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78 幕後惡奴 文 / 元長安
襄國侯藍澤將近四十,近年來略有一些發福,但端正穩重的作態卻一如既往。此番回來雖然一身風塵僕僕,侯爺的氣度依然十足十,正坐在那裡含著笑跟藍老太太回話。見到如瑾幾人進來請安,捋了捋鬍子,輕輕咳嗽一聲,抬手讓兒女們起來。
「不必多禮,數月不見,你們幾個倒是都長高了不少。」
如瑾三姐妹起身謝過,紛紛在下首椅子上坐了,唯有小少爺藍琨被乳母抱著一提才放到椅上。藍澤立時皺了眉,衝著藍琨眼睛一瞪:「多大了還整日讓乳母抱著,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藍琨性子有些隨董姨娘,在人前膽子很小,本來見了藍澤就有些畏縮,這一罵更瑟縮了幾分,腦袋差點要垂到肚子上去。藍老太太就在一旁道:「你才回來,拿小孩子作什麼筏子,剛才問你為什麼這麼早回來,你還沒給我說明白呢。你二弟在哪裡,怎麼不見跟你一起?」
藍澤就放下藍琨,轉頭繼續跟母親說話:「……京中事務理順得差不多,想回來早點給母親籌備六十壽誕之事,所以沒等二弟,留他在那裡善後收尾,我先回來侍奉母親。二弟他這時候應該也在路上了,過不多久就到家,母親不必擔心。」
如瑾坐在那裡忍住了心中激動,定下神來細細算了算時日。此時距離叔父藍泯上京不過月餘時間,也就是剛到京城就往回趕的樣子,而且還必須要日夜兼程才行。若說為了籌辦壽誕,根本用不著這麼著急,前一世父親可不是這樣做的。
想起此生各種因果牽連,想起已經發生了變化的人和事,如瑾十分想知道是什麼讓父親如此著急趕回來。
難道是叔父藍泯跟父親挑撥了什麼,惹得父親匆匆回家興師問罪?想來想去,似乎唯有這樣一個解釋,如瑾不由暗暗觀察父親對母親的態度。然而看了一會,發現父親對母親雖然比以往略有關注,但卻看不出什麼惱怒之色,一時又覺納罕。
藍老太太皺眉道:「我的壽辰還有些日子,這麼急著回來做什麼,看你這樣子趕路一定吃了不少苦,趕緊回去換了衣服歇著,明早再來見我。」
藍澤起身應了,跟母親作揖告辭,就要出門。秦氏也忙站起來道:「那麼媳婦先回去伺候侯爺,婆婆您也早點安歇。」藍老太太點頭,秦氏便帶著兒女跟在了藍澤身後。
如瑾幾人將父母送回幽玉院,因藍澤要梳洗更衣,不便多留,紛紛告辭離去。臨走時如瑾看了秦氏一眼,秦氏給她一個寬慰的笑。當著父親的面如瑾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先走。剛出門卻發現幾個人提燈沿著迴廊過來,近前卻是劉、董兩個姨娘和跟著藍澤回來的賀姨娘。
見了如瑾姐弟幾個從正房出來,劉董兩人笑道:「姑娘和少爺慢走,我們和侯爺請個安就出來。」
朱紗燈籠光暈如霧,照出兩個姨娘刻意裝飾過的容顏,雖都已是三十許人,但平日保養得宜,胭脂釵環的精緻妝扮之下都有幾分動人之態,劉姨娘溫柔婉轉,董姨娘纖質楚楚,雙雙站在那裡,也是引人注目的。
如瑾想起母親今晚鬢邊似是隨手簪上的幾枚細小玉蘭,不經意間流露的清致之美,與兩人的刻意梳妝形成鮮明對比。不由唇角一勾:「兩位姨娘快去,父親正要盥洗更衣。」
兩人裊娜而去,如瑾看著兩人背影,尤其是董姨娘用煙紫絲絛束起來的纖腰,心中微微冷笑。母親自有清貴風致,不過是從不和人爭什麼罷了,若真在這上頭留了心,又豈是尋常脂粉可比。
落後幾步的賀姨娘這才走到如瑾面前,聲音輕快:「許久不見,姑娘一切可好?」又跟藍如琦幾人打了招呼,說道,「我去給太太請安,姑娘和少爺先請。從京中帶了些小玩意回來,明日收拾了箱子我親自送到各院去。」
如瑾笑道:「有勞姨娘惦記,大老遠的還給我們帶東西。」
「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姑娘和少爺能看上眼就是我的福氣了。」賀姨娘眼睛瞇成兩彎弦月,笑起來像是早春燕子呢喃,清脆歡快。她是幾個姨娘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才二十多,膝下沒有兒女,平日行事說話偶爾還帶著少女時節的習慣。
如瑾不由細看了她兩眼,見她一副家常裝扮,不像其他兩人那樣惹眼,遂道,「姨娘一路勞頓,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不耽誤姨娘了,改日再敘。」
賀姨娘笑著和幾人道別,向前進了秦氏正房。
如瑾出了院子,和藍如琦等人道別後獨自帶丫鬟回房,走出好遠之後,回頭仍能看見幽玉院明亮的燈火。不知那幾人在母親房中作何形態,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會像以前那樣明目張膽的爭風吃醋麼?
