子去喝一杯?」在這些大多朝氣蓬勃的少年士子面前,他這麼自稱倒沒有顯得倚老賣老,反而引來了很多人的笑聲,有人喊著方去嗎?方去,咱們就去」
李東陽呵呵一笑,說他當然去,要不老頭子也沒有勇氣邀請各位哪」
士子們轟然大樂,齊聲回應多謝盛情,晚輩敢不受命」
慕軒啞然失笑,李東陽肅手延客,慕軒舉步,槿兒隨行在側,士子們在後面跟著,那些衛所兵士看看台上的吳鼎義,吳鼎義已經站起身了,他看著台下突然冒出來的中年文士,眼中閃動著狐疑之色,一個千戶快步上來,在他耳邊低語兩句,他眼中的驚異之色更加濃了,趕緊帶著那千戶下台,向鈔關官衙裡面走去。
慕軒他們都跟著李東陽走,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了臨清地面上相當有名的和園酒樓,本來臨水酒樓比和園酒樓更大,但這兩天臨水酒樓歇業,據說掌櫃宮自任的娘子不幸過世,宮自任扶柩回鄉去了。
和園酒樓相當大了,但是有這麼多士子,再大的地方都顯得狹小了,好在大家主要不是來喝酒的,酒菜好酒菜差都無所謂,慕軒跟著李東陽上了二樓,沒法坐到樓上去的士子也沒遺憾,在下面談天說地,這幾天尤其是今日的一切都足以讓他們聊個十天半個月了。
那些上了二樓的士子都分散在雅間,槿兒被請進了東面第二間雅間,舒兒姑娘在裡面接待她,慕軒跟李東陽來到東面第一間,進來一看,這裡除了意料中的太子朱祐樘和王守仁之外,還有幾張陌生面孔。
李東陽為雙方引見,慕軒才朱祐樘左手邊坐著的是山東左布政使楊庭之,右手是按察副使韓仲漾,另外一桌上坐的是東昌府同知胡連賢,那個瘦小的文人是曾經的定遠師爺謝子添。
大家見過禮,朱祐樘讓慕軒在他對面坐下,李東陽跟王守仁則陪著胡連賢、謝子添。
朱祐樘之前已經對楊庭之他們表明了身份,楊庭之眼見太子居然稱這個江湖草莽為方,言辭之間非常恭敬,他暗自驚疑,心下暗自稱幸:好在沒有跟這個年輕人直接起衝突,要不今天可就被動了,那個吳鼎義,一意孤行,太子就在眼前,卻無緣前來拜見,真是活該
「方,想不到在這裡還能與你相遇,此次南行,咱們真是有緣哪」半個多月不見,朱祐樘神色間看上去似乎成熟了不少,「李、守仁都蒙惠賜墨寶,祐樘不揣冒昧,也望能有所賜」他很認真的看著慕軒,顯然不是說說就算的。
慕軒笑笑,沉思片刻,起身來到那張書案旁,提起筆來,文不加點,唰唰寫下。
朱祐樘起身看,其他人自然不敢再大喇喇的坐著,紛紛起身圍了,楊庭之字徑外,也是景泰五年的進士,但才五十出頭,一向自視甚高,看太子如此器重這個方慕軒,只當是太子禮賢下士,抬高了這個年輕人,但他一看紙上那筆絕對不俗的字,先就一楞,再看那內容,當時就震住了:
「萬家墨面沒蒿萊,敢有歌吟動地哀?心事浩茫連廣宇,於無聲處聽驚雷。」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心事浩茫連廣宇,於無聲處聽驚雷。」李東陽撚鬚沉吟,一臉深思模樣。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王守仁脫口吟出,眼睛亮亮的,看慕軒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朱祐樘看著這白紙黑字,一言不發,片刻之後,嚮慕軒深深一躬,說教誨,祐樘銘記在心,請入座,還有何言教我,但請明示」
楊庭之見太子對這個方慕軒如此恭敬,不由得暗自收起輕視之心,豎起耳朵,想聽聽這個年輕人會有高論。
他們各自入座,慕軒舉杯向大家說慕軒一介莽夫,能有幸與各位共飲,非常榮幸,先敬各位一杯,倘有冒犯之處,還望各位海涵」
楊庭之只道他是在太子面前客套,自然沒把他這話放在心上,隨著太子舉杯一飲而盡——後來他才覺得,這個年輕人說「冒犯之處」,實在是太輕了,那哪裡是「冒犯」,分明是「大逆不道」
慕軒放下酒杯,低聲吟道萬家墨面沒蒿萊,敢有歌吟動地哀?是否覺得慕軒危言聳聽呢?」
朱祐樘看著他,微微搖頭,慕軒一笑,繼續說臨清鈔關主事之位,很多人覬覦,清者清,濁者濁,清者一腔忠貞,卻還是被濁者誣陷而死;而濁者竊據此位,無非是為了錢財。此事背後,牽連甚廣,慕軒一介草莽,無法深入其中,只得煩勞了。」
說著,他從懷裡拿出了那本賬本,雙手托著遞給朱祐樘,朱祐樘接,翻了兩頁看看,臉色就變了,將賬本交到按察副使韓仲漾手中,說這事,必須徹查到底」他經歷了元器琛之事,多少看出那賬本上的數字背後潛藏的訊息——短短數月,如此肆無忌憚的貪墨壓搾,豈是一個地方同知和一個戶部主事敢輕易嘗試的?
