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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第三十八年夏至(三) 文 / 正宗太白金星

    六、韓胖胖怒了,為蘇秦打抱不平的小宇宙燃燒了

    那一晚,胖胖是在戲班過的,蘇秦給她唱了一夜的「蓮花落」花火小札。

    隔日,蘇父送胖胖回去,兩人免不了一頓罵。

    「你這小孩膽子也太大了,天那麼黑,外面多危險,會被狼吃掉的。」胖胖邊被碎碎念,邊朝蘇秦吐舌頭做鬼臉,大人的話真是千篇一律,蘇父昨晚也是這樣罵他。

    不懂事,太亂來,胖胖在罵聲中,看蘇秦離開,她又捨不得了。

    蘇秦為什麼不住在韓家村?這樣就能天天見到他,以後他的戲班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她不知道,蘇秦也是這樣想,胖胖要在戲班該多好,這樣就不用跑那麼遠的路,不會受傷。兩人都在想自己的驚天計劃,進行下一次行動。

    父母這次多了心眼,別看女兒什麼都不說,卻鬼得很,說不定哪天又趁著人家不注意跑出去。胖胖被限足了,要被准許出去玩,也有小孩幫忙盯著,特別是那個討厭的韓兵,陰魂不散地跟著。

    「你這個跟屁蟲!」胖胖煩死他了。

    韓兵才不在乎,他晃了晃手上的水果糖:「跟著你,有糖吃。」

    胖胖氣結,故意東轉西跑,韓兵跟著轉,轉到最後,兩人都累了,他喘著氣,在後面問:「韓胖胖,你是不是想跟那個小戲子跑了?」

    「你亂說什麼?」胖胖停下來。

    「誰說我跟他跑了!」胖胖有些生氣,臉漲得通紅,「我們是好朋友!」

    韓兵才不管她說什麼,他就覺得好玩,不知「跟人跑」三個字是極具侮辱性的事,他甚至捏著嗓子,唱起一首極其應景的歌:「想袂到想袂到,你回去跟人走,無彩無彩我,感情用這厚,無情的人,恨你是恨到老。」

    他表演天分極強,還捂著心口,好像胖胖真的拋夫棄子,跟人跑了。韓胖胖怒了,為蘇秦打抱不平的小宇宙燃燒了,長期被韓兵欺壓的怨氣爆炸了,她撲過去,張開血盆大口,極其凶狠地咬下去。

    當天午飯,韓兵家長領著人過來投訴,指著韓兵臉上遠遠的牙印,把胖胖爸媽數落了一頓。胖胖迅速扒飯,用眼睛余角的餘光鄙視他,小孩的戰爭讓大人出手,沒出息。韓兵一抽一抽:「我要留疤了,娶不到老婆,胖胖得嫁給我。」

    胖胖媽順著他的話:「都聽你的,乖,不哭了,就叫胖胖嫁給你。」

    「不要!」胖胖急了,一下子蹦出來,「我就是跟蘇秦跑了,也不要嫁給他!」

    一屋的大人哭笑不得,韓兵「哇」地哭了。

    胖胖爸覺得丟臉,女兒才十歲就想跟人跑,他喝了一聲:「你亂說什麼,還要不要臉?」

    「你們才不要臉!」胖胖站在椅子上,昂著頭,保持一個平等的角度,握著拳頭,瞪向他們,像個正義的小英雄,「韓兵罵我是半個瞎子,搶我位子,你們不管,你們是非不分,還說三道四

    「不要臉!大人都不要臉!蘇秦不欺負人,不會說人壞話,我就要跟他玩!

    「我不是瞎子,我看得見,看得清!」

    她說了一句又一句,心裡委屈極了。大人真是壞死了,那麼好的蘇秦他們看不到,要她嫁給韓混蛋。胖胖爸也氣極了,這簡直是造反,才幾天,就會「夜不歸宿」,打架頂撞,真是被那個小戲子帶壞了,他怒道:「你以為那個小戲子是什麼好東西?小小年紀就會偷錢!」

    胖胖呆住了,放大聲音:「說謊!蘇秦才不是這樣的人!」

    「是不是,你當面問他去!」

    七、她逆著時光伸出手,卻怎麼也無法挽回

    很多年後,胖胖都不願想起那一幕,她逆著時光伸出手,卻怎麼也無法挽回。

    她被父親帶到蘇秦面前,他一臉驚喜,她開口就質問:「你是不是偷了你爸的中獎彩票?」

    那是個小獎,沒多少錢,卻是對一個孩子品德的全部否定。

    蘇秦的臉帶著傷,嘴角破了一塊,一看就是被打過。胖胖直直的盯著他,其實她想問他疼不疼,她不在乎了,這是蘇秦,說她是不一樣的蘇秦,可蘇秦的眼神慢慢暗淡了,那抹光彩從他漂亮的眼眸中一點一點失去,他輕輕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花火小札。

