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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華煙雲 216 堂前誦詩 文 / 元長安

    這真是奇怪的事情。舒榒駑襻

    哪有尼姑跟和尚論師徒的,向來女尼男僧不能混居,平日交往也是極少,在男女之防很敏感的皇宮大內,駐殿法師妙恆卻稱一個和尚為師傅。

    除了皇后和近身的宮侍,女孩子們臉上都或多或少的露出訝異,看來皆是不知情的。那白眉老僧坦然受了妙恆的禮,帶著妙恆和慧一來到皇后跟前,雙手合什誦了一聲佛號。

    皇后笑著說:「有勞大師。」

    宮女秋葵和一眾年輕女孩介紹:「這位是高僧寂明**師,今日得見,是各位小姐的緣法。」

    人群中響起低低的驚呼。

    有不明所以的女孩子悄悄詢問同伴,便有人解釋:「是先帝登大寶時的典儀僧啊!」

    聽到的人一陣恍惚:「先帝登大寶?那是……是快有五十年的事了吧?」

    大燕尊崇佛教,歷代新皇登基的典禮上必要有得道高僧加持祝禱。能擔任典儀的僧人一定要德高望重,年紀從來沒有低於五十的。先帝登基時距今已接近五十年,這樣算來,這寂明**師豈不是至少要百歲以上?

    女孩子們驚愕的看著老和尚。

    白眉白髮倒是不假,可那精神矍鑠腳步穩健的樣子哪裡像是百歲老人了,看上去不過五六十歲。

    有人不信:「不會是那位寂明吧?」

    如瑾知道這肯定是真的。典儀僧在一定程度上相當於天下眾僧之首,底下還有哪個不開眼的會用同樣的法號?即便有人敢用,皇家也不敢讓他進宮呀。

    寂明**師的一生頗為傳奇。

    他的先祖是跟隨燕太祖開國的功臣劉泉舟,受封世襲罔替靖安公,結果還沒等到第二代子弟襲爵,劉泉舟之子就因捲入皇子奪儲而獲罪,新帝登基後的首月便將劉家爵位給削了,家產抄沒,全族成為庶民。

    寂明法師是劉泉舟的族弟,先以編竹筐養家,單憑這一門手藝就將作坊開遍了家鄉十幾個縣城。後來北方戰事起,他投軍入伍,那時候戰事吃緊,朝廷任命將官也不問出身,短短半年時間愣是讓他憑著軍功從最底層士兵升到一方參將,僅次於總兵副總兵的將官。不過戰事平息後,要論功行賞了,他這全軍剿敵數最多的將官卻自動請辭,將朝廷賞下來的銀子全都捐給了家鄉修河道,只說自己幼年時曾於佛前發下宏願,如今年紀到了,要依諾遁入空門。

    於是大燕軍中少了一個猛將,佛門多了一個叫做寂明的和尚。

    他投在家鄉極簡陋的一個小廟,整個廟裡只有他和師傅兩人,然而五年之後,那廟成了遠近聞名的香火大寺,再五年,成了燕朝最負盛名的道場之一,連太后都屢屢招他去宮中講佛法。

    待到先帝登基時,寂明更是成為了大禮典儀僧。

    如瑾曾經在雜書上讀過他的故事,也讀過他與其他高僧講經論法的記錄,雖不信佛,也為他談講的機變和思維所折服。

    原以為那是書上的人,離自己很遠,卻不料還能看見他活生生的樣子。其實世人大多以為寂明已經圓寂了,因為自從先帝三年開始,這位**師就再沒在人前出現過,已經逐漸被人淡忘。

    「**師請上座。」進得殿去,一番禮佛儀式之後,皇后親自將寂明請到佛前第一位蒲團之上。

    寂明背對佛像,將眼掃過包括皇后在內的眾人,露出一抹超然的微笑,半闔了雙目。

    木魚聲起,慧一妙恆等人開始念誦妙法蓮華經,皇后面對寂明盤膝而坐,莊嚴肅穆,而張六張七海霖曦如瑾等一眾女孩子齊齊跪在弘度殿外,會念的跟著僧人們輕聲念誦,不會的則雙手合什於胸前,虔誠祝禱。

    皇后背對著眾人,但有心的知道必有鳳音宮人在暗中觀察大家態度,今日明面上是為嫡公主祈福的,總要把明面工夫做到位。

    如瑾跪在後排,身邊有兩個空位沒人,因為大家都不太受得住她身上的香囊。如瑾自己也被熏得難受,不過那味道的嗆鼻倒是吸引了她一些注意力,不至於讓小日子的難受佔據全部感官。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慧一等人的誦經方才結束,女孩子們之中有體弱的幾個已經跪暈了,中途被宮女抬了下去,這也就代表著無緣今日的擇選。

    皇后從蒲團上站了起來,背脊挺直端坐了許久,她起身之後腳步舉止一絲不亂,轉身含笑看向眾人。

    與之相比,女孩子們就要狼狽得多,大半人再起身的時候根本站不穩,左推右搡的摔成一團,沒摔著的也十分勉強,不是咬牙堅持站立的儀態,就是小幅度的挪動雙腿活動血脈。

    不知是不是上次在梵華殿的罰跪練出了本事,這次如瑾很快起了身,腿上是酸麻脹痛的難受,但比起其他人好太多了,起碼能挺直了身子立住。不過很快她就意識到這樣有些顯眼,連忙微微彎了身子揉腿。

