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60 血淚指證 文 / 元長安
寬大的衣袖遮擋下,秦氏握著如瑾的手緊了幾分。
屋裡眾人都看了過來,藍如琦依舊是站在角落裡,沉默著不吭聲,像一株靜靜的盆景似的。她身邊的胞弟藍琨張大了眼睛,狐疑地看看嫡母,又看看乳母臉上倏然閃過的怪異神色,感到很困惑。
而藍如琳,卻沒掩飾嘴角上翹的弧度,烏黑的眼中光芒閃爍,滴溜溜轉了一圈,對上如瑾看過來的目光,嘴角弧度越發大了。
如瑾也衝她微微一笑,轉頭示意那小丫鬟前頭引路。孫媽媽和碧桃等人都被留在了正房外頭,跨進門口的一剎那,秦氏轉過臉,再次看了女兒一眼。
如瑾鎮定地與她對視,聲音輕柔低緩:「母親,請您記住一個字,忍。」
秦氏微有詫異,然而看到女兒無比鎮定從容的態度,柔波一樣平靜的眼眸,心中突然就安定下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女兒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分寸和思量,亦有了她身為母親也比不過的手段和頭腦。
「瑾兒,母親明白。」秦氏鬆開女兒的手,保持著侯夫人的端穩氣度,如往常晨起請安那樣,帶著微笑走進了老太太宴息的房間。
藍老太太已經梳洗完畢,穿著日常的深藍十字錦團壽長褙,面無表情端坐在鋪著棕金大坐褥的雕欄羅漢床上。錢嬤嬤侍立一旁,和主子一樣,臉上不見喜怒。
屋子正中跪著棕褐衣衫的鄭順家的,看穿戴還算有些體面,聽到秦氏和如瑾進來,她臉上破釜沉舟般的堅毅又加重了一分。
張氏和藍如璇站在一邊,俱是不加掩飾的悲憤之色,當著老太太也毫無顧忌地向秦氏母女投來憤怒的目光,像是受了莫大委屈,滿腔怨恨已然壓制不住似的。
如瑾對此不加理會,隨著母親穩穩朝祖母行了禮,問了安,還微笑著問了一句:「祖母昨夜睡得可安穩?」
藍老太太隨口「嗯」了一聲,抬眼看她:「聽說你又病了?」
如瑾恭謹回道:「可能是昨日午睡起來被風吹著了,晚間覺著身子有些發沉,不過蓋著厚被子睡了一宿就鬆快多了,不算什麼大病,請祖母別擔心。」
藍老太太沒有像以往那樣讓她們坐,而是繼續了這個話題:「原是這樣麼?方才聽璇丫頭說你病了,她以為你要休息一陣子不出門。」
「大姐姐如何知道我病了?」如瑾含笑看向淚痕猶在的藍如璇。
藍如璇別過臉,似乎很不願意看到如瑾,咬著嘴唇忍了一下,眼淚卻撲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大姐姐為何哭了,這般委屈到底從何而來?」
「你!」藍如璇一臉憤然,恨恨指著地上跪的婦人,「你見了她,還問我委屈從何而來?」
如瑾便順著她的手,將那鄭順家的仔細打量了一番,凝眉道:「姐姐的話我不大聽得懂,不過她我卻是第一次見,方才聽母親說她是鄭順家的,前些日將母親從莊子上接回來的就是她。這人,有什麼問題麼?」
藍如璇含淚看向端坐的祖母,張氏用手捂著胸口喘了幾下,恨聲道:「三丫頭你還不肯認錯麼!嫂子,看您養的好女兒,將我的璇兒害得好慘……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了你,你儘管朝我身上撒氣,怎麼能朝我的璇兒動手,她可是最懂事最孝順的孩子啊!」
秦氏聞言肅了顏色,冷冷的看向張氏:「弟妹此話從何講起,當著婆婆的面說出這些沒頭沒尾的話來。婆婆近日精神有些倦,每日喝著溫補的藥呢,經不得人鬧騰,弟妹難道全都不顧了麼?」
「祖母!」藍如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十分激憤,「三妹妹看樣子是不肯主動認錯了,請祖母允許這奴才將方纔的話再講一遍,讓三妹妹清醒清醒。」
「璇兒……我的兒……」張氏捂著臉哀哀地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
秦氏微微皺了眉:「弟妹,璇丫頭,你們如此恐怕失了體面吧。有什麼事不能好好的說,偏要鬧成這樣。」