父親房裡的事,她不便多管,也不便多說,唯有期盼母親能穩住心態,拿出對待東府的精神來和幾個妾室周旋了。經了這許多事,想必母親也不會再和往日一樣了罷。
只是想起父親莫名其妙的突然歸家,又不免略微不安。
站在那裡盯著幽玉院的燈火怔了一會,如瑾默默歎息一聲,踩著滿園月輝緩緩走回梨雪居。自從見了幾個姨娘,她因為父親歸家而激動的心情,已經平復了。
……
次日晨起,還在梳妝時青蘋就稟道:「今日品霞歸家待嫁,一早在外頭等著給姑娘請安。」
自從得了如瑾和秦氏的允許,品霞生恐時長有變,讓家裡忙忙地和遠房表哥那邊議了親,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十。如瑾知道後給她放了假,讓她早些在家準備婚嫁之事,因此她十分感激,臨走時非要進來磕頭。
如瑾便讓她進屋,待她端正跪地磕了三個頭,才笑著讓她起來。「以後再見時,就該稱你一聲『興旺媳婦』了,再不能叫品霞姑娘。」
品霞羞得紅透了臉,低著頭跟如瑾道謝。如瑾道:「不用總將謝意掛在嘴上,等你完婚進來,雖然不能再做丫鬟,但也有地方給你安置,你若真要謝我,以後好好做事就是了。」
品霞忙道:「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太太和姑娘。」
如瑾在首飾匣子裡挑髮簪,比了半天選一支玉蘭托潤珠的素銀插在發上,似是想起了什麼,對品霞道:「你說你表哥在回事處做事?」
「是,得主子們恩典,他在那裡做一些雜事。」
如瑾狀似無意道:「讓他留意打聽打聽,看我父親是不是日夜兼程趕回來的,不然往日出門一般都是算好了行程上午到家,怎麼昨日那麼晚,真讓人心疼。若真是日夜兼程,這些日子不免要多做些滋補的飯食,免得父親傷了身子。」
品霞連忙點頭應了,「奴婢這就去問,問好了就給姑娘回信。」
如瑾遣她下去,梳妝更衣完畢,早早過去幽玉院給父母請安。過去時藍澤和秦氏也已起了,如瑾進屋時,秦氏正給藍澤整理外袍的領子,藍澤看她的目光很是柔和。如瑾心中稍定,上前福身:「父親、母親安好。」
秦氏連忙停了手,讓丫鬟自去伺候藍澤,拉著如瑾坐下說話:「今日這樣早。」
如瑾笑道:「想多陪父親一會,許久不見,十分想念父親。」
藍澤轉臉過來,語氣溫和:「聽說你前陣子生了一場大病,如今可好利索了麼?」
他待兒女向來淡淡的,若是說話也多是教導甚至訓斥,一貫會撒嬌討好的藍如琳都不敢跟他玩笑,像這樣的關切自是十分罕見。如瑾訝異之餘更多是歡喜,這表明母親和父親的關係有所緩和,連忙站起答道:「已經全都好了,讓父親惦記,女兒不安。」
藍澤道:「需要好好調理,別落下病根,若跟你母親似的常年用藥就不好了。不過你母親如今卻好了許多,看起來不似以前那樣弱不禁風。」
說著看了一眼秦氏,秦氏低頭,當著女兒有些尷尬。如瑾看父母之間相處的樣子,不似以往井水河水的冷淡,心中感到十分寬慰。
待到午間下學回來,如瑾先到了幽玉院探望,進去時發現父親並不在屋裡,想起昨夜兩個姨娘的刻意妝扮,如瑾未免朝後院方向看了看。秦氏道:「說是外頭有事,用過早飯就出府了。」
如瑾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卻又覺得奇怪,便問:「父親可說是什麼事沒有,是不是置辦壽辰的東西?」