    「大家辛苦了,本宮代澤福謝謝你們。」皇后慈祥的說。

    澤福就是她唯一的女兒,當今唯一的嫡出血脈。大家連忙福身行禮,紛紛表示能為公主祈福是自己的榮幸。

    客套話說了許多,皇后也很有耐心的和她們對話,一副仁慈寬厚的模樣。

    其樂融融的閒聊了一會,皇后說:「今日請得寂明**師主持公主祈福儀式,本宮幸甚。**師久不出山門,此番得見,大家皆是有緣。你們替澤福祝禱半日,本宮便捨了臉,給你們討個恩惠。」

    眾人敏感的覺察今日正題開始了。

    皇后回頭和寂明說了幾句,只見寂明微笑點頭,皇后跟前的秋葵就走到堂前說:「皇后娘娘恩賜,請了**師允許各位小姐面見。這是難得的緣法,不過時辰不早,無時間深談,就請各位小姐誦一首詩來,誰的詩都可,只要是喜歡便可念來。**師聽了,自會著有慧根的小姐點撥一二。」

    堂下一眾女孩子臉色各異。

    懵懵懂懂誦了半日的法華經,一直不知要靠什麼來擇選,原來這才是關鍵。

    常言道,以詩見人,以詩見性,最喜歡的詩必映照了心思心事,這是要從詩看人。聽起來有些虛無縹緲,卻是好法子。

    宮中三佛堂的兩殿法師齊聚,又請來了久無聲息的寂明前來坐鎮,出家人眼光澄澈,看人是極精道的,讓他們來挑選品性上佳之人再好不過。若說慧一和妙恆在宮中日久沾染了太多紅塵俗氣,挑選可能會有偏頗,但寂明是不同的,他並不只是皇家御用的和尚,更是真正的有道高僧。民間流傳了許多關於他的故事,大家都知他是極公正無私心的人。

    只是,請給先帝當登基典儀僧的寂明來做這種事,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殺雞用牛刀了呢?給幾個皇子挑女人,用得著讓他出山麼?

    思量歸思量,嘀咕歸嘀咕,大多女孩子的表情都嚴肅起來。

    從第一排開始,一個人一個人的單獨進去殿中,當著皇后的面給寂明念詩。將近三十個女孩子,有的進去後很快就出來了,有的能被慧一或妙恆問上幾句話,這樣的人出來面上都有喜色,至於能有幸被寂明問上一兩句的,別人看她的眼光都是羨極而妒。

    因為不管能不能當上皇子妃妾,和寂明說話的機會是最難得,這名聲一傳出去,即便進不了東宮王府,日後也會被求娶者踏破門檻了。

    如瑾按順序走到堂前的時候,聽見前頭有個女孩子在殿內吟道:

    「……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有情知望鄉,誰能鬢不變。」

    如瑾不由抬眼朝裡看。

    這是一首思鄉詩,卻不悲愴,而是含蓄婉麗。誦詩的女孩子有一幅柔美的聲線,讓人聽起來感到很舒服。

    本該知道今天這是什麼場合,竟然表達懷鄉之情,明顯是有不想入宮入王府之意。如瑾還以為除了自己,這次來的都是心甘情願,或如海霖曦那般勢在必得的呢。不過這首詩並非一味幽怨,念出來既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又不會惹得皇后不快。

    寂明溫和看向那個女孩子,看了一會,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讓她出去了。

    如瑾看到了那個女孩子的臉,很柔和的線條,說不上有多漂亮,卻和她的聲音一樣讓人感到舒服。看穿戴,應該不是官宦家的女兒。

    接下來一個女孩子念的詩有些別緻。「鐵背山頭殲杜松,手麾黃鉞振軍鋒。於今四海無征戰,留得艱難締造蹤。」這是御制詩,出自大燕第三代皇帝,懷念祖先開疆功業的。在這種場合念出來,那女孩子討好皇家的心呼之欲出,而以女兒身吟誦兵戈氣頗重的詞句,也顯得與眾不同。

    不過,不只寂明,慧一和妙恆都沒有抬眼皮,任由宮女將她帶下去了。如瑾看到那女孩面帶不甘,歸隊時差點站錯了地方打亂整個隊形。

    如瑾前頭的女孩子只念了一句,「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她念完,皇后笑容淡了一下。慧一說:「貧而有志,乃剛強人也。」然後宮女就送那女孩下去了。

    堂前一排的女孩子們聽得清楚,有人忍不住輕笑出聲,又連忙忍了下去。如瑾不由看向那肥頭的慧一,人家女孩子念錯了詩表錯了情也就罷了,他偏還要追上諷刺一句,什麼「乃剛強人也」,真是夠毒的,也不怕損了修行。

    前面幾人各自的結果讓如瑾略有躊躇,是像方纔那個一樣,故意念一個不合後意的痛快落選,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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