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華煙雲 225 教引嬤嬤 文 / 元長安
教引嬤嬤是在次日辰初進府的,藍家上下剛剛用完早飯,一聽宮裡來人,藍澤親自站在外院正屋門口相迎,頭上還勒著止痛的藥帶子,左右各有一個小廝扶著。舒榒駑襻
如瑾就知道父親會這樣,自從進了京城丟臉的次數也不少了,不多這一次,任憑他去,連秦氏都不再念叨「好歹是個侯爵,何至於宮裡來個什麼人都親自接待」這樣的話。
如瑾陪著母親穩坐明玉榭,不久聽到跑腿的小丫鬟來打前站。
「太太,姑娘,宮裡的嬤嬤進內院了,正坐著軟轎往這邊走呢,一會就到。」
如瑾問:「侯爺沒留著人家喫茶?」
「侯爺留了,但是那嬤嬤說她就是來教導姑娘規矩的,不能自己壞了規矩,差事還沒辦就偷懶喫茶,請侯爺快點派人引她來見姑娘。」
秦氏抱著小女兒喂甜湯,聞言就笑:「自討沒趣。」
如瑾也是無奈。藍澤這身份根本不必親迎一個教引嬤嬤,還是帶病迎接,把人家捧上天去了,可惜人家沒買賬。
自從進京之初受了冷遇,忽上忽下的狀態中,藍澤一直就沒擺正自己的位置,被人落臉是自找的。如瑾不關心他的臉面,卻從這教引嬤嬤的態度中嗅出了對方的冷淡。
這是沒把她這未過府的側妃放在眼裡啊。
「等嬤嬤來了,引了她去旁邊的院子吧,我在那裡見她。」如瑾吩咐丫鬟。
「瑾兒?」秦氏放下了湯匙,勸導長女,「你改改脾氣,畢竟是教引嬤嬤,別和人家鬧得太僵。」
明玉榭旁邊的院子是個附屬小院,平日沒人住,如瑾用來見內宅管事的地方,房舍院落比起晉王府其他地方簡陋多了。昨日已經收拾了香雪樓旁的一個獨院給教引嬤嬤落腳,現在如瑾這樣吩咐,顯然是針對這嬤嬤給藍澤沒臉的態度。
孫媽媽也勸:「以後姑娘是皇家兒婦,和宮裡打交道的時候多著呢,俗話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姑娘別跟裡頭當差的人結怨才是,不然她們哪裡使個壞就是麻煩,忍一時風平浪靜,還是請教引嬤嬤去新收拾的地方吧。」
如瑾卻堅持己見,「我雖看不慣侯爺,但這是自家事。遇到外人給他沒臉,也就是給我沒臉。教引嬤嬤身份貴重是不假,不過她敢跟安國公說那樣的話麼?她落的是侯爺的臉,實在卻是給我擺譜呢。」
對待什麼樣的人用什麼樣的規格,那嬤嬤,當不起藍家給她收拾新屋子。
秦氏和孫媽媽拗不過,只得隨了如瑾的意,果然讓丫鬟將人引去了旁邊的簡單小院子。
卻說那教引嬤嬤一路坐著軟轎被人抬來,滿眼都是精緻樓舍,花木蔥蘢,亭台水榭錯落有致鋪排了整個園子,即便是宮裡出來的見慣了世面,也有種入了仙境的感覺。等到軟轎一停,被藍府丫鬟引到了落腳的院子,四下看了看只能算是乾淨的屋舍和佈置簡陋的院落,頓時臉色就是一沉。其實按著京中官吏房舍的規格,這個院子也不算有多差,但嬤嬤是一路看著晉王府的美景過來的,這瞬間的落差讓她頓時有了被人輕慢的不快。
引路丫鬟請她屋裡坐了,端上茶來,那茶水不用入口,光憑色澤和氣味也知道是普通茶品了,教引嬤嬤的臉色就更難看。
藍府的丫鬟端了茶就離開了,剩下她和隨侍的兩個宮女等在屋中,一等就是兩盞茶的工夫,樹頂的鳴蟬吱吱叫個不停,聽得她心裡一陣陣煩躁。
終於,那只刷了一層清漆沒有任何紋飾的院門再次被人推開,一眾丫鬟婆子簇擁著一位瑰色衣裙的少女慢慢走進來,腳步款款,似乎一點都沒有讓人久等的愧疚感。
教引嬤嬤順著大開的屋門看向步步近前的少女,瞇起眼睛,板了臉。
「果然是個狐媚的樣子,難怪娘娘看不上她。」
隨著少女走到門前,教引嬤嬤看清了對方容貌身段,只覺得那副彎眉紅唇的臉蛋非常不順眼。皮膚太白了,眼睛太亮了,唇上胭脂也太濃了,腰間絲絛一束,玲瓏曲線十分扎眼,處處都是媚態。
教引嬤嬤故意沒起身,直直瞅著少女。那少女上了台階,邁著細碎的步子走到屋裡來,身後八個丫鬟婆子盡數排開成雁翅,分列在兩邊。
呵,嬤嬤心中冷笑,這是在擺貴門小姐的款嗎?先是久久不至,現在又帶了一堆僕婢,不過,呵呵,嬤嬤我是什麼地方出來的,會被這種小小的排場嚇到?
