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16 文 / 古默
林夢是發現了,容凌打牌的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若不是他也有輸的時候,她都快要懷疑他是不是作弊了。結束的時候,小傢伙還有點意猶未盡,似乎已經喜歡上了朝人腦袋上「拍靈符」的動作。
石羽等人要走了,各回各家吃晚飯去,林夢也立刻表示要走。容凌眉眼一冷,有些不高興了。按照他的意思,這個女人就該留下來陪他,至少他現在是個「傷患」。可林夢是打定主意要走的,也是為了避免這個男人強留她,所以才瞅準機會,跟其他人一起離開,如此,當著大家的面,諒容凌也不會做出什麼太過霸道的事情來。不是她不體貼他,而是她也是一個有脾氣的人,之前哭的那麼傷心,心都快要被撕裂了,那些哀慟,不是能說過去便過去的。
「大過年的,你回去也沒事幹,就別回去了!」容凌終於忍不住出聲挽留,劍眉微微擰了擰。
「回去還有事的。」她輕輕回應,拿起外套套上。
這般軟軟的樣子,讓人覺得猶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實在是讓人氣餒。
「那讓佑佑留下吧!」
這下換林夢皺眉,低下頭問佑佑:「佑佑,你要留下來陪叔叔嗎?!」
小傢伙瞅瞅容凌,又瞅瞅林夢,最後搖了搖頭,小身板往林夢身邊靠了靠。他還是喜歡媽咪多一點,媽咪要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容凌黑了臉,一言不發。林夢去拿外套,給小傢伙套上。石羽等人識趣,趁此先告退了,讓林夢想開口挽留都來不及。
可——,不管怎麼樣,她都是要走的。
牽著小傢伙的小手,她執拗地看著容凌。「我先回去了!」
她——已不是他可以輕易控制的了!
這個認知讓他有些不快,也有些失落。
「讓苗青跟著你走,以後,她負責保護你!」
林夢挑了挑眉,「保護」?,不是她懷疑,而是這個人選是不是不太適合?!
容凌自顧自地冷聲道:「你可以放心地去信任她,若是有處理不了的事情,也可以向她求助。我最近周圍有些不太平,可能會牽累到你,所以,你身邊必須得跟著人。」
她眉頭越發皺緊。
他則嚴厲地看著她。「這不是請求,而是命令。苗青需要和你同出同進,對外,你可以稱呼她為你的表姐,或者你的好友,等等之類的,總之能方便行事的就行,這看你自己的安排。」
「誰要為難你?」她猛地問,關切的目光沒有絲毫掩飾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眉眼間一暖,嘴角勾了勾。「還沒確認,正在查找中。」
「是……那天在高速上堵你的那批人嗎?」
容凌微微點了點頭。
林夢的眼裡頓時蒙上一層陰影。「那……你得小心了!」
除了這,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炸藥、狙殺,對已經過了四年平靜生活的她來說,是有些遙遠了,而今這些又重新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只能是無措,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她……也沒這個能力!
想起容凌所說的保護,她扭頭看著苗青,神情顯露出遲疑。握著小傢伙的手,跟著有些緊。
苗青見了,上前兩步,微微一笑,坦坦然然地看著林夢。
「夢夢,不用懷疑我對你的忠誠。四年前,我效忠容三伯,四年後,我效忠容凌,現在,我效忠你。正如『一僕不侍二主』,一個優秀的僱員也不可能同時忠於兩個老闆的。容凌問了我這話,讓我做出選擇,於是我選擇了跟隨他,那麼,我便不需要再考慮容三伯的話了。如今,容凌下令讓我忠於你,以你的安危為首要條件,必要時甚至可以連容凌的話都不聽,自己做出決定,所以,你不用顧慮,我只是一個保護者,絕對不是一個破壞者!」
這話已經說的非常透了,透徹到林夢若是再去懷疑什麼,便是庸人自擾了。她扭頭,深深地看了眼看似冷漠地沉默著的容凌,揚唇笑了笑,點了點頭。
至少,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是有真的把她放在心上的。
「那就讓苗青姐當我的表姐吧,這樣對別人也好解釋,也可以在我那裡住下!」
對於苗青,她一直都很欣賞的。這個女子成熟、幹練,週身有一股說不出的自信氣息,在最開始,便是一個讓林夢羨慕也渴望能達到的存在。她在一開始對林夢表現出來的態度,也是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從未有過絲毫的輕視。就這一點,已經博得了林夢很多的好感。她被容三伯撫養長大,忠於容三伯,當初的所做作為也是無可厚非,再者,當初在聽容三伯行事的時候,她也盡可能地幫助了林夢,雖然林夢受到警告,被迫離開了容凌,但卻從未怨恨過苗青。所以今日今時,她還是能自自然然地叫出一聲「苗青姐」,一如當初。
苗青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容凌又吩咐林夢看著點小佑佑,別讓他脫離了她的視線。林夢一一應下,才離開。
容凌皺了皺眉,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躺在床上,看著人去樓空,頭一次覺得,一個人的滋味,真是他媽的難受!