秦氏道:「你祖母壽誕還早,不用這麼急著置辦,我覺著應該不是。但是他也不說,只道是去看朋友。」
什麼朋友需要歸家第二天就忙忙去看,如瑾心中疑惑。但並不能想出頭緒,便提起另外一事:「昨晚姨娘們過來請安……」
秦氏神色略冷了一些,「左不過跟以前一樣,打扮好了過來奉承罷了,只可惜她們錯了主意。」
往日若是藍澤出門很久才回來,歸家第一晚不是在外院書房歇下,就是在某個姨娘那裡,昨夜留在幽玉院已經很不尋常了。如瑾知道這和秦氏對其態度的轉變有關,也與送進京裡的那兩個侍女有關,但卻不好明說這些,只笑道:「她們不知道父親此時掛念著您掌家的事,肯定有許多話要跟您說,怎會理她們。」
秦氏點頭道:「昨夜你父親確實問起這個,問我怎麼突然就管起事來,我自然說是你祖母的主意,老人家生病之後未免多思多慮,一時興起交待身後事也是有的,他倒理解。」
如瑾沉吟:「這麼說來,叔父那邊事先沒挑撥什麼?」
若是之前聽了人家挑撥,以父親的性子應該是不會如此輕易罷休,憑母親幾句解釋就能應付過去的。但藍泯又怎會不搬弄是非,難道說……
如瑾想起臨行前暗中對素蓮素荷的囑咐,莫非這兩個婢女真有助力,勸解了什麼讓父親沒有偏聽偏信?
只聽秦氏有些哭笑不得:「這事……我卻也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她面上帶了些尷尬,躊躇半晌才道,「上午素荷過來請安,說……說素蓮暫時回不來,過陣子跟你叔父一起回來。」
如瑾愣了愣,腦中飛快轉了幾轉,才略略反應過來母親到底在說什麼。
「這……」如瑾也不由得尷尬起來。涉及父親和叔父身邊人的事情,她真是不好細問。然而,事關東西兩府之高低消長,卻又不能不問,一時間也是紅了臉。
秦氏輕輕咳了一下,道:「說是你叔父上京的路上,有次跟身邊長隨說起咱們兩邊相爭種種,商議著要怎麼跟你父親告狀,被素蓮無意中聽到了,回去商量了素荷……最後她自告奮勇就去……去你叔父身邊了。」
秦氏說得有些吞吐,細節之處也不能言明,只能大致讓女兒知道梗概。但如瑾也明白過來了,不禁暗歎這兩個丫鬟真是膽大,竟然自己做了這樣的主張。
原本送這兩人上京,就是母親為了緩和跟父親的關係,她們在父親跟前說些好話也是情理之中,但讓如瑾意外的是她們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不僅籠住了父親,還不惜捨身去籠絡叔父。這短短月餘的時間裡,兩個侍女能將事情轉圜到如此地步,讓父親沒對母親產生成見,想必很是費了一番力氣。
好好的姑娘家,一輩子就這麼……
如瑾不由道,「素蓮那邊……恐怕藍如璇母女不能相容,您也知道段姨娘在東府是什麼境況。素蓮如此實在是犧牲太大,若是那邊狠毒起來,或許會傷她性命,紅橘之事就知道那邊有多狠心。」
提起這個,秦氏又想起來一樁事:「你不說我差點忘了,聽說東府那個周大林喝酒喝死了,就在幾天前。」
如瑾驚訝過後卻也平靜下來,「喝酒喝死,想必也只能哄不知情的人罷了。」
秦氏點頭,歎口氣:「她們太毒辣了些,所以今日素荷稟報後我也驚了一大跳,生恐素蓮出事。當年我不過是一時好心救了她娘一命,誰料她忠義至此。當日挑人送上京,也是她自發要報恩替我解圍……」
