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五章 一朵住進心裡的雪花（四） 文 / 正宗太白金星

    大雪初歇，道口兩旁的枝丫上結著透明的冰晶花火小札。塗著黑白油漆的道桿在火車經過的時候，就伴隨著沙啞的鈴聲緩緩落下。

    等待火車經過的人們扶著自行車，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那個孤獨地坐在一張小矮凳上的女子臉上。火車隆隆開過，道口又正常通行，人們好奇的目光收了回來，各奔前程。

    楚黛捧著百事可樂，滿滿的，未曾喝過一口。早上買的，到下午還沒有喝，裡面的氣早就跑光了。以前，邵廷崢背著她走過這個道口，然後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拿出一聽百事可樂，祝她生日快樂，雖然那時候，她連生日究竟是個什麼概念都不懂。

    她對百事可樂的執念，亦如她對邵廷崢的執念。

    可是現在，她面對自己的執念，再也沒有力氣維持了花火小札。

    她有一個令人羨慕的職業，一個令人仰慕的家，有人拿著昂貴的禮物追她，他們的家世不比她差，他們比邵廷崢年輕，他們比邵廷崢學歷高，他們本身就來自上流社會，他們說的甜言蜜語能讓堅冰融化。

    遭拒絕之後，他們還能心平氣和地問，我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好？或者是，楚黛，你想要什麼？

    我要邵廷崢！

    楚黛最後一次在心裡喊出這句話。

    從今以後，她不再要了。

    邵廷崢被她耽誤了那麼多年，現在終於要結婚了。以前窮的時候，沒有女人願意嫁給他，現在富了，輪到他高高在上挑選那些女人。女人們都很現實，邵廷崢窮的時候即使帥，她們也不願意因為美色而給他一點愛。現在邵廷崢也帥，因此連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都願意被他金屋藏嬌。

    好在邵廷崢有底線，他似乎想對楚黛證明些什麼，比楚黛年紀小的，他都不屑一顧。

    姚可心二十八歲。

    楚黛二十二歲。

    邵廷崢三十七歲。

    暮色將至，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下雪。

    深圳不下雪，楚黛卻總是懷念這個小縣城年年冬日的白雪皚皚，小時候她堆了兩個雪人，一大一小……

    楚黛回到這個小縣城，決定放棄深圳優越的生活，在這裡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市民，嫁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每天去菜市場和小販為了幾毛錢爭得面紅耳赤。她不在天上飛了，她要回到人間，面對自己以前一直不想面對的現實。

    但是面對現實真的好痛苦，楚黛疼得幾乎要哭出聲來。

    她從包裡掏出一個布包，裡面有一把鑰匙。以前的房子沒有賣，因為沒有人會買，那房子經過這麼多年，更加破舊了，整棟樓都是危房。她連夜坐火車回來，在這個道口坐了一天，今晚，她要回到那個小小的屋子裡，一個人睡一個懶覺。

    望著手中的百事可樂，她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將它扔進一邊的垃圾筐裡，湧出來的棕色液體，將地下的雪染成棕黃色。

    一轉身，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影竟然立在她面前。他不知道站在這裡多久了，手臂上掛著一把黑傘。

    楚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為何知道她在這裡，為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出現在她面前。強壓下心頭的感傷，楚黛的臉上是一副非常平淡的表情。她不會像電視劇裡的女主角一樣，用一種讓人憐惜的嗓音祝他新婚快樂，她說不出口，縱然她已經決定不再拖著他，耗著他。

    「跟我回去。」邵廷崢的臉上難掩奔波的勞累。

    楚黛別開頭。

    「聽話。」邵廷崢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聽他的話，回深圳去，看他和他的新婚妻子甜甜蜜蜜，夫唱婦隨，向她證明，這才是他邵廷崢該得到的幸福，是礙於她的拖累一直無法得到的幸福。

    「我不回去！」楚黛的情緒有點失控了，她憤恨地甩開他的手，「我就要留在這裡！我不要回去受你的折磨！」

    「受折磨的人一直是我！」邵廷崢擋在她的面前，大衣下擺被風胡亂吹起。她到底要他怎麼辦？她在他身邊的時候，他不敢多看她一眼，因為每一眼都讓他難以移開目光；看不見她的時候，他又發狂地想她，想到難以自拔。他看著她越長越大，從小孩變成大人，從女孩變成女人，同時也看見了男人們對她露出的傾慕。那些男人比他年輕，比他學歷高，比他出身好。他的黛黛應該和一個優秀的男人在一起，有共同的語言，有共同的理想，而不是他這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對自己一手養大的女孩存有非分之想的劣男人。

    楚黛的身體劇烈地震了一下，他說受折磨的一直是他，原來她就這般一直折磨著他……楚黛覺得自己的周圍燃燒起地獄之火，在那場火災中，她失去了所有親人，連背她出來的大狼狗，都因傷勢過重救不活了。沒有邵廷崢，就沒有楚黛，可是邵廷崢說，楚黛一直折磨著他……

    遠方傳來一聲火車的鳴叫，道口沙啞的鈴聲響起，道桿緩緩降下。不一會兒，火車隆隆而來，周圍的土地微微震顫。

    二十幾年，忽然好像白活了一般，楚黛遙想那場根本記不起來的滅頂大火，覺得現在自己的心彷彿已在那場大火中被燒得一乾二淨，她甚至覺得，自己早該和親人們一起去了，也勝於這般讓邵廷崢受折磨。

    楚黛忽然轉身，鑽過道桿，朝高速行駛的火車衝了過去。

    這對邵廷崢來說，無異於天崩地裂。

    他身邊的時光彷彿倒流了回去，那個滿臉是血的小女孩窩在他的懷裡，發著燒，問他過幾天還會不會下雪。那時候他窮得叮噹響，連一件好毛衣都買不起，她小小的身子在他懷裡發著抖，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疼。他不止一次責罵自己的無能，楚黛越是懂事，他就越是自責，他一定要想辦法給她最好的。

    他覺得自己不是最好，所以他不能把自己給她。

    楚黛卻認為，他是最好的。然而，邵廷崢不知道。

    邵廷崢是因為過於愛她，才覺得這種愛是折磨，但是他甘於這樣的折磨。然而，楚黛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