*
阮家人對苗青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遠方表姐雖然有些懷疑,但不好多說什麼。林夢算是這個家地位最高的人,她哪怕胡亂邀請個路人甲來家裡住,他們也不好明著趕人。如今這家裡一個又一個的,除了阮承輝,基本上,都有受過林夢的恩。她在這個家的地位,已經有些實權化了!
家裡沒多餘的地方,所以苗青和林夢一起住。大家都是女的,湊一起,窩一個床,也沒什麼。這樣的狀況大概要延續些日子,因為容凌那邊的調查沒有絲毫的突破。
容凌本想著就讓這個小女人回去一次,然後隔天就能又過來,可是這小女人心真狠,第二天寧可在那阮家窩著,也不來找他,又然後,第三天的時候,又和江乘風一起出去了。從苗青那裡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氣得不輕。難道他這個傷患在她眼裡就這麼地可有可無,可以就這麼不聞不問?!這個女人搞什麼呢!一會兒表現地對他很關心的樣子,一會兒,又沒心沒肺地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他自然不知道這是林夢的報復!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她也有使性子的權利!沒得說,他容凌給她一分好臉色,她就得像只小狗似地,巴巴地圍著他討好的!
而和江乘風出去,是因為江乘風要帶她去祭拜江破浪。總算,她盼來了這個機會,自然什麼都不用考慮,直接帶著小佑佑就坐上江乘風的車走了。
大過年的,江乘風的父母在今天回j市的老家探親去了,所以才給了林夢一個可以進入江家主宅的機會。對於江乘風如此體貼的安排,林夢感激不盡。特意買了些鮮花水果、香煙紙錢,前去祭奠。
為了配合本國的「反封建迷信」的政策,如江彥誠這般的政府官員,是不可能在家裡立牌位,日日燒香供奉的,所以江破浪的骨灰盒就埋在後院草地裡,立刻一個小小的墓碑,和外頭公墓的樣子差的不是太多。
「讓我和阿浪單獨呆一會兒,好嗎?!」
林夢看著江乘風,眼裡蒙上了如紗如霧般的水汽。那一眼,道盡了酸澀,讓人心裡跟著抽痛。江乘風點了點頭,抿著唇,悄然離開。小傢伙乖乖地跟在林夢身邊,也沒敢胡鬧,因為他也知道小江叔叔的不一般。
林夢一一擺上鮮花水果,然後用打火機染上了香,插到了泥土裡。香氣開始淡淡的升起,伴著裊裊的白霧,讓人彷彿進入了一個迷離的環境。她看著墓碑上那張年輕的笑臉,未語,淚卻先流。
「阿浪,我來看你了。對不起,這麼久沒來看你……」
輕語,卻更像是歎息!
小傢伙不太懂,見媽咪哭了,就可憐巴巴地跟著掉淚,小身板依戀地往林夢的懷裡鑽,彷彿這樣就能給媽咪依靠,又或者,這樣也能從媽咪那裡得到依靠。林夢抱緊了小傢伙,泣聲,輕輕地向江破浪介紹小佑佑,又讓小佑佑重新認識了江破浪,再然後,她輕輕地訴說著她這些年來的境遇……
上面打著一個個銅錢模樣的紙錢,接二連三地燃燒著,逐漸地化為灰塵。小傢伙小屁股坐在草地上,笨拙地學著林夢折著金元寶,折一個,便燒一個,燒給在地下的江破浪。這是林夢小時候在鄉下的時候,和一個鄰居老奶奶學的,至今沒忘!
