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盡人事 文 / 無齋
第七集盡人事
「彼此彼此,」慕軒被拆穿,毫無慚愧之色,嘴角居然還帶著笑容,「在汗廷之時,姑娘不也利用我麼?」
阿茹娜嬌哼一聲,說:「你一個大男人還跟一個小女子計較這些,真沒有氣度!」
慕軒咧咧嘴,說:「那種狀況下,氣度是沒有任何作用的……要不是達延汗別有所圖,我很可能被亂箭穿身了。」
阿茹娜橫他一眼,眼波如水:「有那麼嚴重嗎?再說了,我將面紗揭開,給你看了我的面容,這對我來說,可比生命更加重要,我可是向真主發過誓的,眼下我不能兌現諾言,不知道真主會怎樣懲罰我呢!」她的聲音中真的有不少擔憂成分。
慕軒也知道她說這話不是誇大其詞,不由心生憐惜之情,溫顏說:「事急從權,揭開面紗讓我看到你的容貌,原本就是違背姑娘本意的,真主必定會體諒你的!」
阿茹娜轉首看著他,大眼睛中閃動著別樣的光芒,她的心潮有些難以平復,這個男人不止一個娘子,自然不是自己的良配,可是為什麼自己在他面前那麼容易讓心湖起波瀾呢?真主教導要說話和氣、溫順,要通情達理,戒造謠、說謊,戒貪今生忘後世,可是,在他面前,我為什麼就想發發脾氣,就想耍耍他,就想著今生再難遇到這樣的男子呢?
慕軒看她眼眸點點光華閃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只道自己真的傷了人家的感情,語氣更加溫和地說:「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我不能接受姑娘的盛情,只是因為我已不止一位娘子,不可能達成姑娘的心願,姑娘如此出眾,必定會找到勝我千倍萬倍的如意郎君的!而在這之前,姑娘想要如何利用我都行。」
「撲哧——」,阿茹娜終於忍不住失笑,這個男人還真是自大,不過,這樣的自大讓人覺著真是心情舒暢啊!而且,他那個承諾好像也值得好好利用一下。
她眼珠溜溜一轉,忽然問:「那位殷姑娘也是你的紅顏知己麼?」
慕軒聽她話音中有幸災樂禍的味道,立刻明白了一個真理:一個女子,不管她生活在什麼時代,來自什麼民族,信奉哪個神靈,處在哪個年齡段,是永遠不會缺少八卦精神的!
「她同姑娘一般,只想找一個一心一意對她一人的男子,」慕軒苦笑,「可惜我注定要辜負她了……」
阿茹娜點首,看著他,問:「我們這樣的女子,是不是很貪心?」
慕軒臉上的苦笑更明顯了,說:「不是你們貪心,是我這樣的男人太不知足。」
阿茹娜的大眼睛中閃動笑意,再次點首說:「難得你還有這種自知之明,孺子可教矣!」
慕軒這個「孺子」聽得直咧嘴,阿茹娜看著他的古怪神色,不由「唧咕」失笑。
當晚,慕軒為阿茹娜設宴踐行——其實也就是自己做些家常菜招待一下。
出於對阿茹娜的飲食禁忌考慮,桌上總共也就八菜一湯,菜以清淡為主,沒有豬肉,只有牛肉、羊肉,並且是取自清真寺阿訇誦經宰殺的牛、羊身上。
梅兒最近的廚藝見長,做了柴火豆腐和油潑腐竹,前者是秦夫人手把手教的,後者是慕軒親自指點督工完成的,味道都不錯,不過慕軒可惜的是這時代還沒有辣椒,那油潑腐竹的味兒還不夠正。
秦夫人也下廚做了兩道菜——素木須肉和紅燒牛肉,味道絕對正宗。
餘下的諸如菌菇炒蛋、紅燒茄子、小白菜炒粉條、蛋皮羊肉卷和野菜疙瘩湯就都出自於慕軒之手,他做的菌菇炒蛋和秦夫人所做的素木須肉所用的食材差不多——無非都是蘑菇、木耳、雞蛋之類,但跟素木須肉的味道絕然不同,這一點讓秦夫人這個做娘的都覺得好奇。
「食材相似,但火候、作料等等稍有差異,菜的味道自然也就不同,」慕軒解釋說,「這就像是人的成長,同樣的境遇、經歷之下,哪怕是孿生兄弟,也會有不同的生存狀態、生活感悟。」
從做菜能扯到做人,在座的女人們不得不感慨這個男人真能扯,不過,他扯得還是很有道理的!