韓仲漾非常意外地接過賬本,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對面的楊庭之,楊庭之臉上毫無異樣,心裡卻暗自高興:太子的意思,是讓地方上徹查這涉及京官的大案,那一定要好好利用此事,將那些蠹蟲全部挖出來,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隨便向地方伸爪子了——原先他就對刑部跳過布政使衙門和按察使司而派員審理楚本直的貪賄案表示不滿,後來他想讓那一方的胡連賢接任臨清同知,卻又被上面硬生生換成了顧而厚,鈔關管理之權又落入了平思楣之手,原先一直很是鬱悶,此刻卻不由暗自稱幸。
慕軒看朱祐樘的臉色中滿是堅毅果敢,暗想元器琛之事果然對他影響不小,這樣也好,未來的一朝天子,殺伐決斷應該果敢顧而厚和平思楣目前都在我手裡,顧而厚願意戴罪立功,平思楣目前還在猶豫之中,如有需要,我可以把這兩人交給按察使司。」
他說得輕描淡寫,楊庭之卻聽得心驚肉跳,這個方慕軒究竟是人物,居然膽大包天,私自扣押朝廷命官,而且毫無顧忌的向太子坦承一切,莫非他跟朝廷有關聯?
朱祐樘心裡也很是吃驚,但表面上不動聲色,而他這不動聲色卻讓楊庭之更加,這個方慕軒果然跟朝廷有關,甚至很可能就是朝廷派出的御史、密使之類——太子殿下都能微行私訪,那朝廷派個把御史、密使巡行地方也沒奇怪的,只是,這個御史看都不像是個讀書人出身,而且太子對他那麼敬重,難道,他還有更複雜的背景?
這麼想著,楊庭之對慕軒更加不敢小覷了。
韓仲漾這個按察副使倒比楊布政使沉得住氣,非常客氣的沖慕軒拱手一揖,說那有勞方了」
慕軒說不敢當,朱祐樘看楊庭之的臉色和韓仲漾對慕軒的態度,突然明白他倆肯定對慕軒的身份有些誤會了,但此時此刻,他決定就讓他倆這麼誤會下去——也許這樣對徹查楚本直一案會更加有利呢
「慕軒聽聞王在中都的壯舉,萬分欽佩,」慕軒忽然轉向另一桌的王守仁,端杯起身,「王請容許我借花獻佛,以表慕軒的一番敬意請」
王守仁臉上的興奮之色一掠而過,立即恢復了平靜,非常沉穩的端杯起身,說守仁不敢當,謝方謬讚」
他倆一起飲盡杯中酒,相視而笑,楊庭之卻不太明白那個王守仁做了了不得的大事,連這個方都對他那麼欽佩了,朱祐樘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說守仁在中都當機立斷,手刃了那個橫行不法、草菅人命的鳳陽知府苟日新。」
他說得是那樣的輕描淡寫,楊庭之心頭卻如被重槌撞擊一般「碰碰」直響,他看一眼那個稚氣明顯的少年人,心說:今日是啦,盡碰上這些逆天的人物?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居然把鳳陽知府給殺了,看樣子太子還非常賞識他,難道,據說一向謙恭慈藹的太子殿下其實也是個鐵腕人物?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他就不得不重新審視接下來要面對的楚本直一案了。
朱祐樘看著楊庭之從慕軒進來開始,臉色已經悄悄變了好幾遭,他心裡不由暗自思量:我這麼煞費苦心的耍心機,是否就能保證此案水落石出,山東地面從此少些貪墨官吏了呢?
事情,會這麼簡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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