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以狼為師 文 / 無齋
第八集以狼為師
慕軒再次笑笑,說:「縱觀古今,那些自以為有能力國運長久的,無非想盡辦法將本國種種不利轉嫁給鄰國他邦,糧食歉收,就搶掠鄰國,牛羊不足,就侵擾他邦,草原民族在這上面尤其嚴重,只是,這樣做除了給兩國百姓帶來無窮無盡的的戰爭與痛苦之外,並沒有真的國運長久……」
達延汗他們都不由自主的點頭,別的不說,單就成吉思汗創立的那個富有四海的偉大國家也不能避免,想想,無命將軍所說的「以鄰為壑」倒真是一針見血,即便有那聖明些的君主,也架不住底下那些官吏搞「以鄰為壑」的勾當,別說國與國之間了,就算是同一國的縣與縣、地區與地區之間,那些官員為了撈一己之政績、逞一己之私慾,也常常將鄰縣當成污水池、垃圾場,絲毫沒有什麼同胞手足的顧忌,豈不知,鄰縣鄰邦都成了水患無窮、污濁不堪、難以生存的地方,本縣本土又能維持多久呢?
慕軒當然知道他們沒有辦法反駁自己這種說法,別說歷史上,即便是後世,不也有這種只顧自己的政績而不管老百姓死活的「精英」官員嗎?至於那些為了所謂一國利益而「以民為雞,殺雞取卵」的「精明官員」更是多如過江之鯽。
「草原民族長年累月與狼打交道,不知各位對狼有什麼看法?」慕軒拋出一個問題,非常鄭重的環視眾人,而後,他很快欠身補一句,「抱歉,慕軒自知貴族人的習俗不能對狼直呼其名,只是,慕軒並沒有半點不敬的意思!」要知道,狼是不少蒙古部族的圖騰,蒙古人忌諱對狼直呼其名,有的稱狼為「赤那」,甚至有人稱狼為「野狗」、「天狗」或「阿布該」——意思是「那東西」,有的據說還管狼叫「腦海」——其實就是「狗」,在慕軒看來,狼就是狼,沒有任何稱呼可以代替它。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非常鄭重,狼是牛羊的敵人,自然也是草原民族的大敵,可是,狼偏偏又是草原民族供奉的祖先,是佑護草原生靈的神靈,誰能對它貿然置評?
「將軍將所創軍衛命名為『血狼』,自然對狼有獨特見解,不知將軍願否談談?」徹辰夫人一句話,就將皮球又拋回來了——從她對狼直呼其名來看,她也未必願意用別的稱呼……
慕軒沒有絲毫猶豫,說:「以慕軒愚見,狼有『十義』,一是臥薪嘗膽,二為同心同德,三有自知之明,四能順水推舟,五常同進同退,六必表裡如一,七善知己知彼,八懂情有所鍾,九知授子以漁,十明灑脫不羈。有此十義,狼行天下,自然無往不利。」
在座的眾人都悚然動容,顯然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多有見地的關於狼的話,托郭齊神情甚至很是激動,脫口問:「狼之『十義』當作何解?」既然徹辰夫人直呼狼名,也就為大家掃除了許多顧忌。
慕軒神情肅然,說:「狼絕不會為了旁人所謂的尊嚴而在自己弱小時攻擊比自己強大的敵人,但如果不得不面對強大的敵人時,他們也不會有絲毫猶豫,必定群起而攻之,不會有任何一個退縮;
狼也有野心,未必不想當百獸之王,但他知道自己是狼,不是虎,他能正確對待自己的擁有;
狼知道何時該堅持,何時該放棄,他能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回報;
他雖然通常獨自活動,但卻是最團結的動物,一旦同伴受傷,其他狼絕不會棄之不顧;
狼對弱者未必沒有憐憫之心,但他只能吃肉,所以每次都會將獵物吃得乾乾淨淨,絕沒有絲毫浪費;
狼在每次攻擊前都會去瞭解獵物,絕不會輕視對方,為此他的攻擊很少失誤;
母狼一旦懷上小狼,公狼會一直在身邊保護,直到小狼有獨立生存的能力;
一旦小狼有獨立生存的能力,做父母的會堅決離開他,因為他們知道,他們得讓孩子自己去當狼,過度的保護只會讓孩子成為軟弱無能的羊;
而最重要的是,狼絕不會為了嗟來之食而拋棄灑脫不羈的生活,像狗一樣去向人搖尾乞憐,他寧可餓著肚子在曠野中自由的嗥叫。」
這些在後世網絡上司空見慣的內容,此刻對於在座的眾人而言,卻是異常新鮮,他們多少熟悉一些狼的性情,卻絕想不到眼前這個漢人居然對狼如此熟悉,如此推崇,這字字句句真是令人有振聾發聵之歎,簡直是金玉良言,震古爍今哪!