她不知道這世上是否真的有鬼,是否有輪迴轉世,但是她一個活人,能為一個死人做的,也只有這些了。正經算來,這談不上什麼迷信,只是一個生者對死者所做的僅能的悼念!
天地間,有些安靜了,只剩下了她帶著泣音的軟軟的傾訴聲,還有折疊元寶的聲音,其它的,就連火苗在燃燒,都顯得是那麼的安靜。有一種悲悲的涼,在這個場地渲染開,小傢伙感受到了,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只顧蒙頭在那折疊金元寶,用笨拙的小手指,以他自己的方式,訴說對那個勇敢的小叔叔的尊敬和感激。江乘風也感受到了,站在二樓的窗口處,冷肅著那張臉,靜默地看著,整個人宛如化成了一座雕像。
所有的人都痛著,這是一個生命過早地逝去而必將引起的沉重!
香可以燒沒,紙錢可以燒沒,可是她心裡要對他說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完!越說,這心也就被扯地越痛!
小傢伙垂著腦袋,已經一坐就兩個多小時了,這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是相當不容易的,也讓人心疼。
「佑佑,自己去玩去吧!」林夢伸手,輕輕地扯過小傢伙的小腿,揉了起來。跪坐這這麼久,腿必然是要麻的。
小傢伙抬起了面無表情的小臉,搖了搖頭。「我陪媽咪。」
漆黑的大眼睛中,有一抹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倔強。
是個貼心的小寶貝!
林夢在心裡歎息著,又去揉小傢伙的另一條腿,軟聲道:「小江叔叔剛和媽咪說了,說讓你去玩去,不用在這裡陪媽咪了。他要和媽咪說悄悄話!」
小傢伙抿著唇,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卻又好奇地問:「媽咪,小江叔叔怎麼都不和佑佑說話?」
林夢失笑,想了想,才回道:「因為小江叔叔和媽咪的感情非常非常的好,所以,只有媽咪能聽到小江叔叔的話。而佑佑今天才和小江叔叔見上了面,不太熟,所以小江叔叔現在還沒和你說話!」
「哦。」小傢伙明白地點了點頭,天真無邪地說道:「那媽咪,佑佑以後經常來找小江叔叔玩,這樣小江叔叔也就認識佑佑了,也就可以和佑佑是很好很好的關係了,到時候,佑佑也要和小江叔叔說悄悄話!」
林夢微微愣了愣,眼裡微微地溢出了淚,暗笑孩子的純真,哪來以後的「經常」!
她把小傢伙拉了起來,拍了拍小傢伙的屁股,將小傢伙打發走了。一等小傢伙消失在她的視野裡,洶湧的淚終於破了閘,猛地從她的眼裡湧了出來,她抱著江破浪的墓碑,再也控制不住地慟哭出聲。那一聲聲的哀泣,簡直令天地都動容!
