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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狀元篇 卿本非盜 第五十八章 盧家莊 文 / 辛祺

    馬車隆隆,樂音裊裊,悠揚的樂音引得過路的行人和車輛,紛紛側耳傾聽。

    馬車裡,盧淵盤著腿,坐在歐陽潔的對面,橫笛嘴旁,隨口吹奏。

    那樂音澄澈高亢,清雅純正,在委婉回轉之中,竹音綿綿之處,暗藏著一絲淡淡的惆悵。

    歐陽潔側頭托腮,眼睛微微瞇起,似乎聽得很享受。

    等到一曲吹罷,盧淵放下笛子看向她,她這才坐起身來,很不雅地伸了伸懶腰。那樣子像極了一種貓科動物。

    盧淵微笑著看著她,很慶幸放下了車簾,沒有外人看到她如此嬌憨的模樣。

    「盧大哥,這首好聽的曲子叫什麼名字呀?」

    「你不記得了?我和你一起渡江,我曾經為你吹奏,你很喜歡呢。這首曲子叫《煙波江上行》。」

    「真的嗎?是很好聽!」

    她眨眨眼,烏黑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粼粼的波光。盧淵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把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盡收眼底。

    「上一次我吹奏完,你說道:如此好曲,如此好景,怎能不唱和一曲!說完,你就走到船舷處,擊節而歌。」

    「我唱歌?而且還擊節而歌?盧大哥不是說我是花魁嗎,不該是……且歌且舞?」

    說著,她真的手舞蹈地在狹小的車廂裡鬧起來,不一會兒便笑著倒坐下來。

    盧淵任由她鬧完,突然揚聲唱了起來,唱的正是當年她唱的那首高亢激昂的歌:

    「人生最是得意時,莫道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

    ……

    人生自在輕狂時,莫說那黃金滿屋,容顏如玉。

    ……

    赤條條而來,空蕩蕩而去,何苦留戀,俗世凡塵?

    ……

    不過是前世的冤孽,轉眼成空。

    ……」

    不過是前世的冤孽,轉眼成空?

    他和她,該是怎樣的前世冤孽?

    怎麼說到「成空」二字,他的心居然有些隱隱作痛,十分的捨不得?

    當初她唱這首歌時,又該是怎麼的心境呢?

    當時,他並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卻清楚明白地知道兩人水火不相容的身份和處境,確又處心積慮地接近他,不是為了殺他,不是為了從他的口中套取機密,她是為了什麼?

    一轉頭,卻看到她呆呆地看著虛空中,眸子變得黯淡無光。

    「想起了什麼嗎?」

    歐陽潔搖搖頭,原本快樂無憂的神色也突然有些蕭索起來。

    「沒有,只是覺得好親切,好熟悉的感覺。我真的會這麼唱歌嗎?怎麼一點兒不記得了?」

    說著她搖搖頭,又用手拍了兩下,整個更加顯得委頓。盧淵有些不忍心起來。

    「別著急。雖然頭上收了點傷,可是醫生說主要還是你精神上的障礙,記憶早晚可以恢復的。記得,想起了什麼,要及時告訴我。」

    或者是他過於心急和多心了。這個樣子的她,怎麼也不像是處心積慮的隱瞞什麼。

    「嗯。」

    歐陽潔點點頭,緩緩地閉上眼睛,繼續假寐。車廂裡慢慢變得寧靜起來。

    如果知道這一切都是個騙局,他會怎麼想?或者是毫不意外吧。

    她應該告訴石秀,讓他跟的再遠些,或者暫時不要再見面了。

    盧淵對她的懷疑還沒有完全消除,剛才的歌或者曲都只是一種試探。

    而即使盧淵真的相信她失憶了,他會希望她有朝一日能恢復痊癒,回想起過去嗎?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很糾結,在她說不記得以前的事情時,她看到盧淵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在他的心中,一定還暗暗地感到一些慶幸吧。

    給她用花解語這個化名,一方面是為了瞞過趙衛,而另一方面,在他下意識中,必然是寧可她是淪落紅塵的花解語,也不希望她想起來自己曾經就是女魔頭——歐陽皓潔。

    其實她根本無所謂,不管是花解語,還是歐陽皓潔,甚至歐陽潔,這些名字對她,不過都是個無意義的符號罷了。真正父母所賜,屬於她的,是另一個名字。

    歐陽梅。

    十年不曾聽人叫起,這個名字變得好陌生啊,可是陌生中卻也伴隨著無數遙遠的淡淡的甜蜜的回憶。

    她是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真名,是歐陽梅,歐陽雲天和鳳飛飛的掌上明珠,曾經是父母捧在手心裡疼愛的愛女,也正是盧淵自小定親的未婚妻子,十年前就失散的小梅兒。

    她曾經不諳世事,即使是一夕之間遭遇了父死母喪的悲劇,依舊相信還有一個親人在,認定那和自己定了娃娃親的盧大哥,她那麼單純,毫不在意他對自己的不加辭色,她曾經那麼傻,傻到他帶著她闖入土匪窩,都不曾懷疑他會真的丟下她。

    可是,直到後來,後來的後來,年紀漸長,她才知道,曾經以為的那些,是多麼的脆弱和荒唐。

    或者他是無心之過,可正是這份無心,讓她更加無法自處。

    她怨過他嗎?在他有意無意的疏忽她,任由她落入險境時?

    她恨過他嗎?在豹子的手中承受煉獄般的煎熬時?

    或者這怨和恨都已經太深了,在一天天的怨恨中,深入心房,切入骨髓,她自己不自覺罷了。

    她突然想起昨天石秀問她:這樣做,真的只是為了報復火燒劍池山之仇嗎?

    捫心自問,她不知道,十年的歲月,恍然如夢。

    她知道,今天就要到盧家莊了,雖然盧淵並沒有特別告訴她,可是她就是知道。十年前就知道。

    這條通往盧家莊的路,她十年前就曾經走過,只是走到了一半,便嘎然而止,這一晃就是十年,今日重新接續這段旅程,入住盧家莊,她居然隱隱有些期待。

    這次來,她想得到什麼?是得到他的心,玩弄在股掌之間,再狠狠地拋棄?

    然後再告訴他,她就是那個小梅兒?然後嘲笑他,居然愛上一個他所不齒的盜匪,和那個不屑一顧,棄之匪窩的未婚妻子?

    馬車轉過一道彎,歐陽潔坐起身來,掀開了簾子。

    只見依山傍水,一片環翠之中,蓋著一大片白牆黛瓦的建築。中間的那一座,顯得古樸而雄偉,高大的門楣上醒目地寫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盧家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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