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狀元篇 卿本非盜 第六十章 金屋藏嬌 文 / 辛祺
夜深了,朦朧的月色掩映在薄紗般的雲層後。人人都陷入沉沉的睡夢之中。萬籟俱寂的庭院中只能聽見遠處隱隱傳來的波濤拍岸的聲音。
歐陽潔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倏地從床上坐起來,一身的透汗已經打濕了後背薄衫,汗濕的烏絲貼在鬢角邊,更襯托出面色的蒼白。
她冷冷地看著桌邊的那一縷在風中搖曳的燈火,好半天沒有聲響。
「怎麼了?又做噩夢了嗎?」
燈下的高大身影移過來,大掌貼上她的額頭,溫熱的氣息緩和了些許夜的冰冷。
「你怎麼在這裡?」
有那麼一忽兒,盧淵似乎又看到了不曾受傷前的屬於歐陽皓潔的眼神,可那冷冽的眸光轉瞬即逝,徒留下空白茫然的眼眸,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那麼不真實。
「你第一天到這裡,害怕你不適應,過來看看。」
他說著,自然而然地拿起一旁的白絹,輕輕地擦著她額上的汗水,彷彿他曾經做過無數次一般。
「看看你,出了一頭的汗,窗子還開著,著涼了怎麼辦?那些丫鬟們真是該打。」
那有些生疏的動作中卻帶著無邊無盡的溫柔,和聲細語的絮叨中,有著憐惜,疼愛和些許的內疚。
他不過碰巧過來瞧瞧,卻正好看到她毫無防備做噩夢嚇醒的樣子,還真是……巧!
歐陽潔烏黑的睫羽,微微顫了一下,停留在半開半合的角度,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眸。眼簾下的眸光閃了閃,精光緩緩斂盡。
盧淵動作輕柔地撫順她那柔軟烏亮的髮絲,黑黝黝深邃的眼眸卻始終一霎也不霎地注視著她。
「最近怎麼總做噩夢?是不是該請大夫來看看?」
那溫熱的大掌緩緩地撫摸著她的髮絲,彷彿眷戀著那絲柔順的手感不肯離開。他那動作,就像是在撫摸著一隻野性難馴,難得溫順爬服在懷裡的貓咪。
「咳,咳。我沒事,我很好。」
身子微微傾開,想要擺脫他的指掌。
原來,做一個被人金舞藏嬌的柔弱女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你真的很好嗎?」
長指突然勾起她的下頜,讓她的臉迎著月光,對上他專注的眸光。
歐陽潔勾起嘴角,衝他露出了一個天真無邪而又柔弱無比的笑容。
「夜深了,盧大哥你不去睡嗎?」
他默默注視著她唇邊那朵毫不造作的笑顏,那雙澄澈清亮的黑眸中,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他鬆開了手指,退後了一步。
她忘了過去,順帶著連七情六慾也都失去了嗎?
「我沒事,我曾經為了追捕逃犯,連著好幾晚上不睡覺。」
他走到靠牆的高櫃邊,在熏香爐中點燃了一爐薰香,再回身坐在了靠近床邊的椅子上,托腮看著她。
「那是安神的熏香。睡吧。我看著你睡。睡著了我再走。」
「好啊,你在這裡,我就不會做噩夢了。」
衝他嫣然一笑,她順從地躺下來,拉過被子把自己密密裹緊。側著頭,一雙晶亮的眼睛卻笑瞇瞇地看著他。
熏香裊裊的飄搖在空中,睡意襲來,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暖被中的身體放鬆了,迷濛的大眼睛慢慢地合上。注視著她的眸色愈發顯得深邃。
「以前也常做噩夢嗎?」
「以前的事情我忘記了。」
「哦。我忘了你……失憶了。」
他不是忘記,是根本就不曾全然相信她才對吧。讓她住在聽潮閣,說的好聽是為了就近照顧她,而實際上,不過是看著她,不讓她在盧府中興風作浪吧。
不過,他應該還是有些疑惑和不確定,否則的話,不會帶著她,遠路迢迢地回到盧家莊。或者,他只是出於對官兵放火燒山的愧疚吧,還能有什麼?