阿茹娜最中意的是蛋皮羊肉卷和野菜疙瘩湯,總共十二個蛋皮羊肉卷,她一個人不知不覺就吃了一半——這讓依婕心裡很是不舒服,她也很喜歡那羊肉卷,可她才吃完第二個,就發現碗裡一個也沒了,那個蒙古女子怎麼一點淑女風範都不講?
野菜疙瘩湯也就是用馬齒莧、面疙瘩之類做的,只不過慕軒還加了大醬湯的做法,把剩下的那點牛肉、蘑菇、木耳之類都放進去了,不只阿茹娜一連喝了三小碗,秦夫人她們仨也都喝了兩小碗,慕軒自己倒是吃喝得最少的……
「這個怎麼做的,能教教我嗎?」阿茹娜指指原本裝蛋皮羊肉卷的碗,有些不好意思的問慕軒。
慕軒非常仔細的給她講解了一遍,看她不是很明白,索性拿紙筆詳細寫下了給她,看他專注的寫著的樣子,阿茹娜覺得這個男人這一刻的神情很是動人。
秦夫人、梅兒與阿茹娜相處了那麼久,席間說話自然多些,而依婕基本插不上話,這讓她覺得這三個女人好像是故意冷落她,她以往在閒來館對待那些慕名而來的富商士子之類都是極為冷淡的,她自己始終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現在卻覺得自己遭受的冷落比以往施加給別人的要嚴重得多,心裡覺著很是鬱悶。
「希望有機會還能吃到你做的羊肉卷!」次日阿茹娜離開東勝衛的時候,很認真的對慕軒說。
慕軒笑笑,說:「那以後再遇見姑娘,我只準備羊肉卷就行了。」
阿茹娜大眼睛中笑意盈盈,向大家道別登車,慕軒派了兩明一暗三個血狼潛小隊護送她,血狼潛小隊駕著無敵大將軍炮戰車和飛雲霹靂炮戰車各一輛,另有炮彈各一箱——那是送給亦不剌的禮物。
不少人對把戰車作為禮物送給亦不剌表示不解,呼延忘疑就是其中之一,他曾直言不諱的問慕軒:「一旦他們仿製戰車,那咱們辛辛苦苦的研製不就成了為他人做嫁衣裳了嗎?」
慕軒笑笑,只問他:「那些炮彈他們可有辦法仿製?」
呼延忘疑想了好一會兒,搖頭說:「裡面的火藥之類如果沒有準確的配製,那很容易炸膛。」他眼睛一亮,「他們就算仿製成了戰車,沒有炮彈也是抓瞎?」
慕軒點頭,大明對於茶鐵之類的出關是有禁忌的,草原民族即便想仿造戰車,也很難有那麼多的銅鐵之類,而且炮彈的製作絕對是技術活兒,他這麼大方,其實是想借戰車來震懾亦不剌,讓亦不剌對於投靠汗廷有所顧忌;而如果亦不剌真的仿製戰車或者投靠汗廷,讓汗廷仿造戰車的話,那整個汗廷可就未必有好日子過了。
呼延忘疑他們弄清了慕軒的用意之後,都拿一種很奇怪的眼光看他:這個男人,對自己人可是真的實誠,掏心掏肺的,不過對敵人也真是狡詐,挖坑設套無所不為,誰跟他為敵,真不是什麼好事!