藍如璇跪在地上只管淒淒地看著老太太,張氏哭得停不下來,藍老太太依然面無表情,默默看了兩人一陣,開言問藍如璇:「這奴才的話並不好聽,非要再講一遍麼?」
「祖母……三妹她不肯認錯……」
老太太待要再開口,地上跪著的鄭順家的卻突然轉向,朝如瑾磕了一個頭:
「三姑娘,奴婢再不能為您效力了,奴婢對不起您,寧願一死報答您的恩德!奴婢死後,請您不要為難奴婢家人。」話音一落,她猛然起身,朝著不遠處的牆壁一頭撞過去。
一路上撞翻了兩張椅子,頭將要碰到牆壁時,裙角卻被後頭的張氏一把拉住,狠狠將她拽了回來。
「奴才!你死了誰來作證給我女兒洗冤屈!」張氏憤怒地喊著,死拖著鄭順家的不肯鬆手。
三個人鬧得一團亂,如瑾看向臉色木然的祖母,走到跟前盈盈跪了下去。
青碧色裙裾鋪散在光潔地面上,如月下靜靜舒展的荷葉。她目光沉靜,聲音從容:「祖母,孫女不知發生了何事,但嬸娘和大姐姐激動如此,連體面也顧不得,想來是有極大的隱情。若是這隱情和孫女有關,孫女願聞其詳,如果是孫女做錯了事,也願意承擔罪過,絕不推脫。」
秦氏唇角微微動了動,想要開口,但看到女兒鎮定的姿態,想起門口那句話,最終沉默著沒有說什麼,只是安靜地站在一邊。
藍老太太將屋裡人都掃視一遍,張氏母女的失態,秦氏母女的安然,盡收眼底。錢嬤嬤上前兩步,對正跟張氏撕扯的鄭順家的冷聲道:「求死很容易,是自己死,還是帶著全家死,你自己想清楚。」
鄭順家的愕然停手,不再試圖跑過去撞牆,跪著直跟錢嬤嬤磕頭:「奴婢的罪一人承擔,求嬤嬤饒過我家裡人!」
錢嬤嬤看了老太太一眼,方才吩咐道:「那麼,就老老實實將你說過的再說一遍。」
「是!奴婢老實說!」鄭順家的倒也不含糊,倉促間還不忘跟如瑾又磕了一個頭,「三姑娘別怪奴婢,奴婢實在是不能連累家人,姑娘千萬別怪罪!奴婢也勸姑娘一句,事到如今紙包不住火,姑娘不如好好認錯,求老太太和大姑娘寬恕您,畢竟事情是您做得太陰狠了。」
之後,她便跪在那裡,帶著更沉重的破釜沉舟之色,將故事又講了一遍。
「……前些日子奴婢家人病了,沒錢買貴重藥材,三姑娘知道了就給了奴婢銀錢,奴婢全家感恩戴德。但後來,三姑娘卻要奴婢趁著春宴府裡人多雜亂,將一個男的辦成小廝模樣帶進花園四方亭裡……奴婢不敢,她就說如果辦成了,就讓奴婢升內宅管事,奴婢一時糊塗就答應下來。本以為是三姑娘想……卻不料後來……隱隱約約聽說是大姑娘在裡頭……」
「你胡說什麼!」秦氏聽不下去,皺眉呵斥打斷了她。
鄭順家的連連磕頭:「奴婢沒有胡說。奴婢當初要是知道是三姑娘想害大姑娘,怎麼也不敢幫這個忙的,這些天一直心裡不安……昨夜三姑娘派人去叮囑奴婢閉嚴了嘴,奴婢心裡煩悶就喝了酒,醉後說出了真相,不知被誰聽去了告訴了二太太……奴婢想,這也是做了虧心事,命中注定吧……奴婢不怕死,只求大姑娘寬恕奴婢的罪孽!」
如瑾眉頭緩緩挑起。
原來,她們行的是這一著。
果然她們沉不住氣,得了借口,就要惡狠狠地反撲。
靜靜的跪在羅漢床前聽完這番痛悔,如瑾回頭看了鄭順家的一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個婦人,大約也是最後一次了。主動應承了這樣的罪責,怎麼也是要死的。只不知她是甘心赴死的忠僕,還是被逼無奈的棄子。
秦氏已是面色煞白,顫抖著指向鄭順家的:「你……你竟然敢血口噴人……」
「母親,不必多說。」如瑾給了母親一個鎮定的眼神,轉頭繼續跪向祖母,「孫女沒做過,所以不解釋。是非黑白自有天理昭彰,祖母無需為惡奴妄言費神,也勸嬸娘和大姐姐不要亂了方寸。」
藍老太太臉上終於有了些表情,不再木然:「哦,你倒是沉穩。此奴言之鑿鑿,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沒做過。」
如瑾神色坦然:「嬸娘與大姐姐又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做過?」
張氏冷笑:「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一個小布包被她從懷中扔出來,甩到如瑾跟前。布包抖開,一根白玉簪子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