如瑾低頭默默半晌,木已成舟,卻也無法。又涉及長輩,她怎好置喙。想起張氏和藍如璇的惡毒,只為素蓮擔心不已,「素荷還好,日後自然能得母親照拂,素蓮在那邊的話若是有閃失,實在讓人不能心安。」
想了一想,如瑾突然眉頭一揚,「她為了母親捨身,我們自不能虧待她,待她回來只看東邊態度了——若是真不能容她,少不得要去敲打敲打,讓她們母女知道厲害。」
「……你是說?」
如瑾道:「胡家送來的東西,輕易就能讓她們一敗塗地。我之所以不用,只不過在等待時機。」
……
陪著母親又說了一會話,用過午飯,如瑾自回梨雪居歇息。
一回去就有青蘋來稟:「品霞傳進信來了,聽跟著侯爺的人說,侯爺昨日午間就到城裡了,先去了佟太守家裡盤桓許久,到了晚間才回來。」
「佟太守?」如瑾一驚。
難道,父親的突然歸家和佟太守有關?到底是什麼事讓父親家都不回,先要到他那裡駐留半日?想起那日和佟太守一番對話,如瑾心中隱隱驚跳。
「今日父親出門莫非也是去找佟太守?」
青蘋搖頭:「這卻不知道,待要跟侯爺出門的人回來才能打聽了。」
如瑾捏緊了帕子,「讓興旺多多留意這些事,事無鉅細都來稟報我知道。」
青蘋見如瑾臉色嚴肅,忙應了出去跟品霞傳信。如瑾不禁在房中坐立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不可控制的事情正在發生,像是烏雲一般黑沉沉壓過來,投下幽暗可怕的巨影。
到了晚間的時候藍澤回府,如瑾不久就得到了消息,他日間果然是去會佟太守了。如瑾不禁更加擔憂。
晚間用過飯,如瑾藉著要親手給父親烹茶,將父親留在了母親房裡坐著。秦氏在一旁做針線,藍澤靠在榻上捧著一卷書閒看,如瑾執著熱湯輕巧流暢做著烹煎事,不一會茶香便盈滿了整個屋子。
藍澤放下書來,抬眼看了看女兒,頗為感慨:「多日不見,你長進了許多。」
如瑾微笑:「女兒本來就懂一些皮毛,只不敢在父親跟前獻醜罷了,今日捨臉試一回,若是烹得不好,父親可別笑話。」
「噫,說話也比往日討喜了。」藍澤似乎對女兒的轉變十分不解。
秦氏手中針停了一停,沉默著復又繼續。如瑾道:「是女兒以前不懂事,不知道在父母跟前盡孝承歡,只一味左著性子胡鬧,今後可不會再那般模樣了。」
說著捧了一盞新茶奉上,熱氣裊裊,香味撲鼻。藍澤看了看茶盅,頷首微笑,很是滿意地接過去,瞇起眼睛品了一口,讚道:「好茶!」
如瑾一笑,特意選的松林問道圖樣的一套盅子,淨白潤瓷上細細金線勾勒著古樹與行旅,最是對藍澤的脾氣。又奉了一盞給母親,見父親心情很好,如瑾便放下湯壺,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父親喜歡就好,能哄著父親母親開心是女兒最大的福分,女兒一定會惜福。」
藍澤詫異道:「這麼說起這些來了?」
如瑾又歎了一口氣:「原是我見了佟家秋水姐姐的樣子,心有所感罷了。我和她性子本就相像,如今看她境況如此,不得不細細思量以往行事,方才悔悟以前全都錯了。」
藍澤皺起眉頭,揮手遣退了屋中婢女:「佟家的事情你知道?」
「父親也知道麼?佟家似乎並未張揚此事,一般親友都不曉得呢,父親才回來怎會……」如瑾面露驚訝,只做不知父親出門之事。
藍澤道:「我見過佟太守了。」
秦氏不知道底細,見父女倆這樣對話不禁相問,如瑾便將佟秋雁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秦氏驚道:「怎會這樣!怪不得你連番去佟家。」