本來以她的身份見了側妃是要行禮的,但仗著教引之職,她就是不起身,像是粘在了椅子上,只管板臉望著少女一眾人。
屋中有片刻的沉默。
「這位就是宮裡來的教引嬤嬤?敢問如何稱呼?」終於還是那少女率先開了口,唇邊漾開溫和的笑。
教引嬤嬤清了清嗓子,微微抬了下巴,倨傲的回答:「正是,老身姓尹。」
旁邊跟來的兩個宮女俱都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少女一行,然後雙雙垂了眼睛。教引嬤嬤的身份再尊貴也有主僕的區別在,哪有親王側妃站著問話她坐著回答的道理,兩宮女都捏了一把汗,可又不敢說話,只好盡量置身事外了。
少女卻依然笑盈盈的,絲毫不以教引嬤嬤的態度為忤,還很誠懇的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讓尹嬤嬤等了這樣許久,實在是從住處趕到這裡的路程太長,嬤嬤來時也見了,這宅子的確太大了些。」
「嗯,宅子是大。不過這樣的事情老身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要說大,宮裡難道不比這宅子大得多,可哪位宮妃去鳳音宮晨昏定省敢以路遠為借口遲到?」尹嬤嬤的聲音依舊嚴厲,將教引的款擺出十二分來。
少女就順著她的口氣說:「嬤嬤說得很是,您是來教導規矩的,這按時按點就是極重要的規矩,可見您是很盡責的教引人。遲到的確是我們不對,我這裡給您賠罪了。」
說著,少女搭手屈膝,盈盈行了一個禮。
旁邊兩個宮女愕然,飛快地瞟向尹嬤嬤。這下連尹嬤嬤也坐不住了,咳了一聲,連忙從椅上站起,雙手來攙扶,「側妃無需如此,老身當不起。」
「不,做錯了就要賠罪。」少女竟然不肯起來,堅持將一個屈膝福身禮行了個十足十。
尹嬤嬤額頭微汗。今天這譜擺得有點太大了……
再怎麼說人家也是入冊的王妃,就是個側的,那也沒有給下人行禮的道理。教引嬤嬤說來說去還是皇家的奴才,主子給臉是主子樂意,她可不能要挾主子非給臉不可。秀女准妃等人也不乏有給教引嬤嬤行禮的,但基本都是剛一動作就被攙扶起來,雙方一笑皆大歡喜,和今兒這情況可不一樣。在此之前,她可是擺了半天的款,說了半日敲打教訓的話,然後人家才行的禮,若是這事傳揚出去,任誰也會覺得她不知深淺,包括派她來的主子。
「側妃您言重了,折煞老身。」尹嬤嬤扶不起對方,乾脆自己也一彎膝蓋福了下去。
「哎,嬤嬤快請起,我怎麼能受您的禮。」少女一臉慚愧的扶了尹嬤嬤。
於是兩人雙雙站直了身子,尹嬤嬤鬆了口氣。那少女接著說:「您是宮裡出來的教引,代皇上皇后行訓導之責,我可當不起您行禮,您快請坐。」說著又回頭叫小丫鬟換熱茶端點心,十分的慇勤。
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來時尹嬤嬤帶著什麼樣的偏見,久等中憋了什麼樣的火氣,在少女一番告罪行禮之後也都不好在擺在臉上了。被少女扶著坐回原來的位置,尹嬤嬤一直板著的臉孔有了一絲鬆動,語氣也緩了些,「您也請坐。」
少女不好意思的靦腆笑笑:「您在這裡,我怎麼能坐。」
這有點拘謹過頭了吧?尹嬤嬤有點詫異,「您不用客氣,老身雖然是行教引之職,但您也不能站著聽講。」
少女還是不坐,尹嬤嬤略一琢磨,想起方才在外院被襄國侯迎接的事來,轉瞬明白了。有其父必有其女,這藍家一家子都是謙卑過頭的小家子氣啊。從青州那小地方過來的,倒也難怪。
尹嬤嬤抿了一口剛剛被小丫鬟換過的熱茶,茶水入口發澀,顯然不是好東西,但此時她喝著也覺得舒坦,只因地上站著的准長平側妃實在軟的上不得檯面,讓她倍有面子。嚥下了滾熱的茶水,她露出十分慈祥的笑容,「側妃還是坐吧,這端坐也有端坐的禮儀,老身與您講一講。」
就見那瑰色衣裙的少女抿嘴一笑,慚愧道:「尹嬤嬤,方纔我就要和您解釋來著,您總是打斷我的話,倒鬧了這麼個大烏龍,真是不好意思。」
「什麼烏龍?」尹嬤嬤端著茶盞張眼。
後面雁翅排開的八個丫鬟婆子個個帶了無奈的笑容,瑰衣少女用帕子掩住了口,抱歉的說:「其實我不是側妃,我們家姑娘才是,我是奉命來知會嬤嬤一聲,姑娘還在路上,請您再等一會。」
砰!
尹嬤嬤手一抖,端著的茶盞一下子掉到桌面上,骨碌碌滾動幾下,將熱茶潑了她一裙子。
她身邊兩個宮女也猛的張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瑰衣少女和後面八個人。尹嬤嬤一時都忘了熱茶燙腿的疼,忽的站起身指著少女顫聲問:「你……你是誰?!」
少女老老實實的回答:「我是姑娘跟前的丫鬟。」
尹嬤嬤眼前發黑。
她堂堂的教引嬤嬤,竟然給一個卑賤的丫鬟行禮了!霎時間她明白自己被人耍了,那雁翅排開的八個僕婢,臉上無奈的苦笑是多麼刺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