    「為什麼?」

    她認識的蘇秦是完美的,不會是偷錢的小孩。胖胖木在原地,她爸爸過來,用力拉她:「走,以後不要跟這種人做朋友,小時偷針,大時偷金,你會被帶壞的。」

    胖胖被拉著。看蘇秦立在原地,越來越遠,他一動不動,甚至連抬下眼皮沒有。視線有些模糊,她覺得蘇秦帶來的七彩時光又變回黑白,單調的,乏味的。那晚描眉相約,那次跋山涉水,那個長久的約定,「我要看著你,從乞丐唱到皇帝」,都從絢麗的五光十色變成灰濛濛的淚

    這場與成人的博弈,胖胖敗得潰不成軍。

    她被罰跪,檢討自己的過錯,不該打架,不該頂嘴,不該亂交朋友。

    最後一點,她還有些不甘心,不過沒再反駁,這是成人的世界,大人說的就是對的,他們揚揚得意,證明自己絕對的主權,卻無人關心,胖胖失去了一個有生以來最好的朋友,把那個對彼此都是獨一無二的唯一。

    胖胖承認了錯誤,變得不愛玩,話也少了,天天待在院子裡,偶爾隔壁村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她就一聲不吭的進屋。倒是韓兵經常探頭探腦:「喂,韓胖胖,出來玩唄!」

    胖胖瞪了他一眼,從屋裡拿出水果糖:「給你,走開。」

    韓兵沒接糖,看了她一眼,有些受傷,默默跑開了,沒幾天,門外傳來清脆的鈴聲,韓兵坐在一輛嶄新的自行車上,眼睛冒光:「胖胖,這車漂亮嗎?」

    「漂亮。」胖胖看也沒看一眼。

    韓兵繼續按鈴:「快來試試,這是小戲子送你的!」

    八、那一年,描眉相約,跋山涉水的古式浪漫,終不再會

    她計劃著怎麼去找他,他卻想著如何讓她不受傷。

    他拿了中獎的彩票,瞞著父親偷偷去換錢,就是為了給她買一輛不用走小路的自行車。

    胖胖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催促韓兵快點,再快點,可就像那晚,無論怎麼趕路,最後見到的都是空蕩蕩的戲台,蘇秦走了,沒人知道戲班下一站去哪裡。

    韓兵是去阿姨的村莊做客時,見到蘇秦。蘇秦認得韓兵,就托他幫忙。

    「什麼都沒說,就要我把車送給你。」

    胖胖點頭,她想起他那時的眼神,她一聲質問,讓驚喜從他的眼眸裡一點一點剝離,她傷害了他。

    夏天快要結束了,戲班的淡季到了。他們太小,世界又太大,能不能再見,都是未知。

    回家的路上,韓兵帶著她,遠處有金黃色的夕陽,兩側都是綠油油的莊稼,風吹在臉上,很舒服,他回頭,看到小女孩臉上呈現一種不合年齡的蒼茫,眼神空蕩蕩的,她喃喃地問:「你說,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她背叛了這份友誼,負了一個叫蘇秦的朋友。

    韓兵撓撓後腦勺:「或許下個夏天會再見。」

    可是下個夏天,下下個夏天,他們都沒有再見。

    沒人知道蘇秦的戲班到了哪裡,胖胖成了村裡第一個擁有自行車的人,喜歡新鮮事物的小孩子都開始接近她,但她不讓任何人碰那輛自行車,孤獨地在村莊的戲台徘徊,像在尋找著什麼。

    最後的最後,那年夏天始終沒有再來,一個只能看到黑白的全色盲小女孩,一個喜愛梨園戲的小戲子,他們彷彿被遺忘在那段小時光裡,各自背離,不會再會。

    九、蘇秦像一道光,照亮她整個黑白人生

    「時光,來復去」

    歌曲又循環了一遍,《第三十八年夏至》還在繼續。

    胖胖放下涼掉的茶,跟鄰居嘮嗑:「從1912到1949年,民國一共是三十八年,第三十八年夏至,軍官說要帶花旦去台北,結果留她在原地,所以這首歌就叫《第三十八年夏至》。」

    「她還等他嗎?」

    「或許吧。」

    其實無所謂等不等,因為她留在戲裡,或在回憶裡。

    胖胖換了一首歌,她也曾等過一個戲子,一年又一年的夏至未至。

    夏至是夏天的開始,也是個等待的暗示,因為蘇秦,她的夏天變得婉約多情。多少年過去了,她還守著這份記憶,因為美好,守候的味道。胖胖想,她不是等,也不會等,他們各自長大,各奔東西,他們迷戀的,會議的,不是現在,而是過去。

    那一年,描眉相約,跋山涉水的古式浪漫。他黑白兩色的獨一,他奼紫嫣紅的繁華,碰撞交會出一出郎騎竹馬來,千山萬水的戲,可她終不是戲子,他全心全意,她抽身離去,她欠他一聲對不起。

    年少總因為一件極小的小事,失去最為寶貴的東西,但她永遠不會忘記,十歲的夏天,蘇秦像一道光,照亮她整個黑白人生。

    那麼美那麼絢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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