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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淡淡一樹半夏木棉 文 / 正宗太白金星

    我想你的每一天,勝過在人間的一萬年花火小札。

    忽然在電視裡看到游鴻明,穿一襲白衣站在舞台上,與他的歌迷合唱那首《一天一萬年》,現場有幾個女孩都落下淚。我不敢再看下去,關掉電視去陽台抽煙。

    這座城的夜空很漂亮,璀璨的星光和人間的霓虹相互爭艷,平白便宜了世上的看客,比如像我這樣寂寞的人。

    作為一個二十八的男人,說寂寞許是有些矯情的。但是,顧曦,每當我想起你,想要不矯情是很困難的。你看,時間過得這麼快,距離我們第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

    有一部電影裡說,當你不能擁有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但我不是這樣的,顧曦,我曾經那麼那麼努力的要去忘記你,只是我做不到。

    事隔多年,我仍然清晰記得初初見你的那個夏天,你穿一件紅色t恤,跑動起來像一株會走路的火紅木棉。

    那天,我們幾個約好去烏鎮玩,掐在開車前一分鐘,你和周明一起飛奔而來。在大家的抱怨聲中,周明不停地道歉,然後又開始埋怨你這個臨時包袱。你「刷」地站起來衝我們抱拳一周,聲音響亮地說,大家好,我是周明的表姐,很抱歉耽誤各位時間,今天中午我請客。

    那架勢很像武打小說裡的女俠。於是,大家都笑了。你的頭髮很短,個子卻高的不像話,接近一米七,清瘦挺拔,頗有點兒英姿颯爽的味道。

    兩個多小時的路程裡,你一直在聽游鴻明的歌,隔著耳麥我隱約能聽到那一句:我想你的每一天,強過在人間的一萬年。

    你反反覆覆聽這首歌,說實話,我當時很不耐煩。可是如今回想起來,那歌詞還真有些一語成讖的意味。

    那一晚,我們住在烏鎮的農家旅館,一個房間三張床。本來我們都算好了,六個人兩間房,因為多了你,周明便把他的床鋪讓給你,和我擠在一起。

    夜裡的空調打得很低,你冷得縮成一團,周明睡得太死,我實在看不過去,便下床將包裡的一件外套取出來替你蓋上,卻不小心驚醒了的你。

    你有些驚訝,微微紅了臉,兩眼亮晶晶看我一會兒,卻連聲謝謝都沒說,就扯緊外套翻身繼續睡過去。

    我從初中就認識周明,卻從來不曉得,他還有你這樣一個表姐。你拍拍我的頭說,這就叫緣分,你以前不認識我,是因為緣分未到,懂嗎小孩。

    你總是叫我小孩,一副大姐大的樣子,吃喝玩樂搶著買單,然後裝出心痛的表情,叫喊著要我們加倍償還你。

    那時候,你已經考入復旦,而我正為緊張的高考徹夜奮戰。周明時常為有你這樣的表姐而抱怨,因為他父母把你作為榜樣天天在他的耳邊嘮叨,還特意請你給他補習。

    於是,你每個週末都會來找周明,我們寢室的人也跟著沾光。

    你英文說得極好,他們低頭做筆記時,只有我緊緊盯著你的嘴巴出神。你拿書用力拍我的頭,河東獅吼:鍾學敏,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想氣死我嘛。說完,仰頭『咕咕咕』喝一大口可樂。

    為了掩飾我的尷尬,我只好嘲笑你喝水的樣子很不淑女。還有,作為女生,你居然從來沒有穿過裙子。我惡意猜測你的腿上長滿又黑又長的腿毛。大家便跟著起哄,甚至有人嚷著要跟你打賭。你大罵我們是一群變態狂,然後滿臉通紅地跑下樓去。

    我當場笑噴了。你平時總是裝出一付很老練,大無畏的樣子。其實,你臉紅害羞的樣子,也蠻可愛的。

    高考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周明考上了同濟,我名落孫山,整個夏天都悶悶不樂。

    你抱著厚厚一堆資料來找我,拍著胸口說:不要灰心小孩,有我這個高考狀元幫你補習,明年包你進北大。

    那時,我是有些感動的。但是,我拒絕了你的好意。你和我糾纏辯論了老半天,我只是咬緊牙關,反覆說我不想讀書,也不是讀書的料。

    你氣結,瞪我半天,把一堆資料重重放到我懷裡,用一種我從沒見過的嚴厲口吻說:鍾學敏,你要是考不上大學,這輩子都不要來見我。

    那一天,你穿了一條淡藍色的裙子,露出一雙修長的腿,骨骼勻稱,白皙光滑,沒有一絲瑕疵,可以媲美模特。迄今為止,它們仍然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一雙腿。

    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是故意落榜的,我父母雙雙下崗,兼之母親身體不好,家裡經濟非常拮据,即便真的考上北大,我也讀不起。

    我真正的瞭解生活,理解人生,就是打那年夏天開始的。我開始懂得,在這世界上,人與人之間是有區別的。即便是同班同學,有一些事,周明可以做,而我不可以。

    我沒有告訴你這些,而是一味做出破罐子破摔的姿態,不過是為了保存最後一絲尊嚴。但你不懂得,你只是一遍遍的表達你的不解。得知我果真沒有去復讀,你又來找我。那一天,我媽媽在醫院裡高燒不退,我的心情很不好,而你不停地給我講大道理,嘮叨得像個十足老媽子,那副『恨其不爭』的語氣也令我非常反感。

    我說不過你,便口不擇言,我說顧曦你算是我什麼人,你管我這麼多幹什麼?