「夢中有火嗎?」
他的聲音淡淡地飄來,彷彿來自遙遠陌生的地方,卻帶著出奇的叫她的心安定的力量。
「火?」
半閉上的眼簾睜開,衝他閃了閃,又慢慢合上了,完全閉上了。搖搖頭。
「沒有。」
熏香的味道,混合著空氣中屬於他的氣息,果然有著安神的作用。這麼多年來,她總是時時刻刻繃緊著神經,即使是在睡覺的時候,也不曾真正放鬆過。今兒個,合該她好好地放縱一回了。
有他守著,她可以安睡。明日的事情,等到了明日再處理。
「那夢裡……有人,好多的人。有狗,兇惡的狗。有樹林,不見天日的樹林,還有沼澤,無邊無際,存滿了險惡的沼澤地,還有,還有……鬼,好多沒有了頭,沒有了手和腳的惡鬼……」
「?」
喃喃的低語聲漸漸低下去,最後變得模糊不清,消失不見了。她,睡熟了,黑色的眼睫毛猶如一把小小的羽扇,遮住了那扇心靈的窗戶。
她是真的失憶了嗎?此時此刻,望著她那香甜而毫無防備的睡顏,這個問題忽然顯得有些無關緊要了。
盧淵起身站在床邊,默默地注視了她片刻,倏然收回伸在半空中快要碰上那嬌若芙蓉般的臉頰的手,一轉身,吹熄了燈火,悄無聲息地走出門去了。
次日,向來剛正不阿不近女色的神捕盧淵,居然收留了一位來歷不明的美麗女子,甚至不顧男女之防,世俗之見,金屋藏嬌的消息,便迅速從盧家莊傳出,傳遍了附近的州縣,並在不久後便悄悄傳到了大江南北。誰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走漏的消息,畢竟盧家莊的人都不是愛嚼主子舌根的人。
起初對歐陽潔的存在很緊張的盧淵,似乎對這樣的變化也並不十分在意,在最初的追查無果過後,便聽之任之了。
可是不久後,便不斷地有好奇的人上門來,想要探詢消息的真實性,更好奇這位女子是怎樣的絕色,能夠打動盧淵磐石般堅硬的心。
這一日,艷陽高照,風淡雲輕,江南少見的風高氣爽的好天氣。
蘇憶梅陪著一位風流倜儻的青年公子,緩步向府後走去。素色的裙裾迎風飄展,拂過地面,如水過無痕,只留下點點餘香。
「嚴大哥,你這樣貿然來訪,卻只是為了見見她……不怕表哥怪罪嗎?」
來人正是和盧淵有兄弟之義的嚴浩,盧家的世交,江南煙雨樓的主人。
看到她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嚴浩用力搖搖手中的折扇,擺擺寬大飄逸的錦繡衣袖,擺出一副翩翩絕世佳公子的帥樣笑嘻嘻地道:
「蘇小妹你不知道啊,關於這位神秘的女子的來歷,現在江湖上有無數似是而非的傳言呢。一個個說得繪聲繪色,生動無比又相互矛盾,惹得人對這位美人兒生出無限的遐思啊。」
「哦?」
「有人說她是盧淵從揚州最大的煙花之地搶回的絕世花魁,妖媚勾魂,習慣薄紗蒙面,光用眼睛和聲音已經讓多少男人心動不已,所以連盧淵這樣英雄豪傑,也難過著這美人關;
有人說,這女子是位文武雙全的才女,英雄美女,心心相惜,難得紅顏一知己,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所以盧淵不顧世俗之見,將她留在身邊;
甚至還有人說她是盧老弟去劍池山剿滅豹子後人時,從山中帶來的無名女子,介於妖和仙之間。說不定還是後山那些被燒死的冤魂所化,附在一個無辜女子的身上,只為了來纏住盧淵好復仇。
也有的人說,這位小姐不過是一個失去親人的孤女,盧淵純粹只是出於同情,才會對她如此悉心呵護,照顧有加;
我夜思夢想,也猜不透這位能打動盧老弟神秘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能讓盧淵捨棄青梅竹馬的表妹而……」
「嚴大哥何必費神猜測,等到等一會兒見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蘇小姐,這消息,不會是你……」
由愛生嫉,兩個美麗多情的女子為了所愛的英雄,而一較長短……喝,這樣的戲碼,想想就讓人心癢難耐啊!
「你認為呢?」
像是猜中了他心中所想,蘇憶梅突然停住了腳步,輕輕哼了一聲,扭身用灼灼的目光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