「女兒素與秋水姐常來常往,當日那位貴人闖花園的時候女兒也在場。」如瑾一臉愁容,「事後知道秋雁姐那般遭遇,女兒心裡難過得很。秋水姐不拘小節的莽撞害了秋雁姐,害了佟家,女兒便知自己也得改了性子才好,不然若闖了禍可要帶累父母。」
秦氏聽了也是感喟,藍澤卻對此不以為然,大手一揮:「內宅短淺見識。怎就是害了佟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番恐怕還是大好機會。」
如瑾心中一跳。怕什麼來什麼,父親果然有心沾染此事。天家皇族,豈是輕易能夠借勢的!
「父親的話女兒有些聽不明白。」如瑾試探相問,「佟太守似乎很擔心與長平王扯上關係,女兒常見書上說伴君如伴虎,私下忖度,恐怕跟皇子有牽連也是諸多凶險。佟太守這麼久不宣揚此事,想來也是怕女兒不能站穩腳跟。」
藍澤呵呵一笑:「你倒還算有些見識,不枉讀了那麼多書,只不過也是管窺一斑罷了。向來大功業都來自大凶險,藍家祖上若不是跟著太祖起事,也不會有我們今日的富貴。如今太平盛世無有烽煙,佟家一個小城太守,想要潑天富貴又要從哪裡下手?」
說起這些藍澤頗為興起,不禁起身在屋中踱了幾步,大有縱論天下的慷慨之氣,紅光滿面。如瑾只看得心中憂懼。
什麼潑天富貴,就算有也是佟家的,父親又在這裡意氣風發什麼?想來,他是跟佟太守有過密議了,恐怕這次匆匆返家也是因了此事。
越想越提心吊膽,如瑾勉強跟著笑了兩聲,又倒了一杯茶奉上,「女兒自然比不上父親見識深遠,只是看了幾本史書胡亂議論。曾見書上記載前幾代陳朝之時,有魏丞相嫁女於皇子,並暗中推波助瀾左右擁立儲君事,一時風光煊赫,最終卻落得罷官抄家的下場。丞相尚且如此,又何況佟家小小一城太守,何況秋雁姐尚無名分?佟太守若安分也就罷了,若是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恐怕他家禍事不遠。」
藍澤聞言,滿臉意氣漸漸變成了不郁,皺眉看著女兒:「你怎麼會有這樣想法?佟家素與我家相交深厚,說這樣不吉利的話,難道你盼著人家有禍事。」
「女兒怎敢盼著他家起禍?」如瑾一見父親如此,就知道方纔的話他完全沒有聽進去,心中焦急,勉強耐著性子柔聲勸解,「慢說父親和佟太守以朋論交,就是女兒自己也跟秋水姐姐親厚,自然希望他家安穩長久。只是若佟太守不自量力,恐怕是不能安穩的。正因為親厚之故,女兒才為他們著急。」
藍澤有些煩躁,擺了擺手:「無需多慮,大人的事你們閨閣女兒不要摻和就是了。再烹盞茶來吧,方纔的都涼了。」
如瑾眼見勸解無用,眉間不覺籠上一層鬱鬱之色,低了頭再次燙盞烹茶,卻幾次不小心將茶水溢出盞外。
秦氏看在眼裡,為女兒擔心,放下手中針線沖藍澤笑了笑:「侯爺胸有丘壑,自然見識不凡,您說佟家沒事就是沒事。不過,左右是人家的事情,侯爺倒是不必為此勞神費思,且安坐喝女兒的茶就是了。」
不料藍澤聽到「左右是人家的事情」眉頭就是一凝,沉著臉瞅了秦氏一眼,哼了一聲,「婦人之見。」說罷將盞中有些涼了的茶仰頭飲下,也不等如瑾再烹新茶,站起身來彈了彈袖子,「我去書房坐一會,你早些歇了吧。」之後挑簾而去。
秦氏愕然看他遠走,臉色漸漸暗了下去。如瑾眉頭越皺越緊,父親如此固執不聽人言,該如何是好?