打發小傢伙走,是她不想讓小傢伙跟著她哭。自己的寶貝兒子,她很瞭解,到時候肯定會哭嚎地比她還大聲,她心疼兒子,不想那樣。兒子自己去玩去了,她才不需要忍耐,將這些年積累的悲傷、歉疚、懊悔、慚愧、痛苦,一起都發洩了出來。
被別人所救,承受一個別的生命,這其實很重。這份沉重,有時會不經意地冒出來,差點將她壓垮;這份沉重,也會讓她突然地觸景生情,悲泣出聲;這份沉重,也會讓她有時候輾轉反側,睜眼到天亮……
她如他期望一般,很努力地活著,更好地活著,常常帶著笑面對這有時候顯得有些殘酷的人生,可她沒法足夠堅強到一直維持這樣的心境,於是,總能想起他,會淡淡的心傷,會輕輕地噓歎,也會長久地不能回神,沉浸在哀慟之中不能自拔……
這當中最為悲哀的是,她一直承受著他的好,卻從未為他付出些什麼,如此不公平著,他就去了,留下她,卻連報答都不能,更甚至,連來看他一次,都是這般的奢侈。
「傻瓜……你這個傻瓜……」
輕喃著,她只有將那冰冷的墓碑抱地更緊……
*
江母下車的時候,有些渾渾噩噩的。一到老家,看到那些親朋好友,個個兒女承歡膝下,大家其樂融融,她就有些承受不住,勉強應付了一會兒,最後實在是熬不住了,才提前坐車回來了。
自打江破浪走了之後,她的精神就有些不大好了。以前她總是風風火火,一身幹勁地圍著公司的業務轉,這幾年,人也頹喪了,連公司都不大去了,更多的時候,則是在後院陪著江破浪絮叨。大夫診斷說,她得了輕微的憂鬱症,最好去進行心理治療,她拒絕了。
她自己的情況,她明白。小兒子的死,相當於抽走了她體內的一縷魂,讓她痛得無以復加,不是簡單的治療就能好的。這世上子再也沒有「比白髮人送黑髮人」更讓人痛苦的事情,她無數次地想,當日,哪怕是她代替小兒子去死了也好,怎麼就能讓一個年紀輕輕的男孩就這麼走了,留下她這個當媽的,只能在回憶裡,陣陣抽痛!
她有些恍惚地下了車,揉著眉心,只覺得萬分的疲憊,連走路,都變得有些木然。眼看家門就在前方,她長歎了一口氣,想起了那埋在後院的小兒子,苦澀猶如漣漪,在她的心頭一圈圈地氾濫開。
不經意地偏過了頭,她掃了一下此刻有些灰濛濛的天空,又慣性地把頭扭了過來,腳步麻木地繼續向前走,可一腳才抬出,她就怔住了,然後不可思議地把眼睛睜得圓圓的,又猛地扭過了頭,那力道大的,差點都要把脖子給折斷。
入眼所及,大樹上,是軍綠和白藍相間的一團,迷彩服式樣。最上面那黑漆漆的腦袋殼,正是一個小人頭。冬天的樹,樹葉掉盡,枝椏朝天,彷彿一雙雙絕望地只能祈求上蒼的手。而在這一片透著死氣的灰色之中,突地出現那一抹軍綠,是多麼的乍眼。這就好像是一抹生命的鮮綠,在這灰暗的天地重生了一般。
枯樹,上面吊著一個鮮嫩的小孩,可不正像是生命重生!
江母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熱淚緩緩地溢出了眼眶。她站在那,哆嗦了起來,可憐地都不敢動,生怕會驚嚇走這生命。
稚嫩的小孩,只有那小小的一團,雙手抱著橫向生長的樹幹,兩條小腿則夾著,此番模樣,像只樹袋熊似的。這一幕,竟是這麼地熟悉,熟悉到讓江母的眼淚落的更凶了!
她的視線開始模糊,只看到了一張肖似小兒子的臉,正面對著他,那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帶著同樣的純真,略略狡黠地衝著她眨巴著。
記憶一下子回溯,時光似乎猛地倒退,也是在那個冬日,調皮的小兒子掛在樹上,狡黠地看著大家為了找他團團轉,他卻悶聲不吭地看著,自己偷著在心裡樂。在她終於找到他之後,責問他幹嘛呢,他卻特理直氣壯地告訴她:「媽媽,我在當樹袋熊呢,是不能從樹上下來的哦!」
小兒子的眼睛,好黑,猶如一顆黑曜石,幾欲將那灰濛濛的天空給照亮!於是,那一刻,成了永恆,銘刻於她的腦海之中。
她已是分不清了,小心翼翼地靠近,眼淚悄然地滑入她的嘴裡,她嘗到了苦澀的味道,卻忍不住笑了,一如當年那樣。
「小淘氣,你在幹嘛呢?!」
眼裡的小孩吐了吐舌頭,嘿嘿一笑,脆聲道:「我在當樹袋熊哦,是不能從樹上下來的哦!」
小孩的眼睛真美,黑亮黑亮的,猶如兩顆流星,猛地撞入了江母的心裡,一下子就重新燃燒起了她快要死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