「說得好!」托郭齊拍著大腿站起來,大步來到慕軒身前,「將軍的高論,當錄於書冊,流傳千古!」
慕軒習慣性的慚愧一下,心想你要是願意,我絕不反對,臉上卻帶著笑容說:「少師過獎了!」
托郭齊哈哈大笑,說:「托郭齊從來不會說過分的話,若不是咱們是天生的敵人,我還真想跟你結為安答,就為你剛才所說的話……」而後,他也不忘向達延汗和徹辰夫人欠身說一句:「老臣無狀,望大汗和皇后恕罪!」
達延汗只是笑笑,徹辰夫人卻說:「你說得很好,若不是我只是個女人,我也很想有這麼一個安答。」
在座的蒙古重臣都呵呵笑起來,齊聲說:「皇后所言甚是!」
慕軒微笑著等他們笑完,向托郭齊問一句:「為何少師說咱們是天生的敵人呢?」
托郭齊笑笑,一攤雙手,沒有說話,那神情分明是說:「這個,你懂的!」
慕軒站起身來,環視一圈,問:「如果我們站在狼的立場來看,他們有永遠的敵人嗎?」
眾人頓時都沉默了,沒錯,在狼的世界裡,是沒有永遠的敵人的,慕軒說:「都說狼性兇猛、貪婪,他們對牧民的危害不用我多說,只是,假使草原上沒有了狼,想必也就沒有大家都願意見到的青青草原了。」
這話,在座的眾人都明白,某種意義上說,要不是有狼將牛馬羊群中的老弱病殘追捕乾淨,那牛馬羊等可能會因疾病瘟疫的傳播而死亡更多;至於整個草原,要不是有狼在控制那些黃羊、野兔、旱獺之類的數量,那草原早就被那些只知道啃草的群體給禍害完了。
「世易時移,咱們為何就不能有所改變?」慕軒眼中閃動著別樣的激情,「汗廷與明廷,難道只能是敵人嗎?」
在座的都很是吃驚的看著他,這個時候,大家多少明白他的意思了,只是,要汗廷與明廷和平共處,這是不是做夢呀?
慕軒看他們的神情,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歎一口氣,說:「慕軒不敢妄談成吉思汗開創的龐大疆土是得是失,只想問問在座的諸位,汗廷與明廷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是明廷天下再次落入各位或者各位的子孫之手,還是汗廷漸漸走向沒落,終至悄無聲息?亦或是,汗廷與明廷繼續征戰殺伐,永無止歇?」
眾人都默然無語,這些,他們多少都曾經想過,只是最終的答案卻很難得出,以達延汗和徹辰夫人的雄心壯志,也只是想著要統一蒙古,更遠的,不是沒想過,是想了也覺得太遙遠。
慕軒忽然轉向達延汗:「大汗,想必大汗必定有一統蒙古之志,那慕軒斗膽請教大汗,大汗一旦一統蒙古,想如何對待大汗的子民?」
達延汗看著他,片刻之後,才說:「子民安居樂業,固所願耳!」
慕軒躬身說:「大汗所願,百姓之福。不過,慕軒斗膽再請教大汗,倘若汗廷與明廷戰爭不斷,大汗的子民能安居樂業嗎?」
達延汗微微點頭,說:「將軍的意思,想來在座諸位都明白,將軍所願,也應該是諸位所願,只是,要將這一切變成現實,實在是——」他無聲的苦笑,他這樣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少年人,臉上出現這種本不該有的苦笑,讓人看著真是覺得有些不適應。
慕軒也點頭,說:「慕軒明白,大國自恃人多勢眾,國力強盛,決不願與小國和平共處,而小國勢單力薄,想要和平卻不得,所以,讓敵國願意坐下來商談和平的前提,是先讓敵國在戰爭中慘敗。」
眾人不約而同的點頭,確實如此,想要和平,必須先打仗,而且得打勝仗,戰敗的國家,別指望有什麼和平。
大家沉默了片刻,托郭齊說:「那將軍認為我等草原民族該如何國運長久?」
慕軒看一眼眾人,說:「草原民族以放牧為生,中原百姓則以農耕為生,而事實上,放牧不可能得到生活所需的所有物資,農耕也得不到這一切,而且無論放牧還是農耕,都會受天氣影響,無法保證年年豐饒,那麼,農耕之外,需要有工商牧之類,而放牧之外,也需農工商之類,所以,汗廷必須建造城池,有固定的城鎮市集,牧農工商齊全,才不致讓天氣來左右人力。」
建造城池,牧農工商齊全?在座的互相看看,都覺得這有些不可思議,草原民族歷來以遊牧為生,逐水草而居,一旦建造城池,豈不是要固定居所,那還如何逐水草而居?牧農工商之類樣樣齊全,那豈不是跟漢人一樣了,那還是草原民族嗎?
慕軒知道他們心裡會想些什麼,笑笑,說:「想要國運長久,就得讓百姓有安居樂業的機會,百姓昌盛,則國運強盛,百姓困頓,則國將不國。」
這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真要如慕軒所說的去實行,可就千難萬難了,慕軒自然知道這事急不得,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他所不知道的是,正是他這番言語,使得托郭齊、脫**他們更加鐵了心要除掉他,他們的理由是:這個無命將軍絕對不可能真心為汗廷出謀劃策,他所說的那些都是蠱惑人心的,退一步講,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他就背叛了明廷,有資敵的嫌疑,這樣一個對明廷不忠的人出的主意,能相信嗎?
可最終,達延汗還是決定讓慕軒他們一行人回東勝衛,他的理由除了要借阿茹娜跟隨慕軒回東勝衛這個事實來給亦不剌施加壓力之外,還有一個恰恰就是托郭齊他們認定不能縱虎歸山的理由,達延汗認為,既然無命將軍對汗廷與明廷的和平抱有希望,那他就必然會作繭自縛,那樣,東勝衛的軍事舉措必然會受影響,這種情形,對汗廷有利無害。
於是,慕軒他們安然無恙的踏上了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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