母女倆一個默坐榻上,一個對著熱氣騰騰的茶湯蹙眉深思,半晌後聽得秦氏一聲自嘲的輕笑。「不過稍微給些好臉色,就真把我當作任他訓斥的賢妻了。」
「母親!」如瑾驚醒,只顧思慮佟家的事情,忽略了母親感受。母親那樣的性子,肯低下頭來討父親的好,心裡該是怎樣的委屈。如今父親不管不顧拂袖而去,一點情面不給,卻將母親置於何地。
正想著如何勸解,秦氏卻朝著女兒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會跟他鬧,我要做最賢惠大度的正室夫人。就為了這管家權我也得當個好媳婦,讓他看著,讓老太太看著。」
如瑾望著母親沒有一絲笑意的眼睛,將那雙眸子深處淒涼的堅定看得分明,心中一酸,上前幾步,伸出雙臂輕輕環住了她。
「母親別傷心,他脾氣不好,咱們不跟他計較。您還有我呢。」
秦氏抬手拍拍女兒的頭:「是,母親有你,又有什麼好怕的。」
如瑾突然就想到瀲華宮的那個早晨,也是和母親這樣抱著,那時候母親的身子多瘦啊,她一隻胳膊都能圈過來。現在母親好好的在身邊坐著,她還煩惱什麼呢。父親不聽勸,她再繼續勸就是了,總不會讓藍家跟商氏皇族沾上分毫,總要保著這份家業。
想到這裡,如瑾直起身子笑了:「母親,我給您重新烹一盞新茶。」
秦氏點頭,含笑看著女兒行雲流水的動作,眼裡淒涼漸漸消退。過了一會,她主動開言道:「你方才跟你父親說的話,我都聽明白了,你思慮的極是。只是看你父親那個樣子,恐怕是想要趟佟家這趟渾水,他跟佟太守素來走動得勤,只怕他一意孤行。」
如瑾見秦氏情緒好轉,慢慢將自己讓品霞打聽的消息說了出來:「父親也許早已拿定了主意。上次見到佟太守,我就覺他不是個甘心逆來順受的,想必會有一搏,卻未曾料到他會將主意打到父親身上,可歎父親又雄心勃勃。」
秦氏道:「我雖然不如你看的書多,但伴君如伴虎這道理也算略略知道。你父親只顧著重振家業,性子又倔,腦子又不靈光,在家就能被幾個小妾唬弄,在外面想必也會被人左右,說什麼塞翁失馬,要是沾了佟家,我看是禍大於福。」
如瑾擔心的正是這個。身為女兒,她自然知道自己父親是什麼樣子的人。說起為人處世的圓滑機靈還不如叔父藍澤,又怎能去與浸淫宦海的那些人打交道,只怕這次就被佟太守誆得不輕,否則他好好一個侯爺,作甚對人家女兒做妾的事大發感慨,多半是已經起了心思借此謀算自家前途。
卻不知,這樣的謀算是何等危險!
想起前世父親那荒唐的獲罪,不過是因為祭太祖時略有失儀,事後就被有心人扣了重重罪名,直至最後家族傾頹,人頭落地。恐怕記在史冊上,也是分外荒誕的一筆。
絕對不能讓父親起這種心思,絕對不能!