阿茹娜離開東勝衛的第二天,今年冬天第一場雪就飄落了,這場遲來的雪似乎積蓄得太久了,一下就下了整整三天三夜,整個天地似乎都被這紛紛揚揚的大雪遮蓋住了。
可就是在這不適宜出行的日子,慕軒卻急著要離開東勝衛。
就在阿茹娜離開的那個下午,慕軒接到了兩個消息,一是來自川中,夏侯世家的老祖宗多年未離家半步,這一次不知怎麼回事,忽然要上京城去朝見天子,而且趕得相當急,坐船順流而下,此刻已近江都,看來將走京杭運河進京,夏侯瀟湘一直陪著,看樣子也會一起進京;二是來自定州府,凝珮托人捎來了書信,問他大事可告一段落了,如果有空,回定州一趟。
凝珮信中沒說讓他回去有什麼事,但慕軒覺得事情肯定不小,因為凝珮不是那種無事生非的女人,不會無緣無故讓他來回跑這一趟。
他跟娘商量一下,決定等大雪一停就出發,反正大雪封路之後,汗廷也不方便趁著這種險惡的天氣來侵擾,而紅鹽池那邊的建設事宜沒辦法冒雪進行,呼延忘屈很快會率人回來,有他坐鎮東勝衛,自己沒什麼可擔心的。
秦夫人決定跟著慕軒一起走,反正她沒什麼事,就去看看其他兩個兒媳婦;梅兒自然也跟著婆婆跟夫君,秦夫人答應這一次解決她跟慕軒的終身大事——她總不能就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跟慕軒廝混下去吧?
依婕原本想在這裡跟慕軒好好待一陣,等彼此感情更深些,或許他的心意會有所改變,眼下卻見他因為凝珮的一封書信而冒險出行,心裡真是又氣又恨,卻不得不跟著出發——上次在南京,自己一著不慎,結果他就多了不止一個娘子,這一次可絕對不能讓別的女人有可乘之機了。
上次與達延汗的大軍交戰,呼延忘疑出戰時竟然被流矢劃傷了脖子,雖然只是一寸多長的輕傷,呼延忘疑還是覺得很丟臉,不過,因禍得福的是,吉布楚和知道他受傷,急得不得了,居然不顧矜持前來看望他,雖然她一再說只是拿他當普通朋友,大喜過望的呼延忘疑卻趁機加大了追求攻勢,尤其知道內情的慕軒特意讓他留在東勝衛防守,沒有讓他參與搜套行動,這近一個月的時間,呼延忘疑早就讓吉布楚和習慣了他的存在,雖然吉布楚和目前還是嘴硬不承認他的正式身份,但以慕軒給阿茹娜踐行,吉布楚和缺席,帶著乃父去赴呼延忘疑宴請的事實來看,恐怕這對有情人的好事將近了。
眼前,吉布楚和眼淚汪汪的送別慕軒一行,秦夫人和梅兒都安慰了她一番,而且也都給她準備了一份禮物,搞得她越發對她們難捨難分了,直到梅兒悄聲說「你成親時,我們一定趕來喝喜酒」時,她才暈紅著臉露出了笑容,那時淚珠還在睫毛上掛著呢!
慕軒離開前夜特意去見了石寶、王守仁他們,這段日子,他們這些人的變化非常之大,尤其是石寶和王守仁,他倆不是跟書院中人商討交流、辯駁爭論,就是獨自一人安坐靜室,冥思苦想,慕軒看兩人似乎消瘦了不少,但精氣神絕對不差,眼神也比以往更加沉穩,他就放心了。
當然,他偶爾也想,如果王守仁偏離了歷史上的發展軌跡,那他以後還會有因為正德年間反對劉瑾而遭貶貴州龍場的經歷嗎?如果沒有被貶龍場那一段,那至關重要的「龍場悟道」從何而來?沒有龍場悟道那一折,那何來王陽明的心學精粹?那後來心學繼承者諸如冀元亨、王艮、何心隱、徐階之流在朝野上下的豐功偉績還會有嗎?還會有島國日本對他的頂禮膜拜嗎?還會有東鄉平八郎「一生俯首王陽明」的奇聞逸事嗎?
不過,當慕軒聽苦思多日的王守仁說出「古者士農工商四民異業而同道,其盡心焉一也」「雖經日作買賣,不害其為聖為賢」之類的話時,他就放心了,這些話,與歷史上陽明先生所說的「天地雖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聖賢」之語何其相似,看來,王守仁畢竟是王守仁,換種經歷,也未必有損他終悟大道的大局。
世事走到這一步,慕軒從前的某些顧慮就越加淡薄了,從今而後,全力以赴,不管未來如何,「盡人事」是必須的,「聽天命」就到時候再說了。
積雪三尺多深,慕軒他們行進得相當艱難,還好天空晴朗,陽光照得人身上還有些暖意,讓他們心情不至於太過灰暗。
「珮兒,你們可千萬別有什麼事啊!」慕軒心裡暗自祈禱,眼前這情形,真是急也沒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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