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04 弱主刁奴 文 / 元長安
「姑娘怎地獨自坐在這裡,外間門也不關,再受了涼可怎麼好。」一個和婉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些微的焦慮,有人進了臥房。
藍如瑾從回憶中醒過神來,轉頭見是丫鬟青蘋,穿了一身杏粉色素淨整潔的裙子,正目帶關切看著她。
在藍如瑾的記憶中,青蘋的影子十分模糊,她幾乎都要想不起來。但重生後高燒的這些日子裡,只有這個丫頭服侍的最為慇勤小心,不禁引起了藍如瑾的注意,於是一點點從久遠記憶中將她尋了出來。
那些記憶都是殘片斷章,少得可憐。藍如瑾從前很少理會身邊瑣事,這院子裡除了眼前經常晃的幾個人,其餘丫頭婆子她能叫出名字的很少。印象中這個青蘋似乎是外頭窮人家賣進來的女兒,服侍了她半年左右就被五妹藍如琳要過去了。
如今留心起來,才發現此婢麻利沉穩,性子柔順,難得的是對主子很上心,比這院裡任何一個人都要勤謹。
「姑娘雖是燒退了,可也要注意別著涼。且等一等,我這就服侍姑娘淨面。」青蘋福了一福,將一旁搭著的夾裡披風給藍如瑾披上,轉過屏風後拿了水仙臘梅銅盆,準備去外頭打熱水。
「且等等,我問你幾句話。」藍如瑾叫住她,「今日是紅橘和你當值麼,她去領月錢,你呢?」
青蘋立刻跪下,低聲道:「奴婢和紅橘姐姐一起去的。」頓了一頓,終是又說,「還有范嬤嬤。」
藍如瑾淡淡點頭:「果然都忙。」
她並未發怒,青蘋卻立時放下銅盆磕了一個頭:「是奴婢錯了。」
「起來吧,這定是紅橘和范嬤嬤的主意,你不過是拗不過她們。肯在當值時跑去外面,你沒這個膽子,更沒這個心。」藍如瑾注視著她素眉素眼的模樣,不緊不慢說著。
青蘋微覺詫異,服侍姑娘約有半年了,總覺得姑娘是畫裡走出來的仙人,不食人間煙火,大小事務概不過問,像這樣的話更是從未曾說過。想不透個中緣由,她乾脆伏在了地上,低聲道:「奴婢終究沒在姑娘身邊,姑娘病著,是奴婢疏忽了。」
藍如瑾暗暗點頭,這個丫頭真是知禮的,遇事不推諉,知道坦誠認錯。此時她低頭伏著,發上只插了一根銀簪,比起碧桃的滿頭珠翠自是寒酸許多,可這躬身伏著的身子卻看起來沉靜恭謹,讓人心裡舒服。
「起吧,我不怪你。」
青蘋叩了頭依言站起,微微覷了藍如瑾一眼,之後便垂首規規矩矩站著,不多說多問一句。
藍如瑾溫言說道:「不必這樣惶恐,懂規矩是好,太過謹小慎微反而失了做事的靈活。你是本分的人,我很放心,以後只管如以往一樣即可。」
「是。」青蘋福身應了,恭順說道,「姑娘晨起還沒盥洗,熱茶也沒喝一口,容奴婢去打熱水吧,若有別的吩咐,姑娘歇一歇再說?」
藍如瑾點頭應允,青蘋便提著盆和茶壺出去了。藍如瑾坐在妝台前沒動,靜靜思索。
她這個院子務必要悉心清理一番了,不像話的人決不能再縱容姑息,得力的人也不能再被埋沒,想要走好以後的路,她首先得讓身邊乾淨起來。
伺候她的人從上到下共有一個乳母嬤嬤、兩個一等丫鬟、兩個二等丫鬟,其餘三四等小丫頭以及雜役婆子若干,加起來共有二十來人,卻從沒將她服侍妥帖過。概是因為上行下效,從乳母範嬤嬤及大丫鬟起就沒人用心,下面自然是一個賽著一個的懶。
但說要整治,卻也不是太容易的事。堂堂侯府,本該規矩森嚴的地方,奴婢們為何敢怠慢正經主子小姐?自是當家之人姑息縱容或有意唆使,才給了她們膽子。想起如今代管掌家權的東府嬸娘張氏,藍如瑾暗自冷笑。
當年她也曾和大多人一樣,以為張氏既管著自己家裡一大攤子事,又代管著這邊府裡,人多事雜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因此一些細微小事便不曾往她身上想。可自從當年選秀之後,張氏因為親生女兒落選而將怨氣發在當選的藍如瑾身上,諸多失態之處,藍如瑾漸漸才覺察出張氏賢惠外表下那顆並不賢惠的心。
有些事,張氏絕不是照顧不到,而是故意為之。
就像對待藍如瑾。
往常就罷了,如今藍如瑾重病之時,下人還如此散漫倦怠,身後怎會沒有倚仗呢?
再者,重病因落水受寒而起,而那次落水,真是意外麼?
藍如瑾越想越心寒,侯府裡並不乾淨,她未來的路定會有阻礙。
「姑娘醒啦。」忽然響起的嬌聲打斷藍如瑾思緒。門外腳步聲聲,范嬤嬤和紅橘一同進來,一個手裡端著淨面銅盆,一個提著熱茶壺,見到藍如瑾皆是笑瞇瞇的。
藍如瑾瞅瞅她們手裡的東西,並沒言聲。搶差事邀功是下人們慣用的,此時她犯不著質問這些細微末節。紅橘彎下身子,將盆端到藍如瑾面前請她淨面,范嬤嬤在一旁備了擦牙的青鹽。藍如瑾沉默著盥洗完畢,接過熱茶抿了一口,吩咐傳飯。
「姑娘別急著吃飯,剛起來且緩一緩再用膳,對身子好。」紅橘笑著說道。
藍如瑾涼涼看了紅橘一眼,似笑非笑問道:「是為了對身子好,還是飯菜都涼了,一時端不進來?」
府裡各處飯菜都是由廚房統一做了送過來,廚房有專門的保溫食盒,各房中也有常年不熄火的爐子,因此不管主子們何時用飯都能保證食物溫熱。然而藍如瑾病重這幾日,端給她的卻經常是冷飯冷菜,自是上下服侍的人都沒有用心。
藍如瑾話一出口,紅橘便是一愣。抬頭對上藍如瑾清亮烏黑的眸子,她微微有些慌神,但很快便穩住神色溫和笑道:「姑娘這是哪裡話,以前青雲觀的道士跟老太太講養生,專門提過晨起不宜立即用飯的,姑娘忘了麼?如今在病中更要注意些才是,奴婢是好心,姑娘可別會錯了意。」
「是麼?原來你是好意。這幾日冷飯吃得不少,我難免有此一問。」
范嬤嬤立刻「哎呦」一聲,拍手笑道:「姑娘真會說笑,這幾日姑娘高燒,身子熱得燙人,飯菜再熱也會覺得涼呢,可不是咱們故意給姑娘吃冷飯。」
藍如瑾暗自冷笑,都拿她當傻子哄呢。
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無縫,這就是她身邊兩個最得力的人。當下她默不作聲,只管拿眼打量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