    你當時就紅了眼圈,而我什麼也沒有說,就走掉了花火小札。

    秋天的時候,我在化妝品公司謀得一份銷售工作。有時,需要在商場門口散發傳單。在傍晚洶湧的人潮裡,我看見你,提著兩個紙袋,沿著淮海路一臉漠然的走。

    你的頭髮變長了,挑染成橘紅色,垂掛在耳畔。白毛衣,黑長褲,露出一雙白皙消瘦的肩膀,看上去很知性很風情的樣子。

    我鬼使神差地跟著你,走了很遠一段路。我看見你在路邊的商店買了一聽可樂,還要了根吸管。你終於變得淑女了。

    你等的士的時侯,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跟你打招呼。然後,我看見有輛黑色轎車停在你跟前,一個戴墨鏡的中年男人從車窗裡探出頭,對你說了什麼,你立刻翻臉,將手裡的可樂潑在他的臉上。

    我一時不明所以,愣了好一會兒,忽然明白過來。但你已經不見蹤影。

    當時的天空灰濛濛,街上車水馬龍,很有一種兵荒馬亂的感覺,回去的路上,我聽見一陣淒清的歌聲鋪天蓋地般襲來:天空啊下著沙,也在笑我太傻,你就別再追尋,看不清的腳印。

    我想我真的很傻,一個街頭髮傳單的和復旦高材生,他們能有什麼樣的結局呢?

    顧曦,你一定不知道,生活那時就已經扼殺了我作為一個少年的全部純真,它對我露出殘酷猙獰的一面,而所謂的風花雪月並不能代替水電煤氣,或支付醫院的賬單。

    實際上,後來,我們是有見過面的,在周明的生日派隊上。說起來,像那樣的聚會,我本來是極力避免的,我怕大家的噓寒問暖,更怕看到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但是,為了見你,我還是去了。

    說起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但是,為了免於被人貼上『癩蛤蟆吃天鵝肉』的標籤,我一整晚也沒有和你說話。

    你一直唱遊鴻明的歌,那麼多優秀男歌手,你獨獨鍾情他,使我很不解。直到有一天和周明在網上閒聊,他不知怎麼忽然說起,游鴻明長得像你父親。在我有心的引導之下,他說了你的家事。原來你父親幼年便離開你前往加拿大工作,而你畢業後很有可能去那邊繼續深造。

    我在網絡這頭沉默著,發一些喜慶祝福的圖片來替代語言。反正,他也看不到我此刻的表情,就如同窗外陰霾的天色,隨時要落下雨來。

    寂寞,時常伴隨著黑夜一起襲來。唯有在游鴻明的聲音裡,才能獲得暫時的安慰與平靜。顧曦,因為你的關係,我也開始喜歡上這個唱傷感情歌的男生了。

    三年的社會歷練,我自以為已經足夠成熟,不再是當年那個被你拍著頭叫小孩的青澀少年,可是每次看到你窗口明亮的燈火,依然有太多的迷茫。那是一個過分明亮光鮮的世界,令想走進去的人莫名膽怯,怕經不起各色各樣的探究眼光。

    終於,不得不承認,面對那樣優秀的你,我其實是非常自卑的。

    某天夜裡,周明忽然從網絡上冒出來問我,鍾學敏,你喜不喜歡我表姐?

    我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又說,她下週五離開上海,去加拿大了。如果你喜歡她,就去對她表白。

    我反問:她都要去加拿大了,我對她表白又能怎麼樣?她難道會留下來嗎?

    他說:你不去試試,怎麼知道呢?

    就這樣,我終於決定去試一試。我便修剪了頭髮,選購了白襯衫,黑色褲。我記得這是你最常穿的搭配。而我,想和你搭配。

    我挑選一瓶cd毒藥香水作為表白禮物。依稀記得八卦新聞說,妮可·基德曼對阿湯哥說過一句話叫做:你是我的毒藥。我也想借此告訴你,這就是你給我的感覺。

    然而,我忘記了,妮可.基德曼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已經分手了。

    所以,我並沒有機會對你說出這句話。

    我母親在做保潔工作時突然暈倒,檢查結果是慢性腦供血,情況比較嚴重,醫生建議住院治療。接下來的兩個月,我一直在醫院,公司,和家三處回來奔波忙碌,偶爾有一個空閒的瞬間,心裡便生出尖銳的疼。

    其實,一直都知道,那天夜裡在周明qq上的人是你。

    因為,周明從來都不叫我鍾學敏。中學時,他給我取過一個響亮的綽號叫鐘樓怪物,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我的代名詞。

    晚上,我抽空登錄qq,收到你的留言。

    你說:鍾學敏,三年來,我一直都在等你,小心翼翼地照顧你的自尊與面子,也有些累了。我終究不過是個女孩子,也有自己的矜持與底線。或許,從頭到尾都是我的一廂情願,那個每晚在我樓下徘徊的身影,全都是我的錯覺。而你,究竟還是不是那個當我覺得寒冷,幫我替衣服的人?

    我的淚終於流出來,一滴一滴落在鍵盤上。床頭櫃上靜靜放著那瓶香水,在夜裡隱約能嗅到一縷香氣,用心去聞時,卻又消失無蹤,淡淡地,像一場觸摸不到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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