如瑾叫了青蘋進來:「跟品霞說,讓她表哥盯緊了外院的事情,父親一舉一動都給我稟報清楚!父親若去見佟太守,想法子弄明白他們在談什麼。」
……
伺候一連幾日,如瑾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只因每次父親去和佟太守相談時,必會遣退隨從。如瑾心中擔憂越來越甚,因為父親出府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有時是去找佟太守,有時卻不知道見的是什麼人,頗為神秘。
「姑娘,去外頭走走吧,太陽快落山了,外面也不會太熱,西邊池子裡開了荷花。」青蘋見如瑾總是悶悶不樂,這日飯後便勸她。
如瑾亦知此事急也急不來,索性去外面轉轉也好,於是帶了丫鬟到園子裡散心。到了荷花初綻的時節,小池塘裡半池碧綠色的蓮葉田田如蓋,紅蓮與白蓮交錯盛開,夕陽餘暉下婉約如靜女。如瑾站在碎石甬路上,看見池子對岸迴廊凸出處一角朱紅色的涼亭。
當日就是在那裡,她驟然落水,之後生了許多日的病。今生也是從那時開始的,因而再看見那亭子,不免感慨良多。現如今,亭子自然是加固防護得十分妥當,再不會有欄杆鬆散致人落水的事情發生,然而,如今面對的種種事端,又有哪件亞於落水的凶險了?
如瑾默默看了亭子一會,看著夕陽的光線漸漸從亭蓋上移開,直到那裡成了一片昏暗不清的輪廓。
「走吧。」沒有看景的心情,再好的荷花也不過草木。
繞過池塘朝前散了一會,又去花房看了看盆栽的各種花卉,天色就完全暗了下來。前方灰濛濛的地方出現了一盞燈籠,快速朝這邊移過來。
「可找著姑娘了!」是碧桃。之前她又去各處閒聊走動了,並不在身邊。
如瑾讓她在前引路,「告訴過你多少回了,行動間穩重一點,別老風風火火的給我丟臉。」
碧桃喘勻了氣,揮手讓另外幾個小丫鬟退後一些,這下跟在如瑾身邊低聲道:「是奴婢忙著告訴姑娘好消息,所以心急了些。姑娘,流言的事情有眉目了,您猜是怎麼回事?」
「賣什麼關子,直說吧。」如瑾陷在為父親擔憂的情緒中,聽了這樁本是惱人的事情,反而覺得成了一種調劑。
碧桃提著燈籠,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道:「小三子挺靈透,這次也找了凌先生那些市井朋友幫忙,人多辦事快,那些人又是三教九流的很熟悉地頭,順籐摸瓜就摸出了眉目……」
「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別讓姑娘著急。」青蘋都忍不住催了。
碧桃哼了一聲:「說起來真讓人不敢相信,這些不著邊的流言,竟然是從咱們侯府老人那裡傳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范嬤嬤那老貨。」
青蘋有點愣:「……哪個范嬤嬤。」
「還有哪個,以前咱們院子裡的,姑娘的乳母啊。」
「啊?」
青蘋吃驚不小,如瑾倒是如常,只微微牽了牽嘴角:「她還是這麼能幹。只是,恐怕不是為了朝我報仇這麼簡單罷。」
碧桃猛點頭:「姑娘猜得對。她呀,她最近跟香竹的娘來往可密切了。」
香竹?劉姨娘……如瑾臉色一冷,就知道劉姨娘沉默安靜得太不正常,藍如琳受了那樣的委屈,她怎麼會無動於衷。
「最近市面上的流言到了什麼程度?」已經許多日過去了,如瑾覺得,行事之人大概也該添些新東西進去了。
碧桃笑道:「沒什麼,還是那樣子,姑娘別擔心,這不已經查出她們了麼。」
如瑾站住腳,瞄了她一眼:「你說謊的時候眉毛就會翹高。」
「……」碧桃下意識抬手去摸自己的眉毛。
「說。」
「是……」碧桃縮了縮脖子,低聲道,「這兩日開始傳當日為凌先生投水的小姐……正是咱們侯府的……」
如瑾慢悠悠道:「所以正好聯繫起我的落水重病,是麼?」
碧桃沒敢接話,外頭確實有很多人這麼聯繫,而至於侯府小姐落水生病的事情為何連街邊賣菜的都一清二楚,不用想也知道是有心人在背後鼓搗了。
如瑾沉默著走回了梨雪居,沉默著洗漱更衣,將要就寢時,坐在床邊笑了笑。「我也需得行幾件刻薄事了,不然什麼人都敢欺負到我頭上。」
……
藍澤幾日不曾在秦氏那邊歇息,晚間多在幾個小妾房中。這一日晚飯後去了劉姨娘那裡,劉姨娘自是慇勤侍奉著喝茶用點心,臨睡前親自替藍澤打水洗腳。
藍澤靠在軟墊上坐著,稍稍一低頭,就能看見劉姨娘薄衫領口裡若隱若現的桃紅色抹胸,隨著她撩水的動作,那抹顏色就時不時更清晰幾分。藍澤手中本來捧著一卷書,無意中低頭看了一眼,回頭看了幾行字之後又忍不住再看一眼,最後索性扔了書,直接伸手將劉姨娘下巴抬起來。
劉姨娘臉一紅,別開眼:「侯爺做什麼。」
藍澤笑道:「不洗了,收拾了吧。」
劉姨娘自然明白,紅著臉匆匆替藍澤擦乾雙腳,端盆出去交給丫鬟,飛快洗乾淨手後,對鏡整了整頭髮,又在臉上撲了一層淡胭脂色的香粉,低頭看看領口,將領子朝兩邊拽了拽,露出更多的抹胸顏色來,這才回身進了內室。
丫鬟香竹伺候在外間,見裡面說笑幾聲後就沒了聲音,便悄悄退出去,匆匆跑到前頭小廚房去要熱水。小廚房的婆子見她此時來要水,自然知道為什麼,笑道:「侯爺又在劉姨娘那裡了?回來才幾天,大半日子都過去,到底有舊年的情分在。」
婆子笑得和善,香竹卻聽出了話裡的意思。所謂舊年情分,不過是說劉姨娘當年是藍澤的婢女罷了。於是笑笑:「您說得對,侯爺待我們姨娘情分深厚,自然與別人不同,羨慕也羨慕不來。」說罷提了一壺熱水走開。
婆子在後頭不服氣的冷哼幾聲,香竹只當聽不見,白了一眼逕自回後院。說風涼話又有什麼用,曾是婢女又怎樣,誰得寵誰遇冷明擺著呢。這樣想著,腳步也輕快了許多,一路小跑就回了自家院子。
卻不料剛進外頭堂屋,耳邊就聽得藍澤含了怒氣的呵斥:「……你說!說啊!」接著就是劉姨娘嚶嚶的哭聲。香竹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水壺,悄悄走到內間門外屏息聽著。
「……侯爺,妾身真的不知道啊!侯爺您……」
劉姨娘含混不清的哭訴被藍澤打斷:「不說是吧?呵!好,好呢!我才走了幾個月,你真是夠本事!今日你不給我說清楚,別怪我不念這許多年的情分!對,我也不用念什麼情分,左右你心裡是沒這情分的……」
香竹聽著不對,趕緊一掀簾子進屋跪了下去:「侯爺您息怒,姨娘可是整日念著您的,就算做錯事也請您包涵,姨娘最關心的就是您。」
噗!一團烏漆漆的東西兜頭砸在香竹臉上,砸得她臉上火辣辣的。她卻也不敢喊疼,定睛去看砸過來的東西,卻是一雙還沒做完的灰色布鞋,鞋面很長,一看就是男人的尺寸。
「睜開你的眼睛仔細認認這東西,還有這個,從鞋裡掏出來的!」藍澤又摔下來一個物件,指著香竹怒道,「她不說,你說!你若也敢跟我嘴硬,先拖出去打死。」
香竹差點沒被最後一句嚇死,戰戰兢兢去瞅另一件東西,一看之下幾乎魂飛魄散,臉和脖子騰地一下子燒起來,連手背都是紅的。
「這……這……」她再不敢看那東西一眼。桃紅色的香囊,玉粉色的繡線,繡了兩個赤條條的男女糾纏在一起,白花花晃在眼前,差